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西苑账簿
  琮风自这边给千一正好了骨,便去了裴晁住的桂芳堂。      裴晁已经换下了领口沾血的衣衫,颈侧的伤口血也止住了。 一袭雪青色镶银边精绣团纹广袖长袍,冠子也谢了,身边服侍的见着世子受着伤回来委实吓了一跳。虽见世子未有怒色,但也不敢上前伺候。      琮风从门外跨进来,将裴晁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很容易就发现他脖子上的伤口,幸灾乐祸地说:“被她咬的?”      裴晁没抬眼看他,“你还想去河图?”      琮风是不怕他的,顺手抽了裴晁身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下,“别别别,你可别叫我再去了。那边气候我受不住,况且跟着焦泽那闷葫芦,半天也不见一句话的,真是憋死我了。”      这边奉茶的丫鬟给琮风上了茶,便退下了。      “那丫头是谁?能让你把人放在府里养着?”琮风端起茶盖问道。      “吴英枞的遗孤。”      “谁?!那丫头不是早就死了嘛?”琮风吊高的声音,随后架高了腿,仰身后压。“要是她,那咬一口你不奇怪。我看那小丫头是个狠角色,我给她正骨一声也不喊。你也是太不懂怜香惜玉了,硬生生把人胳膊给掰折了。”      裴晁横了琮风一眼。      琮风没理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不过那丫头有咳疾,看得出近些年没上心。吴府当年对外说是吴英枞夫妇二人畏罪自戕,点火烧了整个吴家,最后一具完整尸体都找不到。事实如何你我都清楚。珈蓝寺的事我也听说了,再次经历一遍这种事不好受。况且我一看她的面相,就是心思重的。跟你一样,慧极必伤,懂吗?”      裴晁自建立照隐堂以来,武有姜灿,钱有苏安,信有焦泽,药有琮风。但琮风到底与他们不同些,琮风是苍山药王谷沈澜唯一的传人,裴晁跟着沈澜三个月,就叫了三个月的师傅。      沈澜回药王谷后,嘱托琮风留下照应裴晁。而情谊上,琮风却一直把裴晁当做师弟。很多别人不敢对裴晁说的话,他却敢说。      只是淮西的旧案,牵扯太广了。时间过去越久,很多人和事都在慢慢淡去。在京都这样的龙潭虎穴里,每一个身在局中的人谁不是绝顶聪明,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他们都有不得不查的理由。少时就身在这迷雾重重,血雨做衣,白骨铺路。终究是来路茫茫,去路渺渺,蓦然回首已无归处。      裴晁看着琮风眼底平静的毫无波澜,“路是自己选的。”      “你从河图回来是萨琸先下跑到哪了?怕是没去海衮和葛自。”      琮风摇摇头说:“从河图跑出来,便停在幽州附近了,他跟他父王和王叔不一样。他是真的一心为民,不想打仗,看他的意思是想要归顺大琞的。只不过他那里头有表面是他父王的人,其实是乌介安插的眼线,这事怕是难。”      裴晁说:“武襄帝知道此时开战绝不是好时机,他不是不想打,而是没能力打。所以才借着李明德的口说出来。萨琸此次要是成功归顺,会进一步缓解边境的局势,让我们有所准备,把京都城里先料理了。”      “你如今接手了西苑怎么打算的,何寅良这么轻易就把西苑甩出来,你想要查的东西,怕是早就被转移走了。那里现在就是一个空壳。”      “他出不了京都。”裴晁道,“京都城就那大的地方,人和东西不会凭空消失,蛛丝马迹他藏不了。”      一连七日,千一都没有再见过裴晁。裴晁除了让听微来照料自己的起居,另外有派了两个小一些的丫鬟过来,名唤知云和知月。      听微,听之若微。从千一这几日的观察来看,听微真的很细致,为她准备的衣衫颜色一律以木兰、青、碧色为主。如今每日她早晚都会诵一遍地藏经,知道自己喜静不喜闹,所以听微也一早嘱咐过知云知月,日常无事不要打扰她。      这日午后,千一吃了饭,坐在池上的水榭里发呆。粼粼的水波很晃眼,光晕在千一的脸上打着转,苍白的面颊染上明净。她看了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左手的小臂被缠着夹板,不能动弹,便将左手架在美人靠上,俯身趴在右手上。      心不静,梦魇、断骨和咳疾,让她越来越瘦了。宽大的木兰色长袍也撑不起来,整个人看上去更显羸弱。      “怎么搁着睡?”      千一睁开眼转过头,就看见裴晁已经站在她一臂开外的地方,龙涎幽至,眼中含笑。      其实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人。外人看到的,自己看到地和他想让别人看到的,都不一样。就像琮风那天说的他很阴晴不定。      此时此地,面对她,裴晁本是不应该这样笑的。      “你的伤倒是恢复得挺快,药王谷果然名不虚传。”千一侧头看了一眼裴晁的脖子,之前咬过的痕迹已经淡的很多,顶着阳光看,才会发现那一块的皮肤与周围相比要淡一些,是新肉。      “是啊,狐狸咬的能有多重。”裴晁说,“多年前不是没领教过。”      多年前?是了,吴家灭门前,千一还是淮西节度使的掌上明珠,不是没来过京都,甚至皇城她也进去过。      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印象里,那年冬天是有这么一个人。在雪地里一个劲的朝她丢雪球,弄得她满身满脸都是雪渣子。男孩比她大一些,正是顽劣的时候,千一便蹲在在雪地里佯装委屈的哭泣,男孩一心软就来伸手来扶,她就一口咬上了他的胳膊。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千一暂停了思绪,不想回忆那些过往,只是理了理趴皱的衣袖道:“世子屈尊降贵这个时候过来,不是为了我与忆往昔吧。”      裴晁整衣危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将手里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摆,示意千一自己看。      千一撇了一眼说:“这是什么?”      “西侧神策军的账目。”裴晁拿过案上的茶壶,斟了杯茶,“姜灿才拿回来的,新鲜热乎。”      千一自嘲地说:“眼下还是敌我不明的时候,你让我看这么紧要的东西?”      “ 所以啊,这不是来表诚意来了。”裴晁又笑了起来,感叹道,“你呢?不想跟我礼尚往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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