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深秋寒鸦，枯败的树枝如鬼手交织延伸至碧瓦红墙。 　　跪在李清歌眼前的这个人来自朔州，苍老的面容皱纹深深，单膝跪地，虔诚地请安。 　　“听说你是朔州明安学堂的先生，楚涵潇可是你的学生？”李清歌凤目微启，悠悠说道。 　　“是的，陛下。楚涵潇是老朽教过最聪颖的学生了。咳咳。”老者捏着胡子道。 　　“听说他最近回了朔州，去了明安学堂？” 　　“是啊，他确实在明安学堂内，落魄得不成样子，老朽正打算聘他教书，给他一口饭吃。” 　　“他身上牵涉一桩大案，恐怕你无法留下他。” 　　“是嘛，咳咳咳咳咳。”老者不停得咳嗽，李清歌有些不忍，伸手去扶。 　　不料，这名老者顺势站起，单手扣住李清歌的手腕，力大无比，挣脱不得，掌心发力便将她推下了高墙。 　　下坠的瞬间，她看到他撕下了面皮，那是一张年轻的面容，绝美近乎妖孽。 　　李清歌听见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看着远处的狼烟浸染了天空，弥漫在雾气中的是青州侯李凌的身影。 　　雨幕中，她看到李凌身着铠甲满身血迹向她跑来，英俊的眉眼中尽是边关苍茫的风霜，他嘴里喊着：“妹妹！” 　　清秋的一丝冷风从半开的窗棂流窜进来，激得睡梦中的李清歌起了一阵凉意。 　　梦境中的她直直下坠，脚下尽是虚无，那个推她的人渐渐模糊了面庞。明明是如此清晰的梦境，醒来却再难忆起凶手的脸，只余额角冷汗涔涔。 　　“小姐醒了。”一脸笑意的紫叶端着热水准备给李清歌净面，自家小姐自从大病一场醒来之后就经常做噩梦，她也习惯了时常得备着热帕子。 　　李清歌接过帕子，蒸腾的热汽在脸上捂了捂。 　　推开窗感受着秋日的凉意。 　　她重生了，回到了十四岁在黄金山庄度过的最后一年。她叫楚忆，是黄金山庄庄主的嫡长女。 　　端坐在梳妆台前，她看着铜镜里的稚嫩面庞有些出神。重活一世，她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楚忆了。 　　这是天禧九年，等过了冬，明年开春，当朝皇帝就会改元神龙，而自己也得进宫了。 　　紫叶洗了手，把熬好的燕窝粥端过来，看着自家小姐一口口慢慢喝了就转到身后给自家小姐揉肩膀。 　　门帘轻响了一声，身着桃红色衣衫的小姑娘福了福身：“小姐，老爷叫您到前厅叙话。” 　　紫叶忙给她挑了一根青碧色的发簪，拿了素色的外袍就给她披上，楚忆点了点头。跟着红蕊便向荣庆堂走去。 　　荣庆堂是家主的院子，楚忆虽是嫡长女，却对这个院子不甚熟悉，记忆中只来过一两次，其中一次便是楚天阔主动叫她来叙话。 　　上一世她也是这样被楚天阔叫了过去，现在亦是，好像没什么变化。 　　除了楚家之外的人，没有人知道她这个楚家嫡长女，其实不是楚天阔亲生。 　　楚老庄主楚戟将她带回来时，她只有两岁，梳着两个可爱的铃铛髻，大大的眼睛害怕地看着陌生的环境，一个劲得往楚戟身后躲。 　　“父亲，这是......”楚天阔对突然出现的小女孩感到十分惊讶，府中多年没有小孩子，但眼前这个。 　　楚天阔脑海中冒出来可怕的想法，难道，是父亲在外的私生子！他怯怯地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年逾五十的楚戟头发已经花白，似是知道自己儿子在想什么，精明的目光一闪，将楚天阔的眼神狠狠地拍了回去，楚天阔害怕地收回目光，不敢言语。 　　“在官道上遇见贼人便救下了这个小孩，她受了惊吓，不记得名字和家在哪了，便带了回来。”楚戟没有解释更多，悠悠地和楚天阔夫妻说道，“你们夫妇二人成婚多年无子，把这孩子养在你们名下吧。” 　　 楚夫人跪下泪水盈盈：“公爹，是儿媳不孝，不能为楚家诞下一男半女，可这孩子，若收养，日后便是楚家嫡长女，这，不太妥当。” 　　