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错？朕的好侄儿，你来告诉朕，那是谁有过错？” 　　广德贝勒的脸色已是灰白，衬得他额头上的鲜血越发鲜明：“求皇叔放过她们母女吧？” 　　“放过？你们俩暗通款曲当真以为朕全然不知？” 　　“皇叔......”广德贝勒愕然。 　　“早在郑钰淑进宫前，尹澈已经将你们之间的风流韵事告知了朕。朕只是没工夫收拾你们。” 梁弘旭削薄的嘴唇上下开合，眼神阴冷可怖：“哦不对，应该是说，那时你爹瑞亲王在朝堂上的根基太稳，朕还动不得他，可今时不同往日，朕趁他远征的这段时间，已经将他的党派清算彻底了。朕还想着该以什么由头除掉你爹，你就赶着送上门了，当真是朕的亲侄儿。” 　　“念在你与朕叔侄一场，朕便赐你个全尸，至于她。”：“杖毙。尹澈，动手。” 　　“传朕旨意，梁广罔顾人伦，与私通沈昭仪，朕念及叔侄一场，不忍极刑，赐梁广自尽，瑞亲王教导无方，瑞亲王问斩，瑞亲王府年十六以下发配西南蛮荒，凡在官一律革职，妻女一律没为官奴。”梁弘旭狭长的眼眸犹如毒蛇般落在沈钰淑身上：“至于沈昭仪一脉，尽数杖毙，委任齐侍郎之子齐怀为清河县新任县令。”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臣妾的父亲一向对皇上忠心耿耿啊......” 　　唐婉曦手里的衣裳架子哐当掉在了地上，连退了两步撞上了身后的红漆柱子。 　　沈钰淑被拖拽了出来，见着廊道里的唐婉曦，发了疯地扑上去：“是你！是你个贱人告的密！是你个贱人在报复我！” 　　沈钰淑疯癫的面容近在咫尺，眼看着就要抓挠上她的脸，唐婉曦下意识地用手遮挡，然而预料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她微微睁开眼，只见梁弘旭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眼神阴郁：“你敢动她试试？” 　　沈钰淑愣怔了片刻，然后浮夸地大笑：“我还当你没有情丝，原来你也有喜欢的人啊！可是你毁了她的家园，她不可能爱你，她这辈子都不会爱你！哈哈哈,哈哈哈，你真可怜，我同情你梁弘旭，连怎么爱一个人都不知道哈哈哈......” 　　“你给朕闭嘴！”梁弘旭将人拎起，脖颈间的青筋蔓延至下颌角，指关节因过度用力发出咯咯的声响。 　　“臣妾祝皇上此生无人知，无人解，不得所爱，孤独终老，遗憾终生哈哈哈......呃！” 　　沈钰淑两眼瞪圆，再也没人闭上。 　　梁弘旭随手将人丢开，目光看向唐婉曦，见她跌坐在地，满眼惊恐地望着他，强烈的恼怒与挫败感席卷而来。 　　他不喜欢唐婉曦眼里的恐惧。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梁弘旭仰起头闭了闭眼，他极力克制身上的戾气，道：“朕乏了，回乾清宫。” 　　 　　洛阳宫里的街道纵横密布，宛若盘旋的巨蟒，困住了宫中男女。 　　唐婉曦浑浑噩噩地走过每一条熟悉的街道，蓦地，拐角处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了进去。 　　唐婉曦浑身紧绷，下意识地就要尖叫，被人给捂住了嘴。 　　“婉婉，是我。” 　　小公主的眼睛顿时变得湿漉漉的，委屈地软着嗓子哭：“裴郎，我害死人了，我害死了好多好多人，我没想到会闹这么大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裴卿辞的掌心附上她的后脑勺，安抚道：“我知道，不哭了，这不是你的错。” 　　唐婉曦找到了依靠，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婉婉，这不是可以说话的地方。” 　　唐婉曦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他，只见他牵过自己的手，拉着自己往长街尽头跑。 　　夜风清凉，吹干了小公主的眼泪。 　　 　　