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户部姑丈
福瀛春这边宴毕,一辆马车悄然停在裴府西苑的璟园门口。
赶车的老仆放下轿凳,毕恭毕敬退到一旁,伸出左臂。接着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男人穿着宽大的锦缎衣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格外的臃肿好笑。
待人站定后,老仆上前打门。门房小厮正满心奇怪,自家主子现下在禁足,谁会这个时候来。开门见来人后,连忙作揖行礼,“姑丈老爷来啦,快请进来。小的这就去报主子。”
此时的桂芳堂,裴晁一手拿着白玉杯喝着罗浮春,一面翻着白日里给千一看的那本西苑军械账簿,就见姜灿进来行了礼,“主子,白敏中大人来。”
裴晁将账簿一合,嘴角露出一个邪魅的笑,“我还以为他不敢来了呢。”
他自己虽然一直在找,进入西苑调查的机会。但是对于白敏中这次设局,硬拉裴府下水的这种行为,裴晁只感觉厌烦。
姜灿犹疑了一下,道:“可要属下请他回去?”
“不用请他进来。”
不一会二,姜灿就引着白敏中来到了裴晁书房。推门一进屋,扑面而来的酒气让白敏中皱了皱眉。但是很快他又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容。瘦削而有雀斑的脸颊,像个松鼠似的滑稽。
“贤侄此番受苦了,酒喝多了伤身,还是要注意些。”说着往裴晁身边的椅子坐过去。
只听见“啪”一声,白玉酒杯应声碎在白敏中脚边,以至于他脚下的步子一怔。
“姑丈啊,你这回可是害惨我了。”裴晁扶着脑袋,嘟嘟囔囔道。
白敏中松了一口气,本以为他上来要怎么闹呢。他知道裴晁是京都城里有名的混世魔王,宫里的有太后皇上的宠爱,封了枢密使的肥差,衙门没去过几次,整日跟着一群公子哥狎妓听曲。
此番自己也是没辙了,武襄帝对他铸币一事不满已久,太尉李明德也是总揪着他不放。自己捞的油水哪里比得上郭、何二人,怎么临到头是自己倒霉。他想了许久,决定上一份密报与武襄帝,就说珈蓝寺里头有与河图通敌之嫌,这个果敢的帝王对于河图积怨已久,而且借粮一事在朝堂上一直争论不休,这样将祸水东引,正好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要说去的人选,裴晁这个草包世子是最合适不过的。与自己是亲戚,更是深得武襄帝信任。远离党争朝局,拉他下来,再怎么说也能帮到自己。
这话怎么说,圣上虽禁了你的足,但那不是做给外人看的。圣上还是心疼你的,不是将西苑指挥使的位子给你了。白敏中不以为意地安抚道。
裴晁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猛地起身双手撑桌,一点一点地凑近白敏中道:“看来我还要多谢姑丈的这次提点了。”
白敏中一惊,裴晁一双深眉俊目,就近在咫尺地盯着他,目光幽深,阴鸷,撕掉了微醺的伪装,眼中似乎有深渊暗潮,看得直叫人胆寒。
“贤侄.客气了。”白敏中忙别开他的直视。
裴晁见状一回身,又坐回椅子上,斜倚着椅背,手放在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有换了一幅随性不羁的模样,嘴角掠者一抹笑,“姑丈今夜来探望侄儿,是为何事啊?”
白敏中这才想起了自己的来意,那日陈上去的密报,他自己知道那是全假无真。说珈蓝寺通敌,只不过是因为那寺庙不在都城内,西郊荒芜,又是女寺。武襄帝能调动的只有西苑神策军,但是这些人都是群酒囊饭袋,只有远离城内的女寺,事前事后才好摆布。
他也不怕搜不出来证据,早在之前他就买通了里面的人,搜查时乘乱放进去就是了。没想到珈蓝寺里裴晁胆子那么大,直接斩杀了一名中护军,场面一度失控起来。事后这小魔王直接拍拍屁股走了,自己安插的人也没办法将假的证据塞进去,正急呢。
后面就传来,裴晁在宫中将证据呈上,武襄帝大怒。他不敢确定,难不成是自己瞎猫碰上死耗子,真的抓出个奸细?
