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穆得的电话响了，是陆局打来的，陈煜的尸检报告出来了，要他跟叶朝赶紧回去开会。 　　他有些担忧的看了若撒一眼：“你是跟我一起去，还是……” 　　“不用，”她站起身来：“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穆得点点头，叶朝临走前还不忘给林川挥了挥手，林川也笑着以示回应。 　　“你去哪里？” 　　待两人都走后，若撒也准备起身离开，林川赶忙唤住她，问道。 　　“怎么？”若撒侧身，漂亮的桃花眼斜睨过来，凝望着他。 　　后者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踌躇道：“那个，谢谢你救了我。” 　　若撒嗤笑一声，似乎并未放在心上，抬脚走出病房。没多久，身后传来一阵小跑的声音。 　　若撒面无表情：“你跟来做什么？” 　　林川摸了摸鼻尖，垂下脑袋。他本就生的高大，若撒一米七的身高在他旁边竟然矮了一个头，但气势上却是不输分毫，清冷的气质看上去比一米八几的林川还要显得威严冷酷。 　　林川跟在她身边，倒有点像摇着尾巴的大狗狗。 　　“你们是不是很快就要开庭了呀？”他没话找话的问道。 　　若撒“嗯”了一声，用余光瞥了他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林川没回答，只是自顾自地问：“那是不是要公开审理啊？” 　　若撒脚步一顿。 　　穆得从一开始追求的就是极致的真相，他要让天下人看清楚这条利益链下的血腥与肮脏，他就是要让这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暴露在阳光之下。 　　因此，依穆得的性子，是绝对要公开审理的。 　　“你问这些做什么？”她眉头一皱。 　　林川抿了抿嘴角，说：“我就是觉得这种案子还是不要公开审理的好。” 　　她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这番话竟然是从一个记者口里说出来的。 　　“你不是从一开始就在调查这件事吗？怎么到最后反而不想知道结果了？”她有些意味不明的盯着面前的男生。 　　从梁德徐的死开始，他就一直在调查这个案子，为弄清楚真相，甚至不惜伪造证据。按理说，他应该是最想知道结果的人，可最后他却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我不是不想知道结果，相反，而是因为结果太重要了，过程反而就不那么想知道了。”他的笑容有一丝苦涩。 　　他径直朝前走去，看向一间间病房的目光中带着深沉的悲悯： 　　“这世间有那么多苦难，但我从不怀疑温暖的存在，普通人的世界很单纯也很善良，没有那么多波诡云谲，就像我没成为新闻博主之前，也总认为这个世界还是善意更多的。” 　　“那么你现在后悔了吗？”若撒跟在他身后，一点点往前走，路过窗口的时候会停留驻足。 　　520这间病房住着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女孩，母亲的肩膀还能托起她小小的脑袋，小女孩的脸上，脖子上是一大片烧伤留下的痕迹，看上去极其丑陋。而一旁沙发上的男人则对着电话在说些什么，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没聊几句就挂了，紧接着又是下一个。 　　林川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扬起一抹笑容：“不，它让我更加坚定了之前的想法。” 　　两人又继续往前走。 　　521病房里正躺着一位奄奄一息的老人，面容枯槁，肤色蜡黄。在他床前，正围坐着一圈子女，个个掩面抽泣，神情悲痛。 　　这时，从对面推过来一张病床，白布下掩盖着逝者安息的面容，林川跟若撒默默退到一旁。 　　等到逝者被推进电梯，林川才再次开口：“如果我只是个记者，我当然可以肆无忌惮的在网上发表那些阴谋论，然后制造轩然大浪，看善良的人一点点被吞噬，看邪恶的人逐渐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他一顿，目光显得幽深：“所以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若撒沉默了，她怎么可能不明白。从前她只讲究利益，现在追求真相，可从头到尾，她都是错的，不管是利益还是真相，永远有一部分人在她的选择下成为新的受害者。 　　就像今天这个事件，他们以为只要真相大白，就能击倒黑暗中那些不法分子。可是他们忘了，这件事会给那些普通人带来多大的影响，比起真相大白给世人带来的警醒和教训，显然对社会造成的恶劣形象会更加严重。 　　可是，穆得真的会同意吗？从一开始，他就把所谓的‘真相’和‘公正’看得比谁都重要，如果他知道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努力，换来的却是跟何平生一样的结果，展现在世人面前的只有何平生的惨状与何梅的疯癫，媒体记者对幕后之人吴正志缄口不言，如果不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去劫车，那吴正志现在早已在国外逍遥快活。 　　难道沈兴德又是下一个吴正志？作恶多端，残害人命，最终却逃脱法律的制裁，借着从他人身上剥夺下来的性命，安度晚年？ 　　林川见她始终保持沉默，眸光黯了黯，说：“我知道，这件事很难，尤其是对那位穆警官来说。所以，我也只是建议，站在大多数人的立场上。” 　　若撒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凝重：“林川，这件事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幕后之人必须受到严惩。” 　　“我知道。” 　　两人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电梯前，不一会儿，电梯门就打开了，里面空无一人。 　　“你知道吗，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位死者，不出意外的话，他的皮肤组织应该会移植给那位小女孩。” 　　若撒动作一滞，跟着林川进了电梯，又听他道：“所以再悲痛的故事我也愿意相信最后会有一个温暖的结局。” 　　他摁下了一楼键。 　　几秒钟后，两人一起走出电梯。 　　“就送到这里吧。”若撒说。 　　林川点点头，目光不经意一瞥，看到了若撒胸前那枚十字架挂坠，眼前一亮。 　　“很特别的十字架。”他叹道，又问：“你是基，督教” 　　基，督教？若撒略微皱眉，有不少人问过她这个问题，但说实话，她不是任何宗教的教徒。佩戴十字架的原因也很简单，最先把它当作是身份的象征，后来便成了习惯，因为身边的战友会倒下，几十年来只有它陪伴着自己度过了一次又一次生死危机，好像不管在任何时候，只要有它在，自己就会安心很多。 　　“当然不是。”