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于有情处知众生
就在那为首的魁梧少年拔出长剑,剑锋直指秦商胸膛时,大门轰然敞开,屋外走进一男一女。
男的是个光头,女的是个瞎子。若是顾时安此刻站在这里,定能够看出眼前两人,便是当时卖烧饼的那对奇怪夫妇。
男人憨厚的朝秦商笑了笑,而后扭过头,看着这片天下诸多势力的门派天骄,朗声道:“这老人自我们夫妇于青淮聚会摆摊卖烧饼的时候,就一直会买两个烧饼,不曾变过,这是恩,我二人得报。故诸位,还请退回。”
他的动作不卑不亢,语言诚恳,貌似此番前来,就真的是为了保住秦商的脸面,就真的是为了保住蜀山的脸面。
那位魁首少年细细打量着来人,很是奇怪,却碍于身后的诸多同辈,试探问道:“不走如何?虽说我等修士不杀凡人,却也是不多管闲事之人。”
“不走自然可以,诸位都是各大门派的天之骄子,我二人如何敢动手,但杀不得,并非伤不得,至于伤的多重,就看诸位背后门派的实力如何了。”光头男人笑着回答。
贼眉鼠眼的少年率先走上前来,“方才你二人也说了,不过是在这座小城里卖几块烧饼讨个活路,如何对付我等?”
双眸皆瞎的女子似乎没了废话的心思,浑身气势大涨,房屋隐隐颤动,周遭数个轻巧物品如轻叶般漂浮,落在那帮少年眼里,只觉得眼前这女子,修为惊人。
自知不是对手,魁梧少年恨恨的瞧了眼坐在轮椅上,闭目养神的瘦弱老者,转身离去。周遭其余少年,自然也知晓为首少年的实力,见他离开,便都生了打退堂鼓的意思,成群结队的走出大门,一一散开。
光头男子不急不缓的走到秦商身前,目光深邃,语气轻扬道:“其实阐家最讲因果,所以如今将那些心思不纯的少年赶走,还了前辈那些烧饼的恩。可这世上终究有些事,即便是有因无果,死后再无转生之言,也不得不做。”
“很多事情,蜀山中人都能够自己决断,即随心随意。这就是阐家争了千年,仍然只能偏居一隅的原因。”秦商睁开那双浑浊的眸子,缓缓说道。
女子气势削弱,迈开步子走到男人身边,男人单手作掌持于身前,“武宁天下,唐国居中原,西阐东蛮北海南山皆有意争夺,可千年,即便出了许多天下闻名的武夫修士,仍做不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战绩,这天下该是如何,还是如何。”
他说着,骤然一顿,眸光望向未关的大门,只是刹那,大门毫无征兆的闭合,男子扭过脑袋,“可蜀山先辈昔日的剑气屏障日渐削弱,给了所谓域外绝世高手的机会,只有三人,却将这天底下以剑道魁首自居的蜀山,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倒真可悲。”
秦商抬起头,“蜀山是第一个,唐国是第二个,接下来呢?你不会以为当真域外会放过任何一个势力?”
听闻此言,男子会心一笑,“我佛慈悲,早已与域外结为同盟,佛助域外踏及这片天下,域外则保证我佛称霸此间。不出所料的话,此时域外的第一批高手,已然来此。”
“所以你寻我?”秦商问道。
男子语气淡淡,“是杀你,蜀山上一辈的所有人,都会死。前些日子见着宋禾风,你在九泉之下等等他,不出几日,他就会下去陪你的。”
秦商面容舒展,了然于心,露恍然大悟的模样,“蜀山第八代弟子,纵然死干净了,也会有第九代,第十代源源不断,即便不是蜀山派,但只要心之所向正道,皆为我辈大道。”
“前辈,时辰到了。”男子提醒道。
秦商瞳孔一震,咬牙切齿。
男子手中佛珠不断,嘴里念念有词,咒语不断。只见那瘦弱老者的气息由正常到杂乱,最后没了呼吸。男子伸手合上秦商浑浊的眸子,就这么走了出去。
入夜微凉。
妇人不晓得为何今夜秦商非要央求着自己去街上买些菜肴,却也没有多问,披着大衣,于寒风中渐行渐远。
回来时,给大门开了锁,妇人走进门里,只听“啪嗒”一声,妇人手里的菜品尽落于地面,灰尘短暂扬起又落下。妇人泪流满面,瞧着本来还笑着送自己出门买菜的面容一下因七窍流血而弄得鲜血满面,心疼万分。
她不断拍着秦商的后背,嘴里破口大骂,说的尽是些为何先我而去之类的话语。在初入冬季的夜风里,就有这么一个身材颇为肥胖的妇人,仅仅抱着鲜血遍布的瘦弱老人,哭泣声从最开始的大声尖语到后来的细若蚊声。
枯木摇曳,声响不断。妇人拖起瘦弱老人的身体,走进了屋里,点燃烛灯,妇人将秦商放在床榻上,自己坐在旁边,嘴中说着两人初遇时的话语,说时笑着,语尽又哭,就这么笑了哭,哭了笑,妇人的面容只是越发难看。
她站起身,走到桌前。瞧见桌上端端正正摆放的信件,拿起打开,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字,妇人低着头,静静看着。
未嫁给秦商之前,妇人家中从商,因为是独女,故父母对其多为放纵,常会给妇人找些先生,教她读书识字,可总是不乐意的,也就模模糊糊的学了几个字。
可眼下的信件内容,妇人却是都认得。秦商在信件里写了很多很多东西,起先是蜀山,而后是天下,再到了最后,才是自家夫人,只有一行,可看在妇人眼里,却如见繁星。
妇人拿出手指,轻轻摩挲在落款的秦商二字,信件被泪水沾湿,她低着头,看向了那最后一行的几个字。
字迹很重,那个瘦弱的老人伏案时,用了很大的力气,短短几个字,却耗尽了秦商半个夜晚。
信里写道:“从别后,不能长相守,惟愿长相依,亦求常相思,切莫常相忘。”
妇人泪如雨下。
屋外,有少年站在门前,不知何时来,就静静杵着,不去敲门,待到里屋灯灭,天色渐明,这才迈开步子,走入初晨薄雾之中,身影渐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