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走水
  月牙拧干最后一件衣裳,正要晾起,闻言微愣。    唐婉曦走到横杆的另一边,抖了抖衣裳上的水,隔开了月牙的视线。   “这个月内务府又会发小吃食吗?”唐婉曦转移话题道。   自上上月起,内务府每次发俸禄时都会赏些吃食,据说是因为使臣从西域带回了许多作物的种子,在大司农的研究栽培下,对作物进行了改良,从而提高了它们的产量。梁国的产量大增,对宫人便也随之宽裕了些。   “会!王公公说这个月是玫瑰栗蓉。”   又是她爱吃的。   “宫中的待遇一向如此优厚吗?”   月牙眼眸微转,道:“兴许是吧,我也刚入宫没多久。”   上次是红豆切糕,上上次是荷花酥,这可都是宫廷点心,除非是皇上娘娘们打赏,奴才们哪里能吃得到,若是父皇,怕是宁可拿这些银子来大兴土木也不愿砸在奴才们身上,父皇虽仁德,可若有人敢在他面前有此提议,父皇恐怕会大怒,认为提议者有谋逆之心,竟提出如此破坏等级规矩的想法,可是梁弘旭远比父皇在意权势,怎会允了?又是何人提议?   唐婉曦在心里喃喃。      两人进屋时,大伙正围成一桌吃着饭,桌上的菜还剩不少,但汤已经见底了。   唐婉曦倒出了半碗冬瓜肉饼汤,推至月牙跟前。   “不用不用,你喝吧。”月牙推拒又被唐婉曦推了回去。   “喝吧,难得的汤。拖上次,上上次受伤的福,我可喝了不少呢。”唐婉曦笑得眼尾弯弯。   月牙的瞳孔微动,一股暖流流过心间,消融了积雪冰川。   “嗯。”   不料头顶伸出一只白细的手,冷不丁地端了去,一饮而尽。   唐婉曦看向来人,怒得起身:“这是我们的!”   “汤很好喝,谢谢款待。”那人放下碗,嬉皮笑脸地扭头出去。   “婉曦。”月牙拉住她:“算了,她原是伺候娘娘的丫鬟,刚来难免骄纵了些。”   唐婉曦心里气,可一想起自己如今的境地,终是忍住了上去理论的冲动劲。   裴卿辞还在外面,她不能在此出事。   思及此,唐婉曦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只是经这一出,她越发思念起裴卿辞了。      月色皎白,斑驳树影透过窗户落在了地面上,摇曳晃动。   唐婉曦夜里睡得有些闷热,起身想打开窗户透透气,她轻推了下,没推动,她使了些力,仍旧没推动,迷糊劲顿时消去大半。   她用力地往外推窗户,然而窗户像是被什么阻住了,任她怎么推也推不动。她蓦地转头,奋力去拉房门,浓烟自房门缝隙中混入,片刻便在屋内弥漫开来。   唐婉曦瞪圆了眼,心脏狂跳到仿佛全身都在颤抖,她看清了屋外滔天火势,亦看清了外面落的铁锁。      温良宫。   香软红幔,遮盖了满床chun色。   宋诗温迷离的双眼荡漾着水光,似泣垂泪地低低哼叫,她动情地仰头想要去吻梁弘旭的脸,却被无情躲开。   她的眼神黯然了几分,梁弘旭从不吻嫔妃,更不准嫔妃们碰他。他的眸子自始至终都是清明的,内心亦是防备警戒。   宋诗温的骨子里大抵也是执拗的吧,偏就想要试探一次,她想让他明白,她不会害他,她爱他。   然而宋诗温刚触碰到他的唇角,就被梁弘旭一掌摁进了枕头里。   他用的力气极大,宋诗温甚至听到了自己鼻骨错位的声音。   梁弘旭动怒地瞪着她:“妍妃,你不老实了,需要朕再强调一遍吗?”   “不好了!走水了!”   “浣衣局走水了!”    梁弘旭的瞳孔猛然紧缩,翻身而出,吼叫声中隐约藏着慌乱:“尹澈!尹澈!浣衣局,去浣衣局!”    脚步声凌乱,宋诗温掀开曼纱,眼底闪过痛意:“陛下!”    然而梁弘旭的脚步并没有为其而停留,一干人等手忙脚乱地往浣衣局赶。       浓烟滚滚,烈火冲天,门外的人声嘈杂喧嚣,燃烧成火团的五架梁轰然倒塌,激起了木屑和冒着火星子的残片   “咳咳,救命......”   空气中充斥着呛鼻的气味,唐婉曦捂住口鼻,蜷缩着身体缩在墙角,她的意识渐渐模糊,无力地倒在地上,气息微弱。   就在她以为这辈子就要交代在这里时,外面响起了撞门声,砰砰砰的巨响,急促而焦急。   伴随着“哐”得一声,被烈焰缠绕的木门沉闷倒地,门正中赫然站着一个挺拔欣长的高大身影。   “婉婉!”   这一声婉婉与记忆深处的那个人重合,唐婉曦心口一怔,她拼命地强撑起眼皮,奈何火势过大,她看不清来人模样。   “裴郎?”唐婉曦语气虚弱不堪。   裴卿辞俯身把人抱入怀,力度大到仿佛欲将她揉入心肉,嗓音隐隐发着颤:“婉婉......”   “裴郎,真的是你吗?”