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最终章“
这句话说出后,随之而来的,是久久地沉静,看似是一粒小石子抛进了深海,实则却掀起了狂风巨浪。   若撒看他的眼神终于不再是看小孩子一般的散漫无聊,而是带着一股深长的意味,如同打量一件经过岁月沉淀的复杂古董一般,令人费解。   半晌后,他听到一声轻嗤,婉转的像鸟儿轻轻的啼叫声:   “律法确实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似乎是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回答,林川微微一愣。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若撒凑近盯着他的脸,说话的气息喷在他脸上,带着迷,药一般危险的气息:“我不知道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不过我想那个人的结局一定不怎么好,或者——”   她顿了顿,嘴角一扬:“他一定会输得很惨,记住我这句话。”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林川那句话并没有错。权力在一定程度上,确实能左右大部分人的命运。但一个人若是只把法律当成书面上的概论规章,而失去了内心真正的道德标准,那最终他的结局,也会走向毁灭。   ——   中午十点,准时开庭。   一脸严肃的法官坐在会议厅的正前方,穆得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正中间,黑色大衣将他衬得成熟稳重,清隽俊秀的五官为他增添了几分清风霁月般的光华气质。   在大厅的左下角,静静地坐着一位年迈的女人,她看上去并不老,但神态却格外沧桑疲惫。这女人就是蒲曼,她今天也来到了庭审现场,穿着一件米白色风衣,将她瘦削的身子拖的有些长,枯燥的头发被束在脑后,颧骨凸起,脸颊凹陷,仿若夕阳残花一般,令人联想到一系列跟死亡有关的词汇。   若撒转眸望去,徐媛元的五官跟蒲曼有些相似,母女俩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看得出,蒲曼年轻时也一定是个绝色美人,只是生活的负担还有命运的痛击已经让她失去了鲜活的颜色。   她微微皱眉,注意到蒲曼身上穿着的那件米白色风衣,似乎是徐媛元穿过的那件。   瑞安纳从踏进法,庭开始就始终沉默,没了以往的嚣张气焰,反而沉稳许多。警方那边的动作她是知道的,自然也清楚陈永安跟冯凯落网的消息,至于今天这场庭审。   她轻轻转动眼珠,有意无意地看了眼庄重严肃的法官。   只能说,当断则断。   令若撒意外的是,今天沈周并没有到场。沈兴德在三天前就因为陈永安的招供,被传召。   他手术后伤情还未痊愈,被人推着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一条毯子,神态安详从容,眼神温柔,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仿佛一位和蔼的长者。完全不敢把他跟残忍无情的杀人凶手联想到一起。   事实上,他的确没亲手杀过人,因此才能在这个年纪保持一种鲜有的温柔姿态,那是一种受生活温润滋养而成的态度。   但若撒却只觉得恶心,这让她联想到了文森特家族庄园里的玫瑰花田,那是她到目前为止见到过的最鲜艳夺目的玫瑰,每一朵玫瑰放在外面都是天价。然而,它背后的灌溉过程却充满了血腥与罪恶。   与其说那是一处花田,不如说是坟场更为贴切。凡是被秘密处决的人,不管是家族内部还是外人,最后都会被榨干鲜血,用来浇灌花田里的玫瑰。   在她十八岁的时候,文森特老爷子将这座几万亩的花田作为礼物送给她,到现在为止,她依然是这片花田的主人。   她看沈兴德就是这样的感觉,表面温文儒雅,实则却是最血腥残忍的恶魔。死在他手里的人不计其数,他却依然能安详的坐在这里,享受世人的赞誉。   沈兴德正在跟瑞安纳交谈什么,似乎是注意到了若撒的目光,微微一顿后,抬眼望过来,对她扬起一个温和如暖阳般的微笑,是那种经过岁月烹调才能形成的独有的气质,看得若撒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就是你在西西里认识的那个法律顾问?”沈兴德神色不明的说道,笑容里有种阴森恐怖的味道。   瑞安纳抬眼望去,若撒已经收回目光,盯着自己手中的资料,容颜清冷高贵,随便一个动作就能令这满堂璀璨失了颜色,比起十几年前如玫瑰般的优雅迷人,现如今的她似乎更加沉稳。   