楚家的嫡长女，历来都是要入主中宫的。带这么个来历不明的黄毛丫头回来养在膝下。 　　这算什么？ 　　楚戟并不理会儿媳，只对着儿子道：“天阔，你跟我来。” 　　楚天阔跟着一老一小进了内室，楚夫人手里绞着帕子，一口银牙几乎都要咬碎了。 　　十天后，楚忆便被楚戟赐了名，入了族谱，记在了楚天阔夫妻名下。 　　马上要到前厅了，楚忆摇了摇纷乱的思绪。 　　“小姐，进去吧。老爷在里面。”红蕊提醒道。 　　深吸一口气，楚忆端好大小姐的仪态走了进去。 　　室内沉沉的焚香气息扑面而来，楚天阔信佛。 　　迎着窗棂透进来的尘光，楚天阔看着这个名义上的长女规矩合度，仪态端方，甚是欣慰，更别说胧在尘光中的面容亦是国色倾城。 　　只是这打扮，太素了，活像个修道的，这怎么行！楚天阔沉了脸。 　　“女儿家的，整日里净着些素色衣服，发簪也都是青色，清心寡欲至如此，为父怎放心送你进宫！” 　　楚家男子素来好颜色，惯喜轻浅跳跃之色，看着楚忆的打扮自是不悦。 　　这样好的身姿相貌，若是不能顺利进宫，岂不是破坏了全局谋划。 　　楚忆微微低下了头，表现出乖顺的样子，她尽量让自己还原曾经的那个楚忆。 　　进宫？是了，楚家嫡长女是要入主中宫的。可是，她已不是以前的楚忆，不会像从前那般天真的幻想着自己以后会是中宫皇后。 　　“忆儿，你该明白，咱们楚家世代都出皇后，我这一代是你姑姑，你们这一代自然也得有人。”楚天阔说得十分义正言辞，想让她明白自己肩负的责任。 　　楚忆不是不明白，她可太明白了！当今皇帝膝下只有二子，太子和二皇子，楚家必要抱紧其中一个，才能让家族荣耀绵延下去。 　　“父亲，您想让我嫁给谁？”楚忆开门见山问了出来，她实在懒得和楚天阔兜圈子。 　　楚天阔一愣，他没想到平日里看着温和乖顺的大女儿说话竟这么直接了当，丝毫不遮掩。好像自从大病了一场，楚忆的性子就变得更加干脆利落，不再那么畏畏缩缩了。 　　“为父，为父的意思是，忆儿你也知道，你是老太爷抱回来的，虽是嫡长女，却不是真正的楚家人。 　　但是我们嫡长女还得入宫，所以，你嫁给二皇子，让你妹妹，楚家真正的嫡女嫁给太子。”楚天阔说完见楚忆偏着头看向窗外，神色平淡，不知在想什么。 　　庭院中的菊花一簇簇热烈的开着，她竟不知自己这个父亲原来喜欢菊花？ 　　楚家家主喜菊，高洁风雅、淡泊名利。但是楚天阔和楚忆说的话却是野心昭昭。 　　楚家要送二女进宫，目的太明显了。不论这皇位最后落到谁头上，楚家都能捞到好处。可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楚忆不经意间嘴角上扬，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悄悄收敛了笑容，柔声道：“父亲，女儿会去的，女儿告退。” 　　这么顺利！原本以为她听了自己不能嫁给太子会像大多数女子一样怄气，但是没想到她怎么还有点高兴的就走了。 　　楚天阔捏了捏胡子，感觉这个长女真是懂事，顿觉心情大好。 　　然而，福熙居里可是闹翻了天。 　　“什么？！她也要嫁入宫中？凭什么！我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女，她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居然也能嫁入宫中！真是岂有此理！” 　　楚涵月双眼猩红，摔盆打碗的像是要把房顶掀了一样。楚夫人本是要告诉她能嫁给太子这个好消息，没想到楚涵月一听到楚忆也要嫁入宫中就开始闹脾气，劝也劝不住。 　　“我要去找爹爹问个清楚！”楚涵月气势汹汹的抬脚就往荣庆堂走去。 　　正好迎面碰上要回去的楚忆。 　　楚涵月看着楚忆那张身着素衣依然明艳夺目的脸，眼中抹上了几分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