白敏中缓了缓神,颇为和气地问:“都说你此番拿住了潜藏在珈蓝寺里,河图奸细来往的书信证据,可是真的?”
“这消息不是姑丈与陛下说的。小侄不过是走一趟过场罢了。”裴晁挑眉有些轻蔑道,“怎的姑丈现在来问我这个消息的真假,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白敏中没想到裴晁说话这般不留情面且噎人,心中不悦,面上还是耐着性子道:“这是自然。不过贤侄你不了解,这在官场身不由己啊。这事与我督办的铸币一事息息相关,那日圣上让你连夜进宫禀报,对外珈蓝寺的事却未漏只字片语,我心里这不是着急嘛。”说到这里,也是不顾什么长辈尊严,开始卖惨,“贤侄还是说与知晓吧。”
“是这样啊。好说。”裴晁拖着长长的尾音,漫不经心道,“姑丈既然如此说了,小侄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在此之前小侄还有一问。”裴晁抬起瑞凤眼凝视着白敏中,“珈蓝寺有谋逆反贼,真的是姑丈第一时间知晓得,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呢?”
白敏中闻言呼吸一窒。
嘴上还是颇为自然道:“手下养的线人罢了,不值一提。”
裴晁笑道:“怎么不值一提,这样精确的消息都能打听得到,这样的人才可是非同一般。姑丈别藏私,与我引荐一二。”
他今日一身浅绯色的常服,白日看只觉得俊逸柔和,晚间周遭颜色渐沉,配上他此时的冷厉,只让人觉得近乎妖异。
面对这样步步紧逼和精神压迫,白敏中目中逐渐露出惶恐之色,欲败下阵来。
“既然贤侄有兴趣,那改日让他来你府上请安便是。”白敏中应道,接着欲盖弥彰地看看了房中的滴漏,“天色不早了,快要宵禁了,我便不久坐了。”说着就起了身。
“那就不送姑丈了。”裴晁依然坐在椅子上,没半分要起来的意思。
姜灿将白敏中送到院门口,将人交给小厮,便转身回去了。
进来时,见裴晁靠在椅子上,看着地上碎裂的杯子出神,嘴边噙着一抹冷笑,问姜灿:“你说裴敏姑姑怎么就嫁了这么个尖嘴猴腮、掉钱眼里的蠢货的,”
“这白敏中大人家里没败落前,父亲与咱们太爷相熟,因着某些原因结了亲。后白敏中大人寻上门来,那时候太爷已仙逝,老爷原也是不愿将裴敏大姑奶奶嫁出去的,但是听说当时白敏中大人还使了些手段,为着外头不说咱们裴府嫌贫爱富,老爷最终还是应下了。”
白敏中没娶裴敏之前,只是刚刚中了进士,在京都城内毫无根基,现在能做到户部尚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裴府的帮衬,还有就是他自己很会钻营,投其所好。
他与何寅良和郭文光过从甚密。
“裴敏姑姑身子一直不好,天冷了你送些补品去。”裴晁眼中的冷厉缓和下来道。
姜灿有些为难道:“之前送的,裴敏姑奶一次也没收过,还要……”
裴晁起身走向窗边,望着被云层半掩的初月,“继续送吧。派人盯着白敏中,看他除了郭、何究竟还在跟谁联系。”
“是,主子。”
白敏中走出裴府,上了自己马车,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掀起车帘,一改刚刚在里面的唯诺谄媚,而是用一双极其精明算计的眼睛,看着晋国公府的牌匾。
这个外界眼里的纨绔世子,真的是这样吗?
怕是不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