第26章朱颜辞镜
温子然有洁癖。
虽然寒山寺总体还算比较洁净,但还达不到让他感觉舒适的程度。
比如桌面和地上的灰尘,还有别人盖过没洗的被褥。
但是很多时候,这种事情温子然是不会说出来的,因为他觉得为了这点小事实在是不至于。
这一点洛青栀也是清楚的,于是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就想着打水来把屋里彻底收拾一下,也好让他舒服些。
她在寺里四处找井,最终在一棵桑树下找到了一口井。
桑树茂密的枝叶遮住了井口的阳光。
她见这棵桑树虽然长势极好,可是上面的叶片部分是绿的,部分是黄的,还有黄绿渐变的。
凉风习习,泛黄的叶片开始脱落,随风翩跹,像舞倦了的蝴蝶,最后安详的趟在地上。
老叶片脱落,新叶片生长,所以树上的叶片的数量总是维持稳定。
洛青栀感到奇怪:就算同一棵树上的叶子颜色本身就有差距,也不至于差距这么大。
她正要打水,却被方丈制止:“洛姑娘,不能在这打水,这口井的水是用来喝的。你可以去湖边拎水回来。”
洛青栀随即把水桶放回原处:“知道了。”
她提着水桶去湖边,一路上太阳晒得她头晕目眩,嗓子也干的冒烟。
终于到了湖边,她俯身,掬水欲饮,旁边一个在洗衣服的老妇人唤道:“姑娘,你是来这打水的吧?”
洛青栀将手里捧的水倒回湖里,答话:“是啊,怎么了?”
老妇人将她拉起来,拉到一边,道:“姑娘,这湖里的水用来洗刷清洁还行,不能喝。”
洛青栀将信将疑:“这不是看着挺干净的吗?”。
“姑苏城里许多姑娘就是喝了此湖中的水,才导致恶疾蔓延。姑娘,你就听老身一句劝吧。”
片面之词不足以取信洛青栀,可她也觉得没必要冒这个险,得不偿失。
“那好吧,可是我现在很渴,附近还有能打水喝的地方吗?”
老妇人指着不远处的一间茶铺:“姑娘,你可以去那家茶铺买一杯茶消消暑,他们不是用湖里的水沏茶的,是用的自家打的井里的水,从来没有人说喝他家的茶出了什么问题的。”
“好吧。”
洛青栀真就去那家茶铺买了杯茶,一饮而尽。
喝完茶,她这才去湖边打水。
对她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来说,拎一桶这么沉的水还是很吃力,她的注意力放在水桶上,生怕把水洒了,没怎么看路。
这时,她被迎面来的人撞个正着,不小心摔跤了,水打翻,她浑身都被淋透。
“你走路不看路的吗?”
洛青栀边抱怨边抬头,见刚才撞着她的是位穿着红嫁衣,与她身材相仿的少女。
少女将她扶起:“这位姑娘,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衣服都湿透了,这可如何是好?”
“我现在回去换掉就行。”
“可是你走回去还需要不少时间,穿着湿衣服,会着凉生病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少女将洛青栀带到茶铺,找了间空房间:“姑娘,你先穿我的衣服,在湖边等我一下,我这就回府上,拿一套衣服来给你换。”
洛青栀应允:“那行吧。”
少女将红嫁衣脱下,穿上洛青栀的湿衣服,便离去。
洛青栀在湖边等少女,不消多时,只觉得浑身瘫软,刚开始还能强撑,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昏倒过去。
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头上盖着盖头。
掀开盖头,她见自己穿着火红的嫁衣,双手捧着一个平安果,身处轿撵中。
洛青栀使劲回忆,想起先前那个少女和她换衣服的事情,心里咯噔一下,这些人把她当成那个要出嫁的新娘了。
她想说话,让轿夫停轿,告诉外面的人他们认错了人,可是她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洛青栀记起她喝的那杯茶,顿时醒悟,她被人算计了。
没法说话,她急的使劲踢轿,想引起外面迎亲队伍的注意,可是迎亲队伍还以为踢轿是出嫁的习俗,并没注意。
洛青栀掀开帘子就要强行下娇,新郎见状,道:“娘子这是干什么?”
洛青栀着急的跟他比划着,想让他明白,他们抬错了人。
新郎一头雾水,以为莫不是媒人向自己家隐瞒了什么,自己即将娶进家门的妻子莫不是哑巴不成?他见洛青栀数次想下娇,便从马上下来,将她按了回去:“别闹,有什么,到府上再说好吗?”
