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光的方向”
此时看热闹的村民都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零零散散的记者还在村里的草坝上逗留,其中就有林川。   他脖子上挂着摄像机,正跟一个穿着米灰色外套的男生交谈。   “老大。”叶朝听到身后的动静,用力挥了挥手。   穆得看了看跟前高高瘦瘦的男,笑了笑说:“谢谢你提供的证据,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   男生穿了件卡其色连帽卫衣,一双雪白的运动鞋沾了些泥土,笑容干净清澈:“没事,这都是我该做的,能帮上你们就好。”   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穆得就带着叶朝顺着小路往蒲曼家的方向走去。村里有条不宽不窄的河流,上面漂浮着雪白的鹅毛,空气中隐隐还能闻到鸡鸭鹅的气味。   叶朝完全就是一副小学生第一次下乡的样子,兴奋又激动,一会跑到这家的牛圈,一会看看那家的大白鹅,浑身的新鲜劲,完全没了车上时的兴致恹恹。不过这也不怪他,毕竟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亲眼见乡下农村的景象。   穆得扶额叹息,叮嘱道:“你小心点,鹅是会咬人的。”   叶朝摆了摆手,又兴奋的跑到下一户农家院里去了。   ——   了解清楚若撒的来意后,蒲曼就热心的把人请到家里,招呼若撒在那个松松垮垮的木凳上坐,又忙着进厨房给客人倒茶。   若撒站在阴暗潮湿的房子里,环顾四周,客厅里摆放了一个看上去脏兮兮的沙发,上面用补丁遮掩了好几个破洞,沙发前有张木桌,有种被油水浸透多年而发黄的暗调,其次就是一台老式的电视机,上面搭了一条碎花布。   一眼就能看完的清贫。   若撒事先看过徐媛元的资料,她家虽然够不上工薪阶层,也绝对不是需要靠政,府的救济金过日子的家庭。蒲曼和丈夫徐志强在城里都有正儿八经的工作,两口子一个月也能给家里补贴一万块。   蒲曼端着茶水走出来,看见若撒还站着,招呼着让她快坐。   若撒笑了笑,捋了一下鬓边的碎发,说:“不用了,我想去看看徐媛元的房间。”   说起女儿,蒲曼一下子愣住了,自从两年前因为选专业的事跟她大吵了一架之后,这个没良心的就再也没回过家。   “不方便吗?”   “方便方便,我这就带你去。”她说着,带若撒来到楼上,边走边说:“我跟孩子他爸都在城里上班,除了逢年过节基本没回来过,家里老人早就去世了,老家的房子就一直空着,平时也没人打扫,你别嫌弃。”   “怎么会呢。”若撒手扶着栏杆,楼梯设计的太过狭窄,连一个成年人正常尺码的脚都放不下,若撒只能侧着身子,仔细盯着脚下。   蒲曼手在墙壁上一摸,‘啪嗒’一声,明亮的灯光瞬间驱散黑暗,若撒的眼前骤然明亮起来。   二楼就是卧房,但并不宽敞,其中一间房门大开着,看得出来是徐志强夫妻的房间,两外两间房门紧闭。   徐媛元的房间不开灯的时候有些阴暗,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就是全部了。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刷着白漆的墙上张贴着几张海报——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儒雅温和的对着镜头微笑,身形瘦削,头发比起一般男人要长些,发尾微卷。   若撒站在那张巨型海报前,望着男人定格的笑脸,微微皱眉。   蒲曼缓缓说:“媛元从高中开始就喜欢这个叫陈煜的男人,我和志强只当是她的个人爱好,女孩子追个星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可是我没想到……”   她说着,低头抹了抹眼泪:“她竟然要为了这个男人去学医,她这不是把自己的前途当赌注往一个压根不认识的男人身上压么……”   “你不想自己的女儿学医,那肯定是为她谋得了更好的出路吧?”若撒问。   蒲曼摇了摇头:“不,我跟志强就没打算供她读大学。”她顿了顿,抽泣了一下:“一个女儿家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将来还不是跟我一样进厂给别人打工,有个高中学历就行了,早点进社会帮家里分摊负担,找个好点的人家嫁了,好帮她弟弟攒钱买房子娶老婆不是。”   