“这是哪里？”唐婉曦在一座宫殿前站定。 　　“关雎宫。”裴卿辞半蹲下来：“踩我上去。” 　　唐婉曦蹙眉。 　　“梁弘旭的妃嫔少，所以洛阳宫偏角的几个宫殿都被闲置着，值夜班的侍卫们偷懒，基本不会来此处巡视，夜深了更不会来。”裴卿辞看出她的心思：“莫怕，你先爬上去，我这就过来。” 　　唐婉曦怕黑，听到他的后半句才点点头。 　　唐婉曦跨坐在墙上等他，待他翻过去后，晃荡着腿儿，张开双臂要他接。 　　裴卿辞拍了拍手上的灰，露出宠溺的笑，将人揽腰抱了下来。 　　“裴郎，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偷，情？” 　　裴卿辞耳尖一红，英俊面庞染了薄红，他轻捏她的后颈，问道：“我还没找你算账，上次为何锁了门窗不准我进？” 　　“因为不高兴。”唐婉曦不藏心思，她仰头瞥见满夜星空，去抱裴卿辞的手臂：“裴郎，可以上屋顶吹风吗？” 　　裴卿辞环视四周，在一棵桂花树后看到了一架云梯。 　　“等我一下。”裴卿辞找来云梯，稳稳地抵在屋檐处：“我来扶梯子，你先上去。” 　　唐婉曦眼仁儿弯弯，拎起裙摆小跑过去。 　　“你小心点啊。”唐婉曦上了屋檐后乖乖蹲在云梯边，见他上来赶忙去拉他。 　　月亮半藏匿于乌云，皎洁的月光给夜色添了几分朦，胧温柔，凉风习习，唐婉曦舒服地眯眼。 　　裴卿辞：“娇云瑞雾笼星斗。无端夜se欲遮春，天教月上宫桥柳。”【3】 　　唐婉曦托腮看他。 　　“我知你在不高兴什么。”裴卿辞继续道：“古来征战几人回，婉婉，百姓已经经不起战乱了。” 　　唐婉曦不语，单手抱住双膝，另一只手在瓦片上百无聊赖地打着转儿。 　　“那年我们从蜀地到临安，你可还记得途中的所见所闻？战哭多新鬼，愁吟独老翁。【4】饿殍枕藉，到处潜悲辛。可你知我在梁国看到的是何景象吗？” 　　 唐婉曦低垂着头，双唇紧抿，眼眶发红。 　　“丰年人乐业，陇上踏歌行。【5】”裴卿辞揽过她的肩，粗砺的掌心摩挲她的细手：“他是一个称职的帝王。而我，一来没有统领天下的才能，二来我并不追求那无上荣耀，我的愿望很小家，婉婉，如今我只想守着你。” 　　唐婉曦侧身抱住他的腰，低低啜泣：“裴郎，可是我好想父皇，好想月翠，好想裴爹爹和裴娘......呜呜呜，他们没有错，他们哪里有错，可是狗皇帝杀了他们，我好难过，裴郎我好难过......” 　　一滴清泪滑落，裴卿辞紧紧搂住唐婉曦，嗓音低哑：“哭吧，不过婉婉以后就不要再想他们了好不好？不要再记得元和公主这个身份，你只是唐婉曦，是我裴卿辞的妻，待时机成熟，我们一起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好生活，可好？” 　　唐婉曦捣蒜似的点头，眼泪氤湿了他的衣裳。 　　 　　打更声悠远醒耳。 　　“裴郎，该回去了。”唐婉曦起身，整理裙摆的功夫又被裴卿辞扯了回去。 　　“调休了。”裴卿辞又板起脸来：“既然哭够了，今晚的事是不是该同我说说了。” 　　 “说什么？” 　　“何时发现沈钰淑是纵火者的？” 　　 唐婉曦撇撇嘴：“她若不心虚，怎会急着让花娟认罪？” 　　“那梁弘旭呢？是你故意引过去的？”裴卿辞脸色不太好。 　　 “对啊，想报复沈钰淑不就得动用狗皇帝的权利。”唐婉曦一副理所当然：“为此我还特意观察了他的行踪，每天都会刻意在他的必经之路停留，然后故意在他面前提及沈钰淑，看看能不能勾起她对沈钰淑的兴趣。其实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居然一次就成了，毕竟我这个计划本就存在很多纰漏，比如广德贝勒不在牡丹殿，又或者狗皇帝没去。” 　　“他会去。”裴卿辞一眨不眨地盯着唐婉曦：“因为你。” 　　“我？”唐婉曦胃里泛起恶心，小公主有点听不得这话，然而裴卿辞越发阴沉的脸令她感到了几分乐趣：“你吃醋了？” 　　裴卿辞偏了偏头：“我怕酸，从不吃醋。” 　　唐婉曦一脸坏笑，屈起手指去挠他的腰窝：“你不诚实，我要罚你。” 　　“胡闹！”裴卿辞强壮有力的双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脸色微微涨红。 　　