洛青栀就这样莫名其妙被抬到了一座布置的很喜庆的府宅中,府宅门口的牌匾上写着硕.大的“薛府”。
贵宾云集,锣鼓喧天,鞭炮声震天动地。
在拜堂的时候,洛青栀极为不配合,伺机逃走,可是见门口守卫森严,心知肚明自己跑不出去。
后来她只能假装配合,想着待会被送回洞房,她自己一个人呆着时,便于逃跑。
拜完堂,接着她在仆人的搀扶下被送入洞房,而新郎在大厅里陪客人吃饭喝酒。
她不等新郎来,自己就掀开了头盖。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了,她意外的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但是没有办法说的很大声。
门口有人守着,于是她掀开窗户,准备从窗子上爬出去。
门口的两个婢女注意到动静,熟练的走过来,鞠躬道:“小姐,有何吩咐?”
洛青栀与那两个婢女尴尬的对视一眼,干笑道:“呵.呵.呵……没什么,只是屋里太闷了,我想出来透口气而已。”
那两个婢女也是训练有素的,岂会看不出洛青栀的心思?
其中一个长的很小巧的婢女道:“小姐若是觉得闷,奴婢帮您将窗户打开,小姐不必着急,姑爷一会儿就回来了。”
说完,毕恭毕敬的退到一边。
洛青栀在心里骂道:“就是因为他快回来了才急呢……”
她此刻很是着急无奈,在房里徘徊,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吱呀——”一声开门声使她心头一惊。
新郎推门而入,很自然的坐在了她的旁边。
洛青栀见状,下意识的往边上靠,坐在了床头。
新郎表情显得有些僵硬:“你……你很讨厌我?”
洛青栀赶忙解释:“不是这个问题,是你们认错了人,我不是你要娶的新娘。”
新郎不信:“怎么可能?你穿的,是我专门到绸缎庄,为绾绾订做的嫁衣。”
洛青栀一边比划一边说,努力想向他解释清楚:“不是你想的那样!今天在湖边……然后她就和我换了衣服,她穿着我的湿衣服走了,结果你们把我错认成了他。”
新郎的反应让洛青栀意外:“哈哈哈……你还挺会编故事。”
洛青栀很认真的强调:“我说的是真的!”
新郎疑心大作:“如果真是那样,那你为何不早说,等到这都拜完堂了,你才说?”
洛青栀着急的解释:“我被人下了药,说不了话,而且我一直被你们关在房里,也没有机会写下来告诉你们。”
新郎诧异:“你是谁?”
洛青栀反问:“你又是谁啊?”
“我是薛府的少爷,我叫薛传宗。”
“我叫洛青栀。”
“洛姑娘?你可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害你?”
“不知道。”
洛青栀暗思道,那些人的目标是自己,想让自己代替绾绾出嫁,然后一夜衰老罢了。
既然这些人已经冲自己下手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很快也会对师父下手了呢?
这时,薛传宗突然“噌”的一下从床.上站起来:“糟了!绾绾会不会有事啊?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跟岳父岳母交代!”
“不会的,那些人的目标是我,应该不会对你的未婚妻怎么样的。还有个事我不明白,既然绾绾是你的未婚妻,你应该认得她才对,为何会将我接进府中呢?”
“我并没见过我的未婚妻林绾姑娘。”
洛青栀这才明白,原来人类婚嫁都是盲婚哑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既然这是一场误会,那你现在是不是可以放我走?”
薛传宗闻言色变:“不!还请洛姑娘暂且留在府中,我要找回绾绾还需要姑娘的配合。”
洛青栀也很无奈:“不,我不能留在这里,我……”
师父找不到她,会担心的。
薛传宗抱拳对洛青栀鞠了一个躬:“在下求洛姑娘了。在下看得出洛姑娘乃良善之人,怎么会见死不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洛青栀起身欲离开:“不,我真的不能再呆在这了。”
薛传宗拦住她:“在下求求姑娘了!”
洛青栀不理会,坚持要走。
薛传宗放弃阻挠,在她背后道:“你现在走了,外人会怎么想?都以为你跟我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就算你我知道真相,但外人不知道,人言可畏。”
洛青栀回头,没好气的道:“我不在意别人怎么说,反正,我跟你本来就什么事都没有,是你们看我穿着林绾姑娘的嫁衣,才误将我接进府中的。”
薛传宗反问道:“是吗?你真的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吗?”
