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密谋
见柳城翁严词厉色,陈郁离又感动又愧疚,更心虚了。看着师兄后背逐渐浮现龟壳,她又有些惊讶。
“师兄?”
柳城翁正为阻止小姑娘的冒失举动打着腹稿,脸上的神色还没变换成严厉,他掩饰性地偏了偏头,故作不悦:“你突然叫我做什么?”
陈郁离尴尬一笑:“师兄,以师兄高见,我们该当如何呢?”
柳城翁扭过头,探究似的看着陈郁离。然后了然一笑。
“按道理讲,你这个倔崽子,哪里会听我一个老人家的话。按往常来说,你该反驳了。看来这不是你的真实想法吧。好丫头,在我面前也装起来。”
陈郁离哭笑不得,只得披衣下床,行起晚辈礼,连连告饶道:“师兄莫要见怪,师妹另有法子,但怕师兄不虞。师兄既然看出来了,不妨听听我第二个想法。这举动也当真是凶险,师妹也不想搭上我姐妹二人的性命啊。”
柳城翁有些满意,预备转过身来,却不想后背上的龟壳把陈郁离刮了一个趔趄。
他看着额头有些红肿的师妹有些尴尬,咳嗽了两声,解释道:“龟,反正罗罗龟一族,情绪激动会被视为遭受生命危险,后背会自行冒出龟壳来保护我们自己。你不要见怪。”
陈郁离揉了揉被撞到的脑袋,安慰似的朝他笑笑:“把师兄惹生气原是师妹的不是,那师兄此刻心情如何呢?”
“你既是没有了冲动冒险的想法,我自然是很高兴的。莽山招魂,若是莽山鳄灵族使用,应该没有这许多的限制。又是送命又是永世不能路过苏岭的。”
柳城翁摸了摸后背,发现龟壳已经消了下去便放心了。
“说说看,你想出来的招是什么?”
“云顾知,师兄可知道?”
柳城翁神色一顿,显然有些不虞。他板着脸问:“你什么时候和地阁搭上了线?不知会我两句吗?”
陈郁离续了一杯茶,双手递给柳城翁,低眉顺眼的样子让柳城翁心中莫名的烦闷消下去一大半。
“好叫师兄得知,我最近知道了地阁不少的消息。听说地阁已经传到七代,到了云顾知手里势力更大。”
她觑了柳城翁一眼,看他没什么反应,语气诚恳地说:“比起实际势力,恐怕他们比我们更厉害。云顾知也是个明事理的,况且,他实在很像荀司风。”
她的眼神恍恍惚惚的。
“说不上来的像。”
柳城翁不对陈郁离的相思多做评价,他品了口茶,淡淡道:“你这么看好地阁,地阁对加藤樱子入关一事是什么看法。”
“还是需要良音来把控全局,不过云顾知说他已经找到了九龙宴两个潜鳞人,一个是水一个是金。都很有作用。”
“这么看来,云顾知还有点本事。他自己作为土的象征,水金,你是火,白缨是泽,良音是木。我是纯粹的龙属,把我算在内不过是因为我的力量很强,凑一个数。虽然这个数凑来也没有用。还有三个,却是不知道到哪里了。”
“行动的时候,让金属的那个离良音远点。他不仅对加藤樱子起克制作用,良音还是木属呢。”
柳城翁说了这一气话,赶紧低头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叮嘱道:“你也去,火克金。金属的那个大块头,我隐约感知到竟是个彪货,收不住弄伤良音怎么办?”
老爷子还没完,对着陈郁离开始解释他对地阁防备的由来:“我们之所以被称为灵物,是因为我们并不是完整的灵族,我们只有灵族的一部分。这些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所以我们能用的秘法秘术最多三个,若是用起来受限也是繁多。遥想神仙当面之时,灵气等力量充盈于世间,不仅人族统领世间,神仙灵族长居上界,我等亦是自由,在神仙的庇护下得以在人间平安和乐,繁衍生息。哪像现在,灵族消弭不说,即便是我等作为灵物能使用秘法,受限也如此之多。”
“这才叫末法之世,那许多年前,我在柳树下打瞌睡,曾经听过文昌仙君说过什么‘末法之世,人心不古。道德仁义礼,如今唯礼尚存,我等也将归去。’天尊曾言:‘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真是可悲可叹,如今我们又被人族朝廷视为长生药,那云间鹰犬缉捕捉拿我等,倒好像我们是犯人。可明明,我等也是天地间的生灵,驱役不足,竟要杀生。”
陈郁离默默地擦了一下柳城翁喷到她茶杯上的口水,她经历第二世时师兄才到了人间,恐怕未曾见过灵族等生灵如何对待人族的。
他们不过是把昔日我们对他们的所作所为,还给我们自己罢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而已。
“地阁这个名号怎么来的,你知道么?它取得是地府楼阁之意。我们顺应灵物的本性,秉持激浊扬清的天职,把人族灭了。但地阁并不与我们完全相同。”