唐婉曦不听，咯咯乐。 　　见她挣扎着欲脱离束缚，裴卿辞更用力了些。 　　“你......” 　　裴卿辞正要说她几句，一抬头，唐婉曦的吻就贴了过来，吧唧一声亲在他的唇上。 　　“夫君，婉婉只会是你的。” 　　裴卿辞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肌肉紧绷，脸颊处染上了薄薄的红晕。 　　“尽会说些好听的，今日的计划怎不见你告诉我？” 　　唐婉曦摇摇头：“我的仇我要自己报。” 　　“你可曾想过我会担心？” 　　“那会儿心里气。” 　　裴卿辞气笑：“现下不气了？” 　　唐婉曦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对不起嘛，没有下次了。下次我受了委屈就去找你，要你给我报仇！” 　　裴卿辞将她的碎发捋至耳后，笑得一脸无奈：“真是拿你没办法。” 　　 　　 　　翌日，乾清宫。 　　梁弘旭随手翻开一本奏折，目不斜视地问起底下人：“昨日她可还好？” 　　月牙两手交叠，伏在地上，垂眸间，决心瞒下唐婉曦晚归一事：“回皇上，与平日无异。” 　　本该尽心于梁弘旭，心里的天秤却不自觉地偏向了唐婉曦，她有种预感，唐婉曦这次晚归，绝非寻常。 　　她虽不知皇上为何如此关注唐婉曦的动向，可她清楚，此事若让皇上知道，皇上定会彻查。 　　或许是出于上次的感激，亦或许是怜她的处境，月牙没有说出实情，可也仅限于此次，若还有下次，月牙断断不会隐瞒。她只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奴才，无论是谁，即便有恩，也不能令她冒着砍头的风险去相护。 　　梁弘旭不自觉地勾唇：“倒是小看她了，还以为会被吓得整宿整宿地睡不着。继续替朕盯着，除了报备她的日常行程，若她有任何异动，你须第一时间向朕禀报。” 　　“奴婢遵旨。” 　　 　　 觥筹交错，紫柱金梁，撞钟舞女，琵琶笙乐余音绕梁，梁弘旭喝得微醺，葡萄美酒夜光杯，他随手一挥赐给了在座的朝臣与妃嫔，听着他们聊起民间的趣事，他笑，在场无不随之大笑。 　　 待平静下来，他却生出了孤独之感，心里空落落地落寞。 　　权势，美人，金钱，荣耀以及除掉不顺眼的人，这些他自幼立下的誓言，他都做到了，然而此刻的他并没有像当初想象的那般欣喜若狂，他觉得自己还缺点什么，可他又想不清自己到底还能缺什么。 　　“退下去！国宴上布什么蛋羹！”兰皇后小声呵斥端菜上来的宫女。 　　小宫女内心惶恐：“皇后娘娘恕罪，这，这是皇上特意吩咐的。” 　　兰忧晟横她一眼：“皇上怎么可能......” 　　“是朕吩咐的，皇后认为有什么不妥吗？”梁弘旭目光淡淡：“蛋羹营养，口感细腻滑嫩，众爱卿可有不喜，蛋羹之人？” 　　众人见状，赶忙笑着附和：“自是喜欢，臣等在府里每日都要蒸上一碗呢。” 　　梁弘旭满意地点点头 　　“臣妾失言，还望皇上恕罪。” 　　梁弘旭放下银筷：“既是失言，那你便跪着吧。” 　　说罢，他拿起汤勺小舀了些，自顾自地吃。 　　兰忧晟不可置信地看向皇上，余光瞥到了众嫔妃取笑的嘴脸和大臣们的欲言又止，一时只觉得气血上涌，脸上羞臊涨红。 　　“味道当真是一般呐。” 　　梁弘旭轻飘飘的一句，吓得站在一旁的掌勺御厨扑通跪下：“皇上恕罪。” 　　大臣看了眼碗里的蛋羹，蛋羹醇厚嫩白，虾仁肉质鲜美，切成小块的红萝卜与之相混，加强了视觉冲击，面上还撒了点碧绿葱花，淋了少许香油，光是放那便感到香气扑鼻，皇上却说味道一般，这已不是挑剔的程度了，而是鸡蛋里挑骨头。 　　“你们自便，朕出去走走。” 　　大臣与妃嫔们齐齐起身行礼：“恭送皇上。” 　　 　　 　　“婉曦！娘娘赏了我些红薯糯米枣糕，你要不要尝尝？”月牙手里捧着鼓囊囊的白布，打开一看，里头包了五六块。 　　唐婉曦立即放下了手里的木盆，星眸亮亮地盯着枣糕看，红薯糯米枣糕还冒着热气，扑面而来的香气馋得小公主直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