她嘴上说着不是，心里却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印象中，穆得好像是基，督教徒。在西西里的时候，每周他都会去教堂做礼拜。 　　她微微一愣，回过神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他摇摇头，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十字架上，像是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一样，怔怔说道：“十字架应该象征着赎罪吧？” 　　“为什么不是‘爱与救赎’？” 　　林川一怔，抬起头来，目光中写满了惊异。然而若撒却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要同她解释的意思，转身走了。 　　—— 　　蛰伏已久的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灿烂的朝霞迎接着每一个匆匆的行人。 　　穆得跟叶朝正抓紧时间回局里，车上一片安静。穆得用手指摁着嘴唇，盯着窗外不停变换的风景，目光深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对了，老大。”一片静谧中，叶朝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手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的说道：“忘记跟你说了，昨晚我检测到‘绝密档案’又被人动过了。” 　　“什么时候？”穆得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就在尤静失踪当天，上午十点。”说着，他用余光瞥了瞥身旁的男人，小心观察着老大的神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话就说。”穆得又不是瞎子。 　　“老大你真不想知道那人是谁吗？这次我监测到那个人的位置了，说出来绝对惊掉你的下巴。”少年目光中隐隐有些兴奋。 　　穆得眼都不眨一下就说道：“警局？” 　　“我靠！老大你算命的？！”叶朝发出惊天一呼。 　　穆得轻嗤一声。他接到的第一通电话就是在十点左右，那时若撒当然还在警局了。 　　“不过老大，你不是说‘绝密档案’在一个莫里斯政客手里吗？我怎么感觉不像呢？”恢复理智后的叶朝也逐渐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穆得没吭声，目光幽深凝重。 　　开始当然是在一个叫邱修明的莫里斯政客手中，但后来发生了一点意外…… 　　“老大，我们局里是不是有内鬼啊？”叶朝表情有些凝重。 　　穆得被他这番话逗笑了：“你是说我们吗？” 　　叶朝一愣，反应过来：“当然不是了！我是说警局里竟然有人敢私藏绝密档案，就不怕被人发现后，死无全尸吗？” 　　死无全尸？她？ 　　穆得笑了，一双好看的眸子里满是淡淡的嘲讽。 　　叶朝沉默了片刻，正色道：“老大我有句话憋在心里很久了，不知该不该说。” 　　“不该说就别说。”穆得毫不留情的怼了他一句。 　　叶朝：“……” 　　车厢里安静了一瞬，叶朝还是按捺不住，施施然说道：“老大，你不觉得我们现在越走越偏了吗？” 　　穆得：“怎么说？” 　　趁等红灯的间隙，叶朝有些不解的抓了抓羊毛卷，皱着鼻子说道：“我们不是来寻找‘绝密档案’的吗？刑警只是为了方便我们展开调查的身份而已，可是我现在感觉我们的侧重点好像已经从‘绝密档案’转移到查案身上了。”他一顿，转头望着身旁的男人：“老大，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来的目的了？” 　　男人的侧脸在霞光的照耀下显得愈发明晰俊朗，轮廓糊在黏糊糊的光线中，有种不真实的清俊感，像是晨间迎面吹来的一阵凉风，身上有股肃杀凌冽的气质，与他俊秀的五官截然不同。 　　叶朝知道自己问出的这个问题非常可笑，老大是谁？能为别人指明方向的人，怎么可能自己先迷了路呢？ 　　可是这些天来，他感觉自己似乎越来越看不懂他了，也离曾经的自己越来越远了。似乎一直在前进，可是出路到底在哪里呢？ 　　“你想家了？”男人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三分温柔。 　　叶朝微愣，像个一下子被戳中心事的小孩，眼里竟泛起了泪意。 　　“没有。”他用鼻音含糊说道。 　　他没有家，对他来说，只要老大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从记事起，他就在孤儿院，没见过父母，甚至连国籍都不知道。听院长妈妈说，他尚在襁褓中时就被放在了孤儿院门口。 　　直到十岁那年，还是少年模样的穆得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一切从那时起就变得不一样了。虽然他告诉自己他要去的地方会比孤儿院危险一百倍，但他还是选择跟他走，一直走到现在。 　　“别担心，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穆得轻声安慰道。 　　—— 　　所谓的紧急会议其实也很简单，主要是讨论陈煜的案子。 　　从陈煜的手机信息中发现他不仅联系了梁德徐，还跟先前多起意外事故的司机有过交易记录，基本可以断定他就是幕后主谋。 　　“可是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穆得突然说。 　　叶朝向他望去，显然，他还是不甘心，区区一个陈煜怎么算得上是幕后主谋呢？他不过是一枚被昌盛摆布的棋子罢了。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在座众人纷纷沉默，有的低头不言，有的故意避开目光…… 　　穆得的视线一一扫过去，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在刑侦线上的老人了，怎么可能对这件案子的疑点浑然不觉？只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穆得冷笑一声，将手中的钢笔往笔记本上一掷。 　　“小朱，你起来汇报一下。”这时，陆局发话了。 　　“是，局长。” 　　闻言，站起来一位脸蛋圆圆的姑娘，眉眼坚毅，说话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是继之前两位法医被开除后，新调来的。穆得这段时间忙的脚不沾地，倒是没跟这位看着年纪不大的姑娘交谈几句。 　　出神间，朱宸已经站在了众人面前，一身笔挺的衬衣西裤，发型修剪成了利落的短发。 　　“这是陈煜的尸检报告。”说着，她将手中的资料分发给在座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