听完这一番话,若撒静静注视着她,不发一言,窗外风过林梢,树木被吹得疯狂摇摆,屋子里却极其安静。   “我能再去看看徐子安的房间吗?”   蒲曼只点了点头,把人带到隔壁房间。   一打开门,若撒就被眼前生机盎然的景象震慑住了,整间屋子被阳光填满,窗外的山峦起伏,蓝天白云尽收眼底。墙上贴满了游戏画报,书架上也尽是写热血动漫,恐怖小说。   若撒想起徐媛元书桌上堆满了各种学习辅导书,一摞一摞的习题册,还有各种色彩鲜艳的便体贴,上面写满了温馨鼓励的话语: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考上大学!离开这里!”   同一个屋檐下,两间卧房,竟是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一个地处阴暗,却向阳而生,一个生来就在阳光之下,此刻却冰冷的躺在黑暗的棺材里。   ——   穆得见家里没人,就在楼下站了会儿,过了几分钟就看见两人从楼上走下来,蒲曼眼睛还是肿的。   若撒走在后面,轻轻点了下头,示意他一切没问题。   穆得打过招呼后,例行公事的询问徐媛元跟徐子安的关系怎么样。   蒲曼想了下,说:“我跟她爸从小就教育她要爱护弟弟,所以她做什么都会先想着子安,姐弟俩很合得来,子安从小也很黏媛元。”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徐子安之所以签署这个协议极有可能是因为徐媛元。   “那你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要签署《器官捐献协议》吗?“若撒问。   蒲曼脸上流露出一瞬的茫然,说:“上大学之后子安回家里的次数就少了,平常也不主动跟我们联系,我知道媛元肯定会照顾他,所以也很放心。但没想到,一年前他突然拿着一份协议回家来,说要响应学校的号召,签署《器官捐献协议》。“   “你同意了?“   她突然瞪大眼睛:“怎么可能!我怀胎十月,把他完完整整从肚子里生出来,临了到死也要完完整整的入土。“   “可是你还是答应了,因为拗不过儿子。”若撒平静的说。   女人闻言,重重的叹了口气:“他说,学校里很多同学都签了,而且他姐姐也打算签,我们要是不答应他,他就不上这个大学了。”   穆得跟若撒对视一眼,说:“先带我们去灵堂看看吧。”   所谓灵堂其实就是个停放了一副棺材的堂屋,里面黑漆漆的,连灯都没有,异常空旷,一股阴森的凉意直往皮肤里钻。   棺材上方摆放了一张黑白照,少年清秀灿烂的笑容像被夺走了生机的向日葵,一下子失去了鲜活的气息,变得苍白,冰凉。看得出来他真的是在一家人的精心爱护下长大的,不然一个证件照他不会笑的这么开心。   若撒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转过身对蒲曼郑重地说:“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穆得也朝她俩的方向看来,女人似乎是被若撒严肃的表情吓到了,咽了口唾沫问:“什,什么事?”   “同意器官捐赠。”若撒盯着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说道。   一股火腾地从心底冒出来,她用力吸了几口气,身体摇晃了几下,指着若撒:“你,你!原来你跟医院是一伙的!就是为了千方百计把我儿子抢走,是不是?!”   蒲曼说着,突然暴躁起来,揪起若撒的衣襟,目眦欲裂,恶狠狠的说:“我儿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到死都不肯放过他?!好,既然如此,那我就跟你们一起去死!”   说完,她突然掐住若撒的脖子,手上青筋暴起。   穆得见状,赶忙上前将两人拉开,用手臂将若撒揽在身后,说:“你冷静一点!我是警察,我来就是为了调查清楚你儿子死亡的真相。”   听了这番话,蒲曼果真冷静了下来,但眼中还是充满了警惕:“真相?我儿子不是车祸死的吗,还有什么可调查的?”   穆得回头看了眼脸色苍白的若撒,确认她没事后,也不打算跟她绕弯子,直接说道:“我们怀疑你儿子的死就是因为那份捐献协议,但事情真相我们还在调查当中,凶手非常狡猾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所以我们想请你帮忙。”   听完,蒲曼血红的脸色慢慢消退了,她扶着坑洼不平的泥墙,慢慢蹲下来。