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不自知
  薄阴欲雨,无际天空苍茫,宛若一张密布的大网笼罩着洛阳宫,沉闷又压抑。    太极殿内的暗香浮动,曾娉艺跪在图案繁复的地垫上,费劲地剥着青涩的玉实,指甲被汁水浸润染黄,指甲缝里亦充斥着青橘的酸涩气息。    梁弘旭正伏案批改奏章,目不斜视地说道:“连个橘子都剥不好,朕看你这双手是不想要了。”    曾娉艺以为梁弘旭是同往常般与她玩笑,软着嗓子,委屈娇娇道:“皇上惯会戏弄臣妾,这橘子分明没熟,果皮都没长开,臣妾怎能剥得好?皇上,臣妾都跪累了,臣妾能不能......”    感受到一双冰冷锐利如鹰隼的双眼正盯着她时,曾娉艺不再敢说话了,甚至这无形的压迫感压得喘不过气来。    “挑手筋还是直接砍手?”    曾娉艺怔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梁弘旭居高临下地睥睨她,犹如在看一只蝼蚁,他四肢舒展地往后仰,头微偏,抬脚去点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那双平日轻佻的丹凤眼如今变得极具威慑感:“那你倒是乖点啊,少给朕生出事端。”    曾娉艺吓得全身发抖,她拼命去想自己近来所做的事,江水被两块紧挨着的巨石所阻,汹涌澎湃的江水拍岸之声骤然变成了细细潺流,她的思绪也随之凝滞在那件事上。    泪水模糊了视线,曾娉艺惊惧之余,终是忍不住问出口:“皇上既如此在意她,何不纳入后宫?”    梁弘旭的眸底短暂地闪过疑惑,顷刻,便被轻蔑淡笑所覆盖:“朕喜欢她?可笑,一个心思在其他男人身上的亡国女人,朕不屑要。她也只配在浣衣局辛劳度日,苟且余生。”    曾娉艺不再流泪,瞳孔里的焦距涣散又聚集,她大着胆子握住梁弘旭的手,嘴唇嚅了嚅,眼里染上了一抹狠色:“洛阳宫的宫女无数,何须一个敌国公主在此赎罪?皇上既如此不屑,何不杀了她!以免她来日心怀仇恨......”    啪——    曾娉艺被扇倒在地,脸侧的红手印触目惊心。    “大胆!朕的决定岂能容你置喙!”    曾娉艺颤颤巍巍地抚上自己的脸,眼里含泪,眸色饱含怜悯和可笑地望向他:“臣妾认罪,臣妾不喜唐婉曦的亡国身份,确实曾刻意刁难过她。”    “你倒是坦诚。索性没有造成严重后果,朕念在爹爹付年付大将军此番征战有功,暂且饶了你这一次,但你给朕记住,没有下一次,下一次,就算你爹是镇国将军,朕也会直接要了你的性命。”    “不过朕必须得给你一个教训。”梁弘旭背手而立:“来人。”    厚重的大门被人打开,耀眼的阳光斜斜照入,落在了曾娉艺的黯淡眼底。    “曾贵人行为失德,褫夺封号,降为良人。”    良人,最末的良人。    梁弘旭眼神漠然:“你为何用如此眼神看朕?”    曾娉艺强撑起身子,肃穆一拜:“臣妾谢主隆恩。”    梁弘旭不欲同她多言,水滴自天际下坠,砸在地面上呈面状滴答溅开,他遥遥望向浣衣局的方向,召来尹澈。    “皇上有何吩咐。”    “今日事少,朕要去德胜门听雨。”    尹澈顿时了然:“微臣这就去安排。”    然而步辇才刚起没多久,郑太远便追了过来:“皇上!皇上!”    梁弘旭眉头一皱,还是扬手,示意停下:“何事?”    “皇上,大理寺少卿有要事求见。”    “朕忙,叫他回去。”    郑太远年迈,站稳脚步缓了两口气,拂尘自然地搭载手肘上:“皇上,宋大人是为了荆州刺史贪污一案来的,托奴才务必告知皇上。”    梁弘旭越发不耐:“叫他查就是了,此等小事都要来找朕,朕养的是一群饭桶吗!”    “皇上息怒,宋大人说此事可能与中yang的一些大臣有所牵扯,但政局刚刚稳定,此时若对官员进行惩处,恐会引起躁动,因而宋大人想请示皇上,还望皇上加以定夺。”    梁弘旭闭了闭眼,暗骂了几声,道:“回太极殿。”       “小窗坐地,侧听檐声。”【2】    兰忧晟慵懒地理了理花瓶里的花枝,抽出一支紫色芍药,剪了枝,嵌进矮榻那端的沈钰淑发髻上:“妖而不俗,当真是衬美人气色。”    “多谢皇后娘娘。”沈钰淑对着铜镜照了照,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听闻皇上把她降为了良人,当真是奇闻,皇上竟为了一个亡国公主责罚一个功臣之女,恐怕这些天,皇上又得被那群大臣们念叨了。”    