唐婉曦闻到了淡淡的檀香,她没力气去抚他的脸,睫毛却已被泪水弄得一簇一簇:“我是在做梦吧,裴郎怎么会在这?”   “我来了,婉婉别怕。”    裴卿辞将人打横抱抱起,火光跳跃,映照着二人身影。    尖叫哭喊声慢慢逼近耳侧,唐婉曦轻轻拽了拽:“西间,月牙,在西间。”    裴卿辞脚步半停,安抚性地蹭了蹭她的发:“我先带你出去。”       月牙在睡梦中被叫声惊醒,一睁眼,便发现自己置身于火海,倒塌下来的火团子将她困在方寸之间,她的意识早已不清醒了。   死亡的恐惧席卷而来,她在心里祈祷了一遍又一遍,盼望着神的到来,然而到来的,只有越烧越旺的烈火。   拜托了,来个人救救我吧,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月牙低低抽泣,忽得门外有人喊她。   “月牙!月牙!”   月牙的嗓子被熏得发哑,只能凭着本能虚虚地抬手。“我带你出去。”男人的声音醇厚低沉。   当一双有力的臂弯将她抱起时,月牙越发抑制不住地落泪。   这是第一次,神听到了她的祈祷。      唐婉曦在一番抢救下慢慢平稳了呼吸,一睁开眼,她便在人群中不断地找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直到火场里走出一个人,唐婉曦的目光定在了他的身上,尤其是在看清了他左手手腕处的伤疤,不由得心跳加剧,她正要跑过去确认,身后突然响起了吼叫声。   “唐婉曦!唐婉曦在哪!”    唐婉曦的心思蓦地静了下来,如此气场,如此语气,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她转身,只见梁弘旭正在宫女堆里挨个地找她,双目猩红,一脸的狠戾。    “皇上,唐婉曦在这。”    不知是谁说了那么一句,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于是,人群两边散开,唐婉曦看清了向她奔来的梁弘旭,一贯冷漠肃杀的双眼,如今带了几分唐婉曦看不太懂的情绪,他的行头也略微狼狈,只有一身松松垮垮的白色蚕丝寝衣蔽体,嘴角还沾了一抹红印。    非礼勿视。    唐婉曦稍稍偏开了头,谁曾想那梁弘旭直奔她而来,她躲避不得,眼见着梁弘旭伸手欲来抓她的肩,唐婉曦下意识地用余光扫了眼身后那人,连忙退了半步,跪地叩首:“皇上万福金安。”    梁弘旭伸出的手落了空,内心亦是空落落的,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    “你没死,朕还真是有些意外。”梁弘旭冷哼了一声。    唐婉曦低着头,回道:“皇上曾说过,奴婢命贱,大抵是不容易死的。”    梁弘旭闻言眉头一皱,心口有些发堵。    这话确实是出自他口,可如今由她自己来说,却令他极度不适。   “哼,你怕不是天煞孤星,哪儿有你哪儿便要出事,朕当初就应该任由你跳楼自尽。”    “若真当如此,奴婢定感激涕零。”   “你!”梁弘旭被她怼得哑口无言。    说又说不过,罚又......    梁弘旭披过郑太远递来的衣袍,冷冷地扫了眼在场的人,道:“浣衣局的掌事太监何在?”    “回皇上,卑职赶到时王公公所住的东房已经烧塌了。”身穿黑色铠甲的司戈单跪行礼。   梁弘旭明了,抬头无意间扫到了一个人,那人一身中郎将的打扮,模样普通粗糙,只是身姿令他感到几分熟悉,他正欲细看,刚迈了半步,金吾卫大将军带着人马赶来。   “末将陈礼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免了,情况如何?”    陈礼抱拳,声音粗旷嘹亮:“回皇上,火已扑灭,只是死伤严重,浣衣局七十余人只救出了二十余人,掌事太监王年葛更是烧得面目全非。”    “怎会如此?虽说房屋易燃,可浣衣局占地广,算得上空旷,灭火和逃亡时间应该是充裕,怎会等到火势不可控才察觉?”    左街使脸色惶恐:“卑职失职!事发时浣衣局内无人呼救,卑职以为无事,便带人前往安仁街巡视,等听到宫人呼救赶来时,浣衣局内已是火光灼灼。”    “无人呼救?戌时时分,连走水了都不知,浣衣局的人都是死的吗!”    在场无不一惊,连忙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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