她点点头,垂下眸子。   她清楚的知道,在沈兴德面前,自己的任何伪装都是虚无。沈兴德不是沈周,他就像一个狡猾的猎手,能一眼看穿别人的所知所想。沈兴德的厉害之处,她早在几年前就已经领教过了。   “是有几分本事。”   “你说她这么厉害一个人,凭什么来到莫里斯这个地方?”他漫不经心的又说道。   瑞安纳顿了顿,回答说:“因为,她跟文森特集团解除合约了。”   “不对。”老人缓缓摇头,面带微笑的说:“位置关系搞反了,应该是文森特集团跟她解除了合约,你知道这两者的区别在于哪里吗?”   瑞安纳想到了什么,但还是下意识的摇头。   沈兴德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说话了。   瑞安纳仔细想了想,瞬间反应过来。如果是前者,只能说这个女人确实手腕高明,能让一个大集团俯首称臣,但如果是后者,就说明若撒失去了保护伞,现在孤立无援。说不定,文森特集团现在并不喜欢这位他们曾经的合作对象呢。   她恍然大悟。姜果然还是老的辣,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击中要害,看似是随口一提,实则却暗藏着巨大的深意。   “学生明白了,回去后我会主动联系文森特集团。”说着,她面上浮现起一丝诡异的笑:“尽量跟他们达成合作关系。”   闻言,沈兴德微笑着点了点头,换了一种语气说:“我已经老了,很多事都力不从心,昌盛的未来就交给你了,不要让我失望。”   瑞安纳恭顺的低下了头,说:“我不会让老师失望的。”   庭审开始,冯凯跟陈永安被押进法庭。   两人穿着橙色大褂,头发被剃得干干净净,一前一后穿过漫长的观众席。   冯凯的目光落在原告席后座的男人身上,原本暗淡无光的眸子升起星星点点的光斑,一瞬间,他目光变得急切起来,张皇的样子仿佛在寻找什么。   陈述也放下了手中的资料,轻轻抬眸,明亮的镜片闪过一丝亮光,将黑眸下的阴蛰遮掩的干干净净。   说实话,他今天本没有来的必要,但是,他怎么可以错过冯凯这个人渣被宣判入狱的场景呢?这一天,他足足等了八年。最后真是印了那句话,正义可能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想到这,他呼吸急促起来,握着资料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若撒朝他投去一个安定的眼神,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她知道吗?”   陈述强行按捺下激动的情绪,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笑,缓缓摇头。   裴缈并不知道冯凯落网的消息,或者说,是他刻意隐瞒了一切有关冯凯的消息。在他的陪伴下,再加上心理医生的长期治疗,裴缈已经逐渐从过去的阴影走出来了,至少从她接受了自己的求婚这一点来说,裴缈愿意尝试新的生活。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若撒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对于他俩的事,她并不想掺和过多。   冯凯并没有在偌大的会议厅找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那道身影,眼神如流星划落般迅速黯淡下去,自嘲一笑。   也是,她怎么会想要见到自己呢?应该巴不得他早点去死才对。   “接下来,我会向你提问几个有关案件的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若撒说。   陈永安点头。   “徐媛元是你杀的吗?”   陈永安顿了一下,然后点头。   “你为什么要杀她?”   “因为,她是前几期车祸案中唯一的幸存者,也是知道陈煜密谋的证人,我不能让她活下去。”   若撒:“所以你就杀了她,并掏空了死者的内脏带到黑市贩卖,你知道你这么做属于故意杀人罪吗,情节严重可能会判死刑。”   “我知道。”陈永安抬起头,眼神茫然:“可是如果我不搏这一把,那我的结局跟陈煜有什么区别?”   “好!”若撒的声音回荡在会议厅内,显得过分冷漠:“这就是你的杀人动机。那么我再问,你跟陈煜,又是什么关系?”   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沈兴德,后者却异常冷静,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   陈永安咽了口唾沫,喉咙有些难受的发紧:“我跟陈煜从小就认识,还有黄岑跟张兴,早些年的时候我们靠买卖,器官赚钱,后来陈煜做了大学教授,期间签署协议的人越来越多,我们就逐渐分散,各司其职。”   