茶香沁鼻,兰忧晟抿了两口,道:“念叨皇上?曾娉艺是因御前品行有失才被降的良人,何来为亡国公主一说?内里地缘由,也就我们清楚罢了。”    安静的宫殿内响起茶盖刮碰釉瓷的清脆声响。   兰忧晟又道:“曾娉艺到底是阅历太浅,没有手段,人更是浮躁。从今日起,算是要彻底隐没在这后宫深院之中了。”   沈钰淑转了转眼:“这亡国俘虏本就连最低贱的宫女都不如,曾良人看她不顺眼而加以处置,在臣妾看来,算是无可厚非,即便是臣妾自己,恐也会这般行为,臣妾不懂,皇上为何会如此动怒?还请皇后娘娘赐教。”   “你们不懂皇上。”杯底磕上檀香梨木矮桌,兰忧晟继续道:“皇上杀伐心重,疑心更是重,灭白齐两国时,他连降兵俘虏都不肯放过,却把赵国公主给带回了洛阳宫,扬言说要折辱roulin前赵余孽,但旁的人碰一下,他便要为此发疯暴走,无论皇上出于何种心思,此人在皇上心中之地位,定是非常。”   沈钰淑微怔,试探性地问道:“之前听人传,延庆侯因欲与那奴人鱼水,被皇上给暗杀了,皇上娘娘,此传言可为真?”   “这话可不能乱传,一不小心,可是要掉脑袋的。”   沈钰淑心头一咯噔:“看样子,以后还真得避着点此人。”   “躲避她?本宫可是皇后,岂能容前赵余孽迷惑皇上?”   兰忧晟抚上自己的脸颊,想起了那日的屈辱,脸侧红肿到彻夜难安,而皇上更是从那时起再也没踏入坤宁宫。   “今儿怎么没见你带小芙过来?”   沈钰淑闻言,内心惴惴不安,面子上还得微笑回应:“皇后娘娘召臣妾时,乳母正在给她喂乳,臣妾便独自过来了。”    “小孩子长个儿快,本宫命内务府的人制了几身小孩衣裳,已差人送你那去了。”   沈钰淑起身行礼:“多谢皇后娘娘厚爱。”   “你过来。”兰忧晟笑得温柔。    沈钰淑不敢迟疑,走上前去,只见兰忧晟轻抚着她的鬓发,嗓音温和:“你忠心于本宫,本宫自是不会亏待你们母子,噢,应该是一家三口。”   沈钰淑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凉,嘴角一僵,随即恢复如常:“臣妾谨记,臣妾定当为皇后娘娘竭尽所能。”       “婉曦!”月牙边擦手边小跑过来:“你还没洗完吗?我来帮你吧。”    唐婉曦没做惯活儿,手脚比旁人要慢,这几个月里,若不是每每有月牙帮忙,她基本上都赶不上饭点,只能捡着她们的残羹冷饮吃。    唐婉曦起初对她充满了警惕,几乎隔三差五就要问她为什么突然对自己如此照顾,然而月牙的答案自始至终都是那么一句——喜欢和你相处。她不愿意接受月牙的好意,奈何对方不气馁,热脸贴了冷屁股也要靠近。大概是拒绝多了觉得不好意思,大概是在这冰冷的地方感受到了来自旁人的丝丝温暖,又或许并没有感受到被侵害感,唐婉曦对她的态度开始松动,虽然仍旧对她设防,却远不及最开始那般排斥。    “谢谢你,月牙。”    月牙拧着衣服大大咧咧地笑:“没事儿。”    唐婉曦摸了摸自己兜里的东西,有些别扭地掏出来递给月牙:“这是妍妃娘娘赏我的干果儿,我吃不完,这些送给你。”    小公主心里觉得不大舒服,从前她赠人东西不是金簪子就是玛瑙坠子,如今却只拿得出这些小食。    可是,这已经是她现阶段唯一送得起的物什了。    好在月牙并不嫌弃,甚至可以说是格外欢喜,捧着干果儿像是得了什么宝贝,眼眸里如同铺满了漫天星河,莹莹亮地看向她。    “婉曦你真好。”月牙眉眼欢笑。    唐婉曦被她这么直白的话语说得有些害羞了,摆了摆手:“你每日都帮我gan活,我若不给你些什么,总觉得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月牙把干果儿裹好了放进兜里,认真地看着她:“你不用有负担的,我是自愿帮你的。”    唐婉曦摇头,娇嫩白皙的脸庞染上了浅浅的落日余晖,琥珀色的瞳孔被照得澈亮:“自儿时起便有人告诫我,若想维持好同她人之间的情意,绝不可叫人单方面地付出,一味地索取只会让两个人的关系走向崩塌。”    “婉曦可是把我当朋友了?”    唐婉曦眼睫半垂,又掀起,话语模棱:“你不害我,自然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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