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识到什么，放下拳头，问：“还有事吗？” 　　若撒犹豫了一下：“那到时候你是打算公开审理，还是……” 　　“当然要公开，面向大众。”他毫不犹豫的说道，而后又感觉奇怪：“为什么问这个？” 　　若撒垂下眼帘，脑海中浮现起林川站在医院走廊上，对她说的那一番话。那些极具个人情感的话但凡换个人说，她都不会放在心上，可是林川，从他嘴里说出来，她就感觉理所当然。 　　“让大众知道真相固然是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带给这个社会的消极影响要大于积极影响。普通百姓的生活层面只停留在衣食住行，你要让他们接受来自上流社会的不应该出现在他们生活中的肮脏层面，我觉得大多数人不会接受。” 　　她语气平缓，并没有携带太多情绪，异常冷静。 　　穆得先是一愣，而后感到诧异，他不敢相信这番话竟然是从若撒口中说出来的。社会，责任感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她身上？ 　　“你……”他一时半会儿还无法从惊异中缓过神来。 　　“不行。”他眉头紧皱，冷冷说道。 　　若撒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她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穆得这个人，虽然看着温柔好说话，但骨子里却十分倔强，更何况从何平生案开始，他一门心思追求的就是真相。眼看着就要撕破昌盛虚伪的面具了，他怎么可能放弃？ 　　真相对他来说，比命重要。 　　否则一开始他就不会撞车抢人，更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昌盛的老巢，只为了一个鉴定报告。 　　穆得是个聪明人，知道知难而退，从前她一直认为他其实跟她一样，骨子里都是冷漠的人，也并非像世人说的那般正直。有时在各大势力倾轧的局面，他也可以如鱼得水般圆滑的全身而退，真正刚正不阿的人怎么可能混到今日呢？ 　　可是现在，自从来到莫里斯后，他好像就变了，她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跟昌盛拼个你死我活，为什么非要真相不可？ 　　她好像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真相跟制裁，一定要做出选择的话，你选哪个？” 　　若撒眸光沉沉，说话的语气也如灯下暗影一般深沉。 　　话音落下，穆得抬起头，露出一双带着红血丝的眼睛，带着无法言喻的沉重和复杂，看得若撒心头一震。 　　穆得沉吟片刻，依然没有作出回答，而是沉重的合上眼睛，往身后一仰，直接平躺在床，身体呈大字状，他说： 　　“我困了。”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若撒心中当然是遗憾的。但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放下鉴定报告后，轻轻离开。 　　房门关上后，穆得才再次睁开眼睛。明晃晃的吊灯，炫目的几乎刺眼，而他却久久凝视着这道光。 　　真相跟制裁？ 　　其实硬要他选的话，答案应该是后者。不用付出代价的真相，顶多是一场闹剧。现在这些，只能算是前戏。他要的，远比这更多。 　　“绝密档案……”他喃喃念叨着这四个字，沉沉合上眼，发出一声长叹。 　　—— 　　十六年前的那场大火跟记忆中小女孩单纯美好的笑容重合在一起，化作无数灰烬，消散后只余下大片大片的空白。 　　空气很冷，冰雪融化的温度仿佛浸透到了骨子里，滚烫的血液一点点凝固。厚重的特装也无法抵挡冰天雪地里的寒气。 　　“队长。”耳边有道声音说道：“现在冲进去一定能将那伙人一网打尽。” 　　黑色面罩遮住了他鼻根往下的大部分脸，只露出一双如鹰隼般锐利深沉的眼睛。他抬起手，示意身后蠢蠢欲动的队员安静下来，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总部要求我们……” 　　话还没说完，那名年轻的队员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自己的队长竟然对自己展露出了杀意，那目光冰凉锐利，看得他心头一颤。 　　只要他再多说一个字，下一秒就有可能被爆头。 　　即使这样，也不会有人对他提出异议。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性，长官有权利对违抗军令的下属进行惩戒。 　　大理石堆砌的庄园内，不时传出凄厉的惨叫，和此起彼伏的枪声。幽幽的玫瑰花香从窗户里飘出来，为这个清冷的世界多添了一丝冷香。 　　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军人纹丝不动的听着屋里的动静。大约半个小时后，里面的枪声停止了。 　　“行动。” 　　随着队长的指令，所有人开始活动已经麻木的身子，有序的按照提前部署的计划进行活动。 　　随着大门被一脚踢开，屋内的场景尽收眼底——血腥味和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重合在一起，形成一股难以言喻的直冲大脑的恶心气味，地上散落着新鲜的玫瑰花瓣，在血泊中像一叶小小的方舟。 　　昏暗的光线下一切显得既诡异又迷离。 　　“别开枪！” 　　然而话音刚落，一颗子弹擦过跪在地上的男人的头顶，向远处的女人飞去。 　　只见女人犹如离弦之箭，在地上连滚两圈后，翻过桌面，纵身一跃—— 　　时间在这一秒似乎慢了下来，一切细小的事物在他眼中无限放大。在她身子与落地窗接触的那一秒，他清晰的看到女人举起黑洞洞的枪口，‘砰’一声，玻璃的碎裂声与子弹出膛的声音重叠，令人耳膜发聩。 　　子弹向着破碎的玻璃射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而跪在地上的男人头上却出现了个血窟窿，身子左摇又晃，‘嘭’一声趴在地上。 　　他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走到毫无声息的男人跟前，用枪抬起他的下颚。时隔多年，这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生厌。 　　“队长，人找到了，在地下酒窖里藏着。” 　　身后的动静吸引了他的视线，他转身看过去，一个衣着单薄的男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那双天蓝色的眸子布满了恐惧，嘴里用希腊语说着“别杀我，别杀我……” 　　这时，他的视线落在倒在血泊中的杜邦身上，嘴角竟然抽，动着发出了一丝冷笑。 　　