穆得警惕的看着她,害怕她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但蒲曼只是两眼失神的望着儿子的棺椁,两行泪不自觉流了下来,只说了一个“好”字,便不再言语。   穆得跟若撒狐疑的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有点摸不透蒲曼在想些什么。   下一刻,只听她那沙哑如破衣的嗓音缓缓响起:   “过了今晚你们就把他带走吧,按照习俗他要在老家停放三天,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若撒轻轻在她身旁蹲下,刻意避开了她的视线,说:“虽然你失去了一个儿子,但是你还有一个女儿,她现在正躺在医院里,也是这起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只不过她幸运的捡回了一条命。”她顿了顿:“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女人闻言,突然爆发出更猛烈的哭声,趴在那副棺材上,用力拍打,企图唤醒里面永远都不可能再醒过来的人,她嚎啕大哭:“为什么死的不是她,偏偏是我的儿!?老天爷,你不公平!一定是你那个短命鬼的姐姐把你的命从阎王那里借走了!对,一定是这样!”   穆得震惊的看着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从一个母亲嘴里蹦出来,如果徐媛元在场,她听到这些话该有多伤心?   然而一旁的若撒,似乎早已料到,一副冰冷淡漠的神情,但是他分明从她的眼神里感受到了阵阵寒意。   两人识趣的退出灵堂,来到屋外的空地上。坝子是用水泥糊过的,平坦光滑。   半个小时后,哭声渐渐停止了,蒲曼走出灵堂,手里还多了封信。   她脸上已经没有眼泪了,但整张脸都是浮肿的,嗓音也如同撕裂一般沙哑:“警官,这封信我早就想给你们了,只是担心竹篮打水一场空,但既然你们有意调查,我就老实告诉你们。”   穆得伸手借过,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封举报信,字迹苍劲有力,显然不是一个农村妇女的手笔,应该是她找人代写的。   “我要举报东南大学教授陈煜!我怀疑就是他诓骗的我儿子去签那个什么捐献协议。”蒲曼愤愤说。   “只是怀疑,你有证据吗?”穆得看了一眼信,抬眼问道。   “这个男人来过我家好几次,每次来都是找子安,问子安什么事,他也不肯跟我说。后来,后来就出了这档子事,我知道那人是媛元从小喜欢的那个什么病理学专家,所以就跑到学校去找他当面质问,但没想到他竟然告诉我说什么,一切都是学生自愿!如果不是他到处办讲座,给那些涉世未深的大学生灌迷魂汤,能有那么多学生自愿吗?!”她说到最后,情绪又激动起来。   “这封信我收下了,警方也会根据群众的举报内容调查是否属实,如果陈煜的确存在诱导哄骗行为,我们会依法对他进行审理关押。”穆得将那封信叠好,对蒲曼说道。   “那,那我儿子接下来怎么办?”蒲曼揪着手指,不安的问道。   穆得如实道:“每天早上医院会派人来将你儿子带走,但你放心,我们的人会暗中调查,完事后会将您儿子的遗体送回来。”   “警官,你们一定要替我儿子找到真凶,把他绳之以法,我儿子不能白白死了!”蒲曼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抓住穆得的手臂,神情恳切。   穆得刚想开口,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呼救声,三人皆是一震,若撒只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刚反应过来这呼救声就是叶朝,穆得就已经冲出去了,如一支离弦飞驰的箭,眨眼就跑到了院外。   若撒跟蒲曼后脚跟上,呼救声就是从对面那户农家院里传出来的。只见穆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尊雕塑一样,身姿挺拔,不动如松。   然而下一秒,当若撒看清院里发生的景象时,有生以来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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