他顿了顿,看向被告席,在女人冷静且锐利的目光下,咽了口唾沫,继续往下说:   “陈煜负责演讲,相当于宣传,张兴跟黄岑负责绑架,相当于‘进货’,冯凯负责买卖与输送,相当于‘运货’,而我,负责将那些来历不明的器官‘洗白’,跟普通器官混淆,从而达成以假乱真的效果。”   男人的声音平静的回荡在会议厅内,谁都没有注意到角落里那道微弱的身影,在听完这些话后,逐渐泛红的眼眶,以及战栗不止的身躯。   “好。”一道冷静且清晰的声音拉回众人的思绪,若撒转头看向另一个男人:“冯凯,你在口供上说自己是在遭人暗算后被迫回到金三角的,那么我想问问你,你如何从一介流浪汉成为如今人人称畏的‘黑哥’的?”   冯凯瘦削的面颊上呈现出一种苍白的灰调:“是陈永安救了我,并说上头在金三角缺个连线的人,我才被填上去。”   “哦?”她故意拖长尾音,挑了挑眉,说:“那这么说,你们上头还有人?这个人是谁?”   “是……”   “法官大人!”瑞安纳忍无可忍,怒斥道:“原告无视法庭纪律,您难道不出面制止吗?!他们是人,不是牲畜,原告律师没有权力对他们咄咄逼问。”   “抱歉。”若撒眼尾一眯,懒懒说道:“我问的这些都是他们提前录好的口供,今天当着法官的面问出来,不过是例行公事,如果被告不满——”   她微微一笑:“就先忍着吧。”   说完,她继续盯着冯凯,示意他继续。   法官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在瑞安纳愤怒的目光中,垂下了头。   要知道,若撒手中还握着他在潘俊家中喝酒的视频。   冯凯闭了闭眼:“是沈兴德。”   “空口无凭,你有什么证据吗?换句话说,你是怎么跟沈兴德联系的?”   “我跟陈永安无法直接跟他取得联系,从始至终我们都是根据陈煜的命令行事的,也就是说,只有陈煜有跟沈兴德交易的证据。”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道:“陈煜是孤儿,是沈兴德从小资助他上学,这些网上都查得到。但如果要更直接的证据的话,那么——”   他缓缓抬起眼皮,眼神死寂而无光:“你们可以查查沈兴德的病历,上面是不是有分子靶向治疗,这是肺癌患者普遍使用的一种治疗方式。”   穆得眸光冗沉,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死死盯着冯凯苍白的脸。   他竟然忽略了这么关键的信息,陈煜患有肺癌,而媒体竟然全然不知,显然是被瞒下来了,但他没想到沈兴德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跟他联系的。   此话一出,沈兴德脸上的笑容明显一僵。   法官看他的表情明显变得微妙。   “我想请问被告,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瑞安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死咬着牙,不肯松口。反观沈兴德,真相败露后,竟然没有一丝恼羞成怒,反而异常冷静。   最后瑞安纳还是在沈兴德别有深意的目光中冷静下来,长叹了口气,最终承认罪行,请求法官宣判。   穆得也忍不住蹙起眉头。手作拳状轻轻抵住下颚,身子前凑,黑沉沉的目光带着客观和冷静。   太顺利了,一点也不像昌盛的作风。   就连在一旁观看的林川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盯着沈兴德的脸,缓缓吐出两个字:“完了。”   完了?陈述疑惑的转过头看他:“为什么这么说?”   “你没看到昌盛的神色吗,完全不像是大难临头的表现,他们可能已经想好了对策。”   “不可能吧。”陈述说:“昌盛已经认罪了,只要判决书下来,沈兴德还怎么逃?”   林川只是缓缓摇头,脸色十分难看。   半晌后,法官商议的结果下来了,所有人屏息凝神,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   “本院认为被告人陈煜,陈永安,黄岑买卖,人口,贩卖,器官,其行为已构成犯罪,予以惩处,被告人沈兴德,违法买卖,器官,指使陈煜散播不当言论,陈永安等人非法杀人,交易。判决如下,被告人陈永安,陈煜,黄岑,判处无期徒刑。”   法官顿了顿,有意无意的看了沈兴德一眼,接着说:“被告人沈兴德,判处,死刑。”   !!!   