“任何”这两个字,他刻意加了重音。
这一下把洛青栀问住了,她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但有一个人,她不想让他觉得,她是不干净的女孩子。
洛青栀的脚步迈不出去了。
薛传宗见状,接着道:“姑娘,你就留在鄙府吧,在下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只是想你配合,将绾绾找回来。等找到绾绾以后,你也可以不声不响的离开,没人会察觉什么。”
“唉,也罢,就依你吧。不过,要我配合你演这出戏,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否则,我立刻就走。”
“什么条件?”
“你得派人去跟我师父报平安,我怕他担心。”
“理应如此,还请洛姑娘放心。”
薛传宗此刻嘴上虽应允,但转身就把这事忘了,他一门心思都在自己失踪的未婚妻绾绾身上,根本没有心思关心其它。
洛青栀转身进屋:“对了,那此事是否需要告知林绾姑娘的家人?”
薛传宗想了想,道:“不需要,告诉他们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让他们着急生气,到时候林家和薛家若起纠纷,不好收场。”
洛青栀又问:“那今天晚上怎么办?”
薛传宗指着隔壁的一间房间:“姑娘就睡隔壁的偏殿吧,只是劳烦姑娘在明天早上爹娘派人查房前回屋里,以免露出破绽。”
“好,我也想配合你早些找到林绾姑娘,早些离开。”
【寒山寺】
与此同时,夜色渐深,温子然见洛青栀迟迟未归,不由开始担心。
寺里的和尚平日起的很早,睡的也很早,所以此刻屋外异常安静。
这时,他突然听见外面有轻微的推门声,急忙起身出外查看。
见不是小徒弟,又失望而归。
次日,温子然问桑树旁扫院子的和尚:“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长的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大概这么高……”
说着,他跟对方比了一个才及胸前的手势。
那个扫院子的和尚道:“没有见过,若是之后见她回来,我一定告诉仙长。”
温子然原本以为,以琼华的仙术,要找个人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用追踪术,寻着小徒弟留下的气息,找到了湖边,然后线索就断了。
温子然头疼了。
因为失去过,就更害怕那样的感觉……
可他清楚越是碰到这种事情,越不能慌,他很快就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联系琼华派的长老,帮他找人。
德华长老知晓后,便去翻《昆仑宝典》。
《昆仑宝典》乃是昆仑八派的宝物,如今暂由琼华派保管。昆仑宝典上面记载了昆仑八派自建派以来的历史,所有的仙术、独门剑法,以及各派的地图和机关。
换句话来说,谁拥有《昆仑宝典》,谁就掌握了昆仑山仙境的命脉。
昆仑宝典上记载:琼华派的创派先祖曾用“圆光术”寻丢失的物品或人。
德华将其告知温子然,温子然立即着手研究。
【薛府】
清晨,洛青栀起床以后,竟然发现自己手背上的皮肤长满了皱纹。
她被吓了一条,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脸,感到皮肤变得松弛下垂,遍布皱纹。
她慌忙四处找镜子,就像溺水的人渴望抓住那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镜中之人哪里还是当年那个妙龄少女,俨然已经变成了老妇。
虽然五官整体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她的双眸不再清澈透亮,而是变成了灰白色,黯淡无光。
满头云鬓,朝如青丝暮成雪,朱颜辞镜……
这般老态龙钟的模样,与身上华丽明艳的红嫁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赶紧将嫁衣脱掉,省得穿在自己身上显得格格不入。
她简直不敢相信镜子中的老太真的是自己,眼眶不知不觉被某种温热的东西浸湿。
她想了想,取下头上的银簪就往脖颈中刺。
冰凉的银簪扎在皮肤上,将肌肤扎了个眼,小眼里流出一道鲜血。
与其背负着这样一副躯壳等死,还不如自我了断来的干净。
这时,她突然感到肩上有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按住了她,薛传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在这干嘛?”
待她转过身,薛传宗见了她的模样,也被吓了一跳:“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虽然姑苏城内流行这种病他早有耳闻,可他没想到自己误接进府的姑娘,在新婚的第二天,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洛青栀感到很难为情,别过脸,挥手示意他离开:“不许看!滚啊,滚开!”
说着,她顺手抓起面纱蒙在脸上,伤心的想跑出门去。奈何腿脚早已不似原先那么灵便,而是步履蹒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