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礼物
裴卿辞看都没看一眼锦盒里的东西,道:“我会向朝廷禀告这里的情况,望朝廷早日拨军镇守。”
衙役大喜,连忙跪地:“多谢校尉的大恩大德。”
裴卿辞不愿在此多加逗留,把唐婉曦独留在那半月有余,他难免挂心。
“还请校尉收下薄礼,不然我家县令爷回去又该念叨了。”
裴卿辞正要婉拒,无意扫到锦盒上的一抹玉色。
察觉到裴卿辞的目光停驻,衙役上前介绍:“这羊脂白玉手镯是我家县令爷的一位西域朋友所送的,质地洁白细腻,可谓是罕见的美玉,校尉若喜欢,只管拿了去。”
裴卿辞拿起手镯细细端详,稍加思索后,他将指间的玉扳指放进了锦盒:“这是皇上御赐的玉扳指,就当是交换了。”
“这怎么使得!”
裴卿辞不再多言,跨马而去。
裴卿辞远远地就看到一行人站在驿站门前等候,只是扫了一圈又一圈,也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置啬夫笑着拱手相迎:“恭迎校尉凯旋归来。”
“公主呢?”裴卿辞紧绷着冷硬轮廓,眉宇间多了几分凌厉。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公主?”置啬夫笑着回道:“公主带着王二等人上山抓兔子去了。”
裴卿辞闻言,顿感气血上涌:“什么?你怎可由着公主跑山里玩?”
“阿这......”置啬夫汗颜:“我们哪里拦得住公主?不过公主每日都去,我们也日日派人巡山赶野兽,又有数十人相护,想来应该是无甚关系的。”
什么!每日都去!
裴卿辞差点两眼发黑晕了过去。
山雾缭绕,溪水潺潺,天色苍茫,勾勒出重山叠峦的蜿蜒线条。
“王二!快接住!”唐婉曦双脚踩在分支横枝桠处,虚攀着被雾气浸湿的主干,芊芊玉指费劲去够枝上的冬枣。
树下的佣人们看得心惊,急忙劝说:“公主快下来吧,上头危险呐。”
“嬷嬷没事儿,裴哥哥自小就带我爬树呢!”唐婉曦娴熟地抓一手冬枣往下丢,鼻尖冻得有些发红,眉眼却是欢笑着。
梁弘旭同人撑开衣裳在下面接枣,脸上挂着同款担忧,内心却有种说不出的厌烦。
他自小在宫斗中长大,母亲是个不受宠的良人,后又遭人陷害进了冷宫,连带着他这个皇子都不受待见,自此是个人都敢来踩他一脚,慢慢地,他在摸爬滚打中学会了谄媚奉承,学会了逢场作戏,也懂得了唯有权利才能在这乱世站稳脚根,于是他开始努力学习行围骑射,四书五经,靠自己拿下了硕硕军功,如今可算是能入了父皇的眼了,但引来了太子的嫉妒,以至于此战一胜,太子就迫不及待地要杀他,好在他命大,顺水漂到赵国,混在难民里逃到了这个小镇。
他素来也没有礼义廉耻,可他破天荒地答应陪小公主上山。
他的暗卫林前日已经找来了,然而他急切复仇的怒意居然被这莫名的“报恩”情怀给耽搁了。他无法忍受这种脱离控制的行为,而在得知唐婉曦采冬枣是为了裴卿辞时,这种厌烦感变得越发浓烈。
“公主——”
梁弘旭游离的思绪应着佣人们的尖叫声飘回,他猛地抬头,心头咯噔一跳。
唐婉曦一时心急爬快了些,不料脚下一滑,下坠的重力感吓得她手脚乱挥,“裴卿辞救我”这五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
预料中的痛感没有传来,她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将她团团包围,疏朗的眉角和深邃的眼窝映入眼帘。
“裴卿辞!你回来啦!”
裴卿辞眼神极冷地看着她:“亏我如此挂心你,敢情你在驿站快活得很。”
唐婉曦还没有意识到裴卿辞的情绪不对,毕竟他不管何时都摆着一张臭脸。
她嘿嘿一笑,转身把收集起来的冬枣捧给裴卿辞看:“裴卿辞你看我摘的......”
“够了!”裴卿辞手臂一挥,冬枣撒了一地,骨碌碌地四处滚动。
“你何时能懂事些!”
唐婉曦一怔,眼泪控制不住地在眼眶中打转,嚅嗫出声:“你吼我?你以前从不会这样的。”
裴卿辞瞳孔微动,看着她的泪水滑落,愣是说不出半句狠话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次送我回临安就是想送我去和亲,你跟父皇一样,嫌我多余,恨不得我早点嫁出去是不是!”
