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今日重生
  崇祯七年,今年的菱角花开得很好。      七月中,蝉在树上叫得热闹,屋子里的人却一片愁云惨淡。      风拂过绿纱帐,拔步床里躺着的小人儿脸上布着不正常的红色,一看就在病中。      床边的两个小丫鬟站着无聊,开始窃窃私语。      “哎,菱娘子的病一直不见好,夫人心里着急坏了,老爷请她又是那样的情况,夫人怎么摆得出个笑脸呢。”      “要我说夫人和娘子都命苦,夫人明明是原配,可要不是府里头那个夫人死了,恐怕夫人和娘子要在庄子上待一辈子!哪里轮到如今老爷来三请四请呢!”      这话惊了其中一个一跳,“小葵姐姐不要胡说,虽然夫人待我们好,但这些不是我们做奴婢的该讲的。”      “思夏你不要一惊一乍的,这话我又不会在外头讲的。”      “哎,也不知道娘子什么时候好起来。”      沈菱虚弱地躺着,浑身使不上一点劲。迷迷糊糊的听着这些小丫鬟的话,脑子更糊里糊涂地了。      庵里什么时候后来就这样不知规矩的丫头呢?可她又说不出一句话,问不出心中疑问,只能又浑浑噩噩地睡过去了。      不知多时屋内又吵闹起来,被吵醒的沈菱难受极了。她虚弱地睁开眼,看到自己床边围了一圈人。      穿着赭红衣裳的中年男人对着一个穿青色衣服的妇人说道:“婉娘,纵然你今日不和我回去,也应该要我看看阿菱,她这样病重,怎叫我这个做父亲的不知呢?”      妇人没说话,旁边的阿嬷大声吼道:“从前一年也不见你来几次,如今倒是会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这一吼把迷糊着的沈菱也吼回魂了,她看着床前年轻了许多岁的父亲和母亲,迷茫的打量着熟悉又陌生的绿纱帐。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被烧死了,可眼下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张口说话却不成句,干痛的嗓子只能让她虚弱的咳几声。      “呀娘子醒了!”小葵率先发现沈菱的情况,“夫人,娘子醒了!”      沈菱只听见她母亲王氏大呼一声我的儿,然后便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众人乌拉拉地围上来,又是喂水又是看脉的,看着这些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围着她嘘寒问暖,让沈菱心中十分感动。      可她分明记得自己已经死了!      又过了三四日,沈菱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眼前始终是这副模样,她这才有所明悟。      许是上天可怜,她不仅死而复生,还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回到了崇祯六年,她前世噩梦开始的时候。      今日天气更好些,一早起来日头就开始发热了。她的病好了许多,陈嬷嬷已经允许她自己四处走动了。      小葵给她梳了一个俏皮的双环髻,簪了两个灵动的玛瑙蝴蝶簪,选了一条青蓝色的撒花裙。小葵不由地夸赞她生得真好。      穿戴完毕,沈菱看着看着镜子里比记忆中稚嫩许多的面庞,心中感慨万千。      想起前世回到京城不久后,她因为外人三言两句而介意外祖家的境况,心里别扭,和母亲闹得十分生分。直到母亲病逝前,母女两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话,心中不由地一痛。      沈菱准备去给母亲请安,叫母亲看看她如今已经病好了。庄子不是很大,沈菱循着记忆,不多时就找到了王氏。      王氏是从前沈父教书先生的女儿,性子温婉,样貌生的也还不错。只是长年待在庄子上,虽然从小养的书卷气还在,可脸上已经出了几分细纹。      见着女儿来,王氏虽然高兴,但是脸上却仍有淡淡的愁容。      沈菱请了安后,王氏斟酌着开口:“阿菱,你父亲来接我们回京城,你愿不愿意去呢?”      沈菱之前病着的时候,已经听了这几日的官司。上一辈子父亲来请了母亲两次母亲都不肯回去,后边便只派管事来请了。那管事不知是得了谁的授意,颇为刁钻,三请四请之下母亲迫于压力,只好带着沈菱回了京城的沈府。      这一世却不一样,沈菱病了后父亲又来了几次,沈菱明显感觉母亲已经软和许多。      她虽然想要阖家团圆的日子,但对上一世母亲惨死仍然心有戚戚。      说实话,她很想回去京城,很想快点见到仇人。可一想到回京城,父亲虽然对她们还不错,但是旁的人却实在很糟心,她又不想母亲再去受气。      前世母亲那么苦,她都不敢想在她忽略母亲的时候,母亲一个人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都能做什么呢?罢了,只要母亲高兴,想去哪就去哪。      她故意撒着娇钻到王氏怀里道:“娘要是想回去,今年我们就可以和爹过一个中秋节。但我更想娘要是不想回去,今年还是娘和我一起过中秋节。嘻嘻,我还能带着小葵去河里给您捞两只肥肥的螃蟹。”      王氏嗔怪道:“你都多大的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      沈菱嘻嘻笑着说:“阿菱多大都是你的孩子,在娘这里阿菱永远都是小孩子。”      “娘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也只有娘一个娘亲,我们母女俩自然是相依为命的。无论母亲去哪里我都跟着您,一辈子跟着您。”      陈嬷嬷在旁边瞧着笑了,她和王氏从小长大的情分,是王氏奶娘的女儿。她的年纪更比王氏年长一些,嫁了人可丈夫却死得早,又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后来便一直侍奉王氏至今,在王氏这里如同半个长辈一样。      她又十分维护王氏,所以平时大家也很珍重她。陈嬷嬷不惧为王氏得罪人,即使是沈菱的父亲在她手里也讨不着好,那日吼沈父的几句就是出自她之口。      此时她看着母女俩调笑道:“菱娘子难不成一辈子跟着夫人,连俊俏郎君也不嫁了?”      “我还没见到郎君在哪里呢,最好一辈子见不到,我就老老实实跟着娘亲了!”      这话听得王氏和陈嬷嬷都哈哈哈笑起来,沈菱大病初愈,王氏留沈菱吃了午饭就把她赶回去让她歇了,还再三嘱咐不许悄悄溜出去。      沈菱连连点头称是,想起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还是一个皮猴子,总是悄悄溜出去玩。这次大病就是溜出去不知怎地落了水呛着了,多亏庄子上的农户把她送回来。      前世她只是着凉了,歇了两天便活蹦乱跳了。今生却吃了好久的汤药,教她苦不堪言。      想到前世的事,沈菱心里颇为压抑。后来她去了京城,为了让人看得起,收敛起天性,这些调皮捣蛋的事就再也没有过了。      等沈菱走了,王氏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满面愁容。      陈嬷嬷见状劝到:“我知当年的事婉娘你心中有气,我也替你打抱不平。可如今菱娘子已经十三了,要许个好郎君,翻年就该开始悄悄相看了。但在这庄子上,除了农户的儿子就是土财主的儿子,能给菱娘找到什么好人家呢?”      王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哎,我也知晓我们继续和那狗东西斗气,苦的只是孩子。”      两人长久的沉默着,王氏目光转向外边,窗外的日头已经渐渐爬了上来。      今年夏深,蝉还在聒噪地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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