此话一出,整个大厅都安静了。   若撒眼睛瞪大,眼神里全是疑惑和不解。要知道,莫里斯的刑法规定里,可是极少会有死刑的。况且沈兴德的罪行最多宣判无期,怎么可能是死刑?!   “法官是不是弄错了?”   陈述也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中,忍不住开口问道。   就连穆得,在听到法官最终的宣判结果后,也微微吃了一惊。虽然他早做准备,昌盛可能会使诈,但他没想到沈兴德竟然会在绝路上重新开辟出一条生路!   好在若撒很快冷静下来,她手扶着桌子,撩起凌乱的碎发。原来这就是昌盛的后招。   她死死盯着对面的女人,瑞安纳在听到‘死刑’两个字时,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此刻更是毫无顾忌的展现出了自身权力的强大,如果媒体在的话,她肯定不敢这么猖狂,好歹也要做做样子,但现在,她根本连装都不想装了。   “怎么会这样……”   陈述失魂落魄的喃喃道。看着法警上前将陈永安跟冯凯押下法庭,最后给沈兴德戴上镣铐,而后者,在满堂凌乱喧哗中,神色淡然如初,笑容温和。   “原来是这样……”   他如梦初醒。昌盛早就布置好了一切,既然警方铁了心要治他的罪,那他干脆就卖给警方一个面子,相当于给了社会上那些一直嚷嚷着要真相的学生群众一个交代。   然而实际上呢?宣布死刑之后,沈兴德就会被秘密遣送出国,换个身份继续逍遥快活,再健康的生活个几十年。   “凭什么……”   他强忍住心底的愤怒,哑声道。   “凭什么?!”   然而下一刻,一道愤怒的声音如惊雷般在法庭炸响,所有人为之一震,怔怔的向后望去——   蒲曼披头散发,双目赤红,站在座位上,恶狠狠的瞪着法官,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法官一愣,敲了两下法槌,喝道:“安静!罪魁祸首已经宣判了死刑,请您不要在法庭上大声喧哗。”   “死刑?”她忍不住笑出声来,魔怔的笑声回荡在会议厅,刺耳又讽刺。   瑞安纳皱了皱眉,对法官示意道:“扰乱法庭秩序的人,应该被驱逐出去。”   几缕发丝垂在蒲曼眼前,在吸气呼气间,来回飘荡,身体因为绷得太紧,发出肉眼可见的颤抖。   若撒忽然感觉大脑一片空白,耳边什么也听不到了,心中的恐惧感却在一点点放大。恍惚间,她感觉蒲曼似乎看了自己一眼,那股恐惧和不安在一瞬间膨胀到极点,‘砰!’得一声,炸得她浑身一颤。   “还愣着干什么!”她对周围几个愣在原地的法警吼道:“赶紧把她带出去!!”   她用尽全力嘶吼的声音响彻法庭,就连穆得也有些诧异,印象中,若撒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尤其是在这么重要的场合。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   他缓缓转过眼,不可置信的盯着蒲曼的身影。   所有遍布法庭的法警一齐向她涌去,在即将触碰到她身体的那一刹那,蒲曼突然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抬起手臂,对准沈兴德——   在后者逐渐放大的惊恐的眼神中,女人神色冷厉,冰冷如同盛放在至暗时刻最残忍理性的玫瑰。   扣动扳机,一声巨响回荡在法庭上,有人提前了捂住了耳朵,惊慌失措的躲在桌子下面,一时间尖叫声,求救声四起,沈兴德用鲜血染红的世界一片混乱。   因为巨大的后锉力,沈兴德的轮椅往后退了好几米,最后卡在台阶上,死死捂住胸口,嘴巴睁大。   瑞安纳蹲在桌底下,沈兴德就死在了她面前,那颗子弹可以说是擦着她射进沈兴德身体里的,要是稍微再偏一点,死的人就是她了!   她有些惊魂未定的抬起半个脑袋,去看那个疯,女人,她是真没想到蒲曼能狗急跳墙到这个程度。这种完全不计后果的复仇方式,在她看来就是,疯子!   蒲曼握着枪,威胁着试图靠近她的法警。神态几近疯癫,似乎是还担心沈兴德没死透,又将枪口对准他,一连开了七枪。   所有人都趴在地上,紧贴着地面。穆得飞快的穿过观众席,不着痕迹的来到蒲曼身后,趁她不注意飞扑过去,一把夺过枪,动作利落,转眼间,蒲曼就被戴上了手铐。   穆得卸掉弹夹,里面已经没有子弹了。八发子弹是它的极限,但却不是蒲曼的极限。   然而此时蒲曼却静静趴在地上,脸紧贴着地面,双手被拷在身后。眼泪缓缓流过她的鼻梁,原本绝望死寂的眼神却亮起了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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