穆得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黑眸宁静深沉：“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 　　雨后的深秋冷意又加深了几分。 　　十月一过，转眼便到了开庭的时间，今日的法，院门口却出奇的安静，记者媒体统统不见人影。由穆得汇报，上级领导研讨决定，由于此案件牵涉范围广，庭审内容不予公开，但庭审结果会以通告的方式在官网发布。 　　若撒今日穿了一身沉稳的黑色西装，V字型的领口设计显露出漂亮的脖颈线条，干练中透出一丝性感。 　　她看了看腕表，此刻距离开审还有十五分钟，场内除了几位工作人员，被告席空空如也，穆得坐在观众席上的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出席正式场合他一般都会穿戴规整，一身精良的西装，将他衬得成熟稳重，腕间的手表为他添了一丝内敛的矜贵气质。 　　若撒收回目光，将有些松垮的镜框摁了回去。余光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踏着倾泻进来的日光走近。 　　她的视线掠过瑞安纳，停在男人瘦削分明的脸上，那是一张不需要过多修饰就能吸引人目光的脸。男人一身裁剪精致的西装，搭配高领毛衣，给人一种他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贵族感。 　　“沈周。”她轻声喃喃，像是自言自语，可在寂静的会场内又显得无比清晰。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下意识回头，却在撞上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眸时，心头一震，一种没由来的心慌令他心跳加快，想起数日前自己曾对这个女人下达追杀令，可是谁能想到，她今日竟然还能好端端坐在自己面前，以一种打量小丑的眼神端详着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十五分钟一过，正戏开始。 　　“莫里斯法，院依法开庭审理陈煜涉嫌绑架罪，故意杀人罪一案，现在开庭。” 　　若撒先是拿出蒲曼的举报信，指出陈煜心怀叵测，蛊惑大学生签署捐献协议已经构成了犯罪。 　　瑞安纳闻言，只是点了点头。证据摆在面前，那几起意外事故的死者都是陈煜的学生，纵然她想替他开脱，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但就算这样，她也没表现出丝毫慌乱，正戏才刚刚开始，急什么。 　　不出她意外，若撒下一步就指出五起意外事故的死者都跟陈煜有过牵扯，其中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是在听完陈煜的讲座后，签署了器官捐献协议。 　　瑞安纳：“那么我想请问对方律师，前四起意外事故的死者，遗体是怎么处理的？” 　　会场安静了一瞬。如果这其中陈煜真的做过手脚的话，那这些死者的遗体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若撒：“第一起意外事故现场损毁严重，死者身体被钢铁洞穿，当场死亡，他签署的心脏捐献协议自然无效。” 　　瑞安纳挑了挑眉，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第二起意外事故的死者是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死亡的，他的遗体在医院存放了一个月，两周前才进行火化。” 　　瑞安纳眸光一闪，出言打断：“你说陈煜蛊惑学生，制造社会，混乱，那么我想请问，陈煜到底对这些死者做了什么？难道就凭一张捐献协议就能把他钉死吗？” 　　说完，她眼中升起了几分得意的笑意。这些别人不知道，她却是最清楚不过的。第一起意外事故的现场出了点意外，所以他们不得不放弃，第二起事故倒是没发生什么意外，不过匹配结果令人不是很满意，所以只能再次寻找下一个目标。 　　而第三起事故，本来是最完美的人选，却没想到司机竟然直接从他身上碾过去了，别说器官了，一块好肉都没有。 　　接二连三的意外已经耗费了太多时间，沈兴德等不起了。所以他们只能一边放眼社会上合适的人选，伺机而动，一边从黑市那边找‘货’，虽然后者要方便不少，但那毕竟是脏‘货’，而且多数存放时间太久，已经不新鲜了。 　　后来听说有了新的人选，是陈煜学生的亲弟弟。但没想到，那个叫蒲曼的女人竟然是个狠角色，油盐不进，但是他们不可能再放过这个机会，所以手段自然要比之前更狠一些。 　　这次也是她的疏忽，没想到招来了警察。这样一来，徐子安就成了块烫手山芋，警方肯定会利用他查到昌盛头上来。 　　也是她运气好，连老天爷都向着她，一把大火把一切烧的干干净净。 　　经此一事，她已经意识到不能再这么明目张胆的搞下去了，手术要尽快完成。但关键时刻，陈煜那边出现了意外——徐子安的姐姐，似乎发现了陈煜的所作所为，甚至放言如果他再办讲座的话，她就把真相发到网上。 　　陈煜下手很快，但手法却不干净，留下个麻烦，必然后患无穷。现在他们彻底暴露在警方的视线之下，当务之急已经不是沈兴德的手术了，而是要想办法将这一切跟昌盛划分开来。 　　利用尤静，转移警方的视线。她也是被逼无奈。此举也是把沈兴德的命给赌上了，不过幸好，手术成功，她赌赢了。 　　将计就计，用陈煜的死把这一切推到他身上，这才是整个计划的精髓。反正从头到尾的意外事故全都是陈煜一人策划的，还有绑架，虐待，这一切的一切最后都指向陈煜。 　　想到这里，她眼中浮现起更深一层的笑意。而她身后的沈周，轻轻转动着大拇指节上的宝玉扳指，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对面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还要沉得住气，没有丝毫动容，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接着往下说：“你说得对，一张捐献协议并不能把他钉死，那么我想请问，陈煜绑架学生一事，证据确凿，你打算如何解释？” 　　监控，口供，还有尤静脸上的伤，这些都是陈煜犯罪的证据。 　　“还有，陈煜的同伙，张兴，已经承认了两人买卖人口的事实。” 　　这些都是警方调查的结果，真实性不容置喙。 　　瑞安纳一时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