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听客
  “好,就听溪儿的,不建了,免得啊,我家小娘子生气了,非要骂我不可。”   曹叡着重的加重了小娘子和骂我两个字,倒更像是外面寻常夫妻间打闹调笑的模样,只是这夫君对着自己的夫人撒娇,倒还真可能普天之下,唯他而已了,清溪更是羞赧不已,故作责备的锤了一下他的后背,颇有些没好气的提醒着。   “陛下,就快迟了,咱们听话,赶紧换上祭天礼服冠冕好不好?”   “......”那人却是没什么反应,依旧是沉醉一般的紧紧地搂着清溪的不肯松手,良久之后清溪想要再次开口提醒时,被他适时地接住了话头。   “那些人伺候不好,溪儿亲自给我换上可好?”   “好......”清溪笑着柔声轻哄着,“不能陪着陛下同去祭春大典本就是偷了闲了,陛下的大典礼服,自然要由我亲自为陛下换上的。”    清溪仔细的为曹叡整理着替身的中衣,每一处,都细细的熏了一遍香,身前身后,细致的和裴娘一些舒展着,抚平着,不容有任何的褶皱和不平等一切做完,白光手中的衮服早已经熏过了几遍香料来,拱手垂头,恭敬的递到清溪的手中,由清溪和裴娘一起为曹叡把那一套庄严威重,不容半分不屑倦怠衮服为曹叡穿上。   裴娘在一旁安静的肃立等待着,清溪一寸一寸,认真而庄肃的为曹叡整理着。   衮服分为上衣下裳两个部分,衣裳以龙、日、月、星辰、山、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二章纹为饰,另有蔽膝、革带、大带、绶等配饰。   等一众配饰全都佩戴妥当,清溪停顿片刻,手指不住轻抚着那一块鉴心玉,碧色的玉石失去了生命一般,安静死寂,在她细细的轻抚之下,竟是再次呈现出了光泽出来,曹叡有些惊叹的看着清溪,这样的奇景他虽是见过不止一次,但是每每都会被清溪和鉴心玉之间微妙神奇的灵气所吸引着,清溪却是安静的像是没看到一般,细细的为曹叡挂在腰间的,和那一堆代表着天地日月的纹饰配件一同点缀在曹叡的身上,交相辉映,把他衬的宛若不肯冒犯的威严天神一般。   最后就是那代表着绝对的皇权地位的冕旒,清溪郑而重之的捧起来,为他稳稳的戴着头上,冕旒垂下,遮挡住了曹叡眼中所有的情绪,更像是一面深重的城墙一般,隔开了两个人凝视着彼此的最后目光。   “皇后娘娘,陛下,时辰到了,咱们该出发了。”白光看着征楞在那里的清溪,有些为难的低声提醒道,索性清溪很快就回过了神来,面上依旧是一派的从容无波,看着并没有任何的异常之处。   “溪儿,怎么了?”曹叡不禁有些奇怪的问道,今日很奇怪,总是莫名的想要和她多说许多的话,贪婪难耐的想要和她再多带上片刻,甚至于莫名其妙的就有些心悸起来,这种极度不安的感觉,来的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正想要在细问,清溪却是轻轻的抱住了他,一下下的拍着他,安抚着他,在那样的柔情之中,他竟是所有的感觉都悉数真的安静了下来。   “阿叡,今日早些回来吧,我这段时日为阿叡缝制了一些香囊,可以帮阿叡驱邪避寒,稳定心神,还有一件新的大氅,还有一件斗篷,阿叡定要记得,冷时加衣。”   “为什么溪儿突然给我做了这些?”曹叡心头一紧,十分顾虑疑惑的问道。   “闲来无事不行吗?我这连日生病,哪里也不能去,自然是要做一些事情打发时间的,阿叡你可以记得天寒的时候定要穿上,咱家的皇子和公主我可是还没有来得及做呢。”   “哈哈......”曹叡听着清溪的嗔怪,不禁朗声笑了起来,同样温柔的回抱着清溪,满怀柔情,安慰着说道,“溪儿放心,等典礼一结束我就回嘉宁殿来陪你了,到时候,我一件一件的试可好,溪儿做的,那一定是最好最合适的,至于咱家的小殿下和小公主,倒是不必像我这夫君一般,劳得溪儿如此的费心了。”   “好,我等着阿叡回来。”清溪低低的回应着,似是在压制着什么,终究还是给自己披上了一副轻松的面孔出来,牵着曹叡的手,送他走出他们的嘉宁殿。   “阿叡,可想尝一尝我最近新学会的糕点和膳食?保证香软清甜,精致好看,温度咸淡,包陛下您满意啊。”   “溪儿......还要为我做膳食糕点?”   “是啊,这次还请陛下你这张刁钻偏食的嘴巴,可要多多留情啊。”   “那可不行。”曹叡调笑着轻刮了刮清溪的鼻尖,刚好行至殿外,熹微的晨光披洒在她的脸上,身上,她的眼角眉梢都在上扬着,挂着最美好的期待。   “我可是要仔细认真的品尝的,要是溪儿做的不好,那就罚溪儿一直给我做下去,而且只能给我一个人吃。”   “陛下,这么大了还挑嘴,这可不是好习惯啊。”   “我这可不是挑嘴啊,是对我家夫人悉心研究的膳食的尊重。”   “好。”清溪说不过,无奈的浅笑着揽着他的腰,任他在自己的眉心落下一个轻吻,“那希望,陛下结束之后心情会很好,不要受一肚子气回来。”   转身,他的神影在一步一步的,从自己的身边走远。   一阵风吹了过来,卷着梅花的香气和风雪残存的气息,只是红梅依旧,不见踏雪折梅的一对佳人,那身影孤绝凄冷,却怎么只走了一半的路程,她再也绷不住自己脸上有些僵硬的笑容,只是莫要怪罪彼此情浓之时啊。   终于走到了殿门,还是走到了殿门,他还是一个人,如同那个拼尽全力却是仍旧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都没有保住的少年,他在那样绝望无助,孤冷凄寒的时候,竟是连哭泣都是错的。   清溪重新捡起自己的笑容出来,她希望可以和这半窥天光的熹微晨光媲美一二,果然,他回过了头来,他在向自己招了招手,他似乎是在说些什么,他还是带着笑,那时她希望在他的脸上看到的东西,他腰间的那一块鉴心玉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今日碧色光辉长明着,安静地垂在他的腰侧,不曾因着那些珠光宝气的玳瑁珠玉失色半分,映着他的笑脸,似是在唱着最欢快的挽歌。   “皇后娘娘,陛下走远了,刚刚在门外还说呢,等着回家吃娘娘您亲手做的膳食呢,只是这次,陛下可是要给皇后娘娘您留下几分好的评价了。”   “是啊,再说不好吃,我可是要生气的。”清溪不舍得移开看向殿门的目光,戚戚然然的开口答着,“裴娘,你以后可要帮我看好他,莫要让他再耍小孩子脾气了,他很少得到过母亲的呵护,希望裴娘你能够看在他这般身世的份上,对他多些包容和关切吧。”   “皇后娘娘,不会的对吧?陛下他离不开您的,他想要您陪着他。”   “......裴娘,天命不可请求,我既是无法回头,就只能选择接受了,只是以后,还要多多依仗你和白光了,毛夫人亦是真情之人,可以让她共同照拂,往后世世如何,我只盼望他,得偿所愿,志得意满。”   “皇后娘娘......”   “裴娘,泠泠不在了,就有劳你再陪我做一次膳食了,还有芋泥糕,可一定要好吃又好看,不能让怎们那位脾气不好的陛下再嫌弃了,莲子粥里......还是做的甜一些比较好,至于蜜饯,早已经准备好了,是他最喜欢吃的蜜饯铺子里的招牌蜜饯......”   “泽清...小泽清.”   “泽清,快过来,跑慢一点儿,你家小灵侍可就又要被我扔进这长泽湖了,小泽清,来,跑起来,哈哈......”   是横渠?不,这是临漳,这是临漳,十万年了,她竟是终于有了自己的第一个梦境,有了这些过往的记忆,有了自己最亲近的故人,肯踏着她的十万年时光而来。   只是,灵侍,他的灵侍是谁?