裴卿辞不言语,薄唇微微抿成一条直线。
唐婉曦吸了吸鼻子,用手背狠狠地抹了把泪,她不再哭闹,她知道,裴卿辞这个表情是真的生气了。
“......你不喜欢,我不摘就是了。”唐婉曦拎起裙摆,嗓音发哑:“嬷嬷,我想回去了。”
嬷嬷也被吓得一愣一愣的,听见公主唤她,赶忙小跑过去搀扶。
一行人沿着小道回去。
裴卿辞没动,站姿挺拔欣长立在原地,宛若一棵苍松。
“阿哟,公主怎哭得那般伤心?”置啬夫追了过来,见了满地的冬枣,脸上松弛下垂的纹路微微蹙起。
他瞅了眼面无表情的裴卿辞,呼了一口浊气,招呼身后的随从:“还不快把公主摘的冬枣捡起来,可别耽误了咱公主给校尉做枣糕。”
闻言,裴卿辞的身形微晃,将视线挪至置啬夫。
置啬夫和善一笑:“校尉大抵还不知吧,公主听闻您傍晚将归,午膳都还没用完就赶来山上摘冬枣,说您爱吃这物,喃喃着要亲自给您做枣糕呢。”
裴卿辞默了半晌,眼睫半垂,他俯xia身来,捡起一颗冬枣,枣面被摔出了一条裂缝,露出了松脆果肉。他放进小溪洗了洗,尝了几颗,果肉脆嫩多汁,浓甜微酸。
他有些愣神地看着这些冬枣,想起了每年入冬唐婉曦都会为他做枣糕,只是入宫后,怕是再没机会尝到了。
大雪飘扬,唐婉曦趴在亭子里的石桌上发呆,寒风吹刮着她白.嫩娇软的脸颊,将她额前的碎发吹得凌乱。
肩上忽而一重,唐婉曦侧头,对上了裴卿辞清冷的目光。
他拢了拢唐婉曦的披风,把食盒搁在桌上,道:“外头风大,赏完梅花早些回房。”
“我才没在赏花,我在看雪。”唐婉曦心里别扭,不肯顺着他的话。
雪子砸在横栏上,发出极小的声响,裴卿辞望着亭外的雪景,悠悠道来:“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1】
唐婉曦托腮看他:“你好像很喜欢梅花。”
“梅花不畏风雪,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孤高品性确实值得欣赏。”裴卿辞转过身来,直直看向她:“不过这话我是对你说的。”
“我?”
裴卿辞的眸光染了几分温润,手里的漆木雕花锦盒被他打开,里面垫了一层鹅黄色的柔软丝绸,上面放着的正是从寨子里带回的羊脂白玉手镯。
“你不会被送去和亲的,待我军功沉肩,会向皇上请旨娶你。”
话语在耳畔回荡,唐婉曦不可置信地望他。
裴卿辞抬起手,迟疑了几秒,温柔地抚上她的眉,片刻又收回,往后退了退:“本该到那时再同你讲的,属实怕你这性子在宫里惹出事端。”
唐婉曦的眼眶瞬间泛红。
“在宫里暂且忍忍吧,莫要同人计较,也莫要轻信她人,可好?”
唐婉曦咬住下唇,噙着泪笑,重重地点头,朝他伸手:“帮我带上。”
裴卿辞照做,但除此之外不敢有过多接触。
唐婉曦抬起手腕晃了晃,手镯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白玉光泽。
“你愿娶我,那是不是钟意我?”
裴卿辞耳根微红,他不语,打开食盒,把枣糕递给她:“吃东西。”
唐婉曦不依,软着嗓子唔哝:“你回答我嘛~”
“你不吃我可拿走了。”
“吃吃吃!”唐婉曦抱过去狼吞虎咽:“裴卿辞亲手做的我可不能错过。”
裴卿辞轻咳了一声,脸上似是挂不住:“不是我做的。”
“你撒谎,月翠都同我说了。”唐婉曦得意地咯咯笑,娇憨可掬。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裴卿辞表情看上去有些恼,褪了方才的清冷,添了几分生趣。
“好好好,卿辞说什么就是什么。”
梁弘旭站在拐角处,将二人的互动尽收眼底,眼白不知何时泛起了细密的红血丝。
“主子,我们该走了。”
他死死盯着二人,眼底阴郁森然。
“事情都办妥了吗?”
“回主子,夏国四皇子已埋伏在太子回洛阳的路上,太子这次必死无疑。”
梁弘旭嘴角勾起阴冷的笑容:“父皇呢?”
“卧于龙榻,苟延残喘之姿。”
梁弘旭理了理衣袖:“尹澈,回宫,继位。”
——
“皇上,那唐婉曦不过是一个亡国公主,皇上何必为此事......”
“你闭嘴!”
啪得一脆声,兰皇后直接被扇倒在地。
一行宫人和大臣无比低头,战战兢兢。
“皇上息怒。”
“连朕宫里人都敢动,他置皇威于何地!”梁弘旭怒指浣衣局的掌事太监:“给朕说!一五一十的全给朕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