她为什么不记得,自己曾经有过一个灵侍,还和自己这般的亲近。   泽清竭力的循着临漳的声音向着前面的那一片雾蒙蒙的苍白跑过去,她在那一片浓重的白色大雾之中隐约看到了两个轮廓,更清楚的一个,正在张扬而放肆的提着另一个模糊影子的衣领,临漳的张狂笑声一阵阵的冲破着雾气音障一般的袭来。   那个模糊的声影随着清溪的靠近开始清楚浮现起来,他一直向着清溪跑来的方向伸出手胡乱的挥舞着,似是想要抓住自己最能依赖的稻草一般,习惯且本能,嘴里喃喃着一些什么声音逐渐清晰,少年的音色,软软的,唯唯诺诺的,没有半分的伤害的,泽清习惯了十万年的冰冷对峙,这样依赖和无比信任渴求的声音,让她心底一直不曾浮现的一根弦,陡然生出了自己的一缕情丝。   这就是她的那个灵侍,泽清本能的意识到,那个声影虽是模糊,但是她却能无比熟练的描摹出无数遍那个浅显的轮廓。   只是为什么,她的记忆里面,完全没有这位灵侍的半分记忆,明明他同样是第一次出现的身影都是那样的熟悉和深刻。   “灵女大人,快救我,我不想再被扔进这长泽湖了,灵女大人......”   少年并不强硬的求救的声音向着泽清毫无阻拦的传来,只是对于身后调闹的临漳却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他周身的气息告诉放慢了脚步的清溪,他身为灵女的灵侍,他自身的灵力却是微乎其微的渺小和微弱,甚至于连挣脱临漳的力气都没有,别说是尽一个灵侍该有的职责的能力了,恐怕就是族中最弱小的孩子都可以轻易和他打上一个平手。   只是为什么,自己每走进一步,心中更清晰的感受却是期待和欣喜呢?还有着因为临漳欺负了他而想要还手回去的愠怒和气恼,这样不该是真实的感受却轻易占据了她全部的疑惑不解。   “你究竟是谁啊?”泽清终于走到了那两个身影之前,临漳的身影随之溃散,刚才还在挣扎着的少年的身影,却是平静了下来,异常的平静,让他刚才周身的柔弱温润被一股强大的孤冷和悲伤笼罩着。   他们隔着一层挥不散的浓雾凝视着彼此,泽清看着那个身影,熟悉,欣喜,悲伤,还有,思念......   她一定认识这位从不曾在她的记忆里面出现过的灵侍,只是十万年过去了,故人皆已经作古,他的身影却是在自己最空白的一块记忆里面无比突然地出现了,而且第一次给了她一种很是...特别的感受。   她突然想到了那个小灵使来,他们的身影,在她的脑海中很奇妙的重合到了一起。   她从不否认自己。   她想要探究下去,这段特别的记忆,这个,更特别的人,她必须要从她早已经寻觅不到的世界里面,找到属于他和她的故事和答案。   只是,十万年,谁又能记得他,认识他呢?   泽清费力的睁开自己的眼睛,祭灵司里的一切再次回归在记忆里面,这才是她现在面临的真实的世界。   一个世界结束,鉴心玉的力量带来的强大冲击力,让泽清的所有记忆和心境都跟着剧烈颤动颠覆重演着,有十万年前她身为灵女的记忆,有自己的降生,更有那个好似是那样亲近到回头便可以看尽的灵侍,她看不清他的长相,却每次都会在前面说的正起劲的时候,很习惯自然的回过头去,笑眯眯的询问着他的意见,而得到的也是他毫无底线和原则的浅笑附和。   还有冰冷黑暗到无边无际的九渊地底,有无数的怨灵恶鬼,有自己虚无的存在,还有那一阵清冽的划破所有黑暗和幽寒的琴音,她唯一能够感知到的声音。   泽清眼中一片空荡,她身处现实之中,心中却在飞速的一幕幕地穿行着十万年,鉴心玉的力量,同时也用在了她的身上,鉴别着自己都不曾留在记忆里面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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