“他们不是神仙的追随者。”
老头子意在点明云顾知的危险,故意多说些地阁的坏话。
可陈郁离表面恭顺,柳城翁的那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是半点没听进去。
柳城翁说得十分尽兴,把话题重新绕到正题上。
“戚越安,不可截杀。我等实力尚弱,若是杀了戚越安这条朝廷最重视的狗,恐怕会被顺藤摸瓜,把我等一举拿下。不如,因势利导,借刀杀人。”
“还请师兄指教。”
“清水院,这样注重法制的清白衙门,想来不会对哄着皇者沉迷长生的云间军,有任何好感的吧。还有六听台里的内库台,戚越安如今独占皇宠,把他们的活分走了一半多。”
“何必非要我们自己动手,如果他们自己动手,岂不是人族朝廷内斗,一举。”
柳城翁冷冷地笑着,敲了敲桌子说:“这可真正是,一举两得啊。”
陈郁离点点头,“师兄真是明白晓事。”
她伸出纤纤玉手,为柳城翁倒茶。柳城翁慢悠悠地拎一杯品了品,自顾自的想着事。
陈郁离慢慢品了一口,“是剑心病碗,剑心县的特产。香中带苦,苦后回甘。”
她莞尔一笑,“师兄这里倒有这样的好茶。”
“我在外带着庚子和顺子走了那么多年,好东西自然是不少的,尤其是四面八方的好东西。莽山招魂虽然阴损,如果能配着温补灵魂之类的力量,我就不必如此难心了,良音不但不会有殒命之危,反而能得到不少好处。别糊弄我,你的力量主要是消灭阴诡,礼法规矩方面的。可惜温补灵魂的力量实在太少见,这些年我行走在外,灵物都为求自保销声匿迹。我见过的灵物都没有掌握这种秘术的。”
“师兄可曾见过石清越,就是那石家纨绔子,曾将石大人气的满街逮人的。”
陈郁离望着茶杯里的茶叶,眼见着那茶叶飘乎乎地沉到了茶杯底部。她的语气也像茶叶一样飘飘荡荡的。
“水火相冲,我能感受到他身上必然是水行的力量,而且属性以水行为主。且不外显,若说不是魂魄类的能力,实在是说不过去。”
“石家是人族,怎么会有灵物?是了,想必是他们曾经逼害过灵物。所以眼下这站队,石家是被逼得必然要站到我们这边了。”
陈郁离抬手制止了柳城翁的想象,“师兄可曾忘了有个戚越安,他本是灵物出身。难保石家不会通过他向朝廷示好。”
“若他们是潜鳞人就好了,九龙宴会让他们彻底地看清楚,灵气复苏,人族不再统治世间。”
柳城翁愤愤地喝了一口茶,咽得太快,呛得自己直咳嗽。
陈郁离连忙站起身,拍了拍柳城翁的后背,帮他顺过气来。
柳城翁有些伤神,气都没喘匀乎,指着窗外的柳树道:“你看,那柳树就如我,老柳一棵。咳咳,总有人觉得老树活得久,殊不知这棵老柳根须虽深,树干已经空了,明明白白是快要死了。咳,别这么看我。”
柳城翁冲陈郁离摆了摆手,眼神缥缈,看上去颇为怅然。
“我是个待死之人,唯一的心愿就是九龙宴开启后你们好好活着,灵物都能自由地行走在阳光下。尤其是你啊,传烛。”
他平静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是个老头子,时局瞬息万变,我什么都不懂,还守着老一套,还想着让灵物复苏。我懂得,我懂啊,但我就是没办法放下灵物的生死。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死之前,你的碎魂症我一定要治好。传烛啊郁离,就算灵物真的要死尽了,九龙宴开了我们也是无力回天。但我至少要把你的病治好。孩子,你怎么可能活不到三年后呢。”
他看着陈郁离,目光中不再有愚钝老头的浑浊固执,而是充满了长辈特有的慈爱平和。
他祈求似的说:“至少为了我,千万别如此轻贱你的命吧。”
他这话说的并不假,他本生来只有罗罗龟族的龟壳秘术。柳枝绕秘术是他以百年性命和鄢陵柳一族换的,只能施与两人,不但有引路之功,更有防御替伤的功效。这些年陈郁离碎魂症发作后本应魂魄逐渐裂开,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他替了陈郁离,如今怕是已经活不久了。
陈郁离只道是柳城翁因为拉拢石家甚难心中郁郁才悲春伤秋,却不知道他确实已经活不久了。
她垂眸应是,说了俏皮话:“师兄不死我又怎么会死,白缨,良音和我,还盼着师兄修成‘换年轮’呢。到时候想知道什么,我们就能知道什么了。良音更是如此,她很期盼着看到前朝的风流逸事,以此解课业繁重之苦呢。”
“换年轮?你可想起来庚子了?”
陈郁离迟疑了一瞬,“庚子,师妹实在是忘了这是谁。”
“庚子不是人,她就是我换年轮换出来的年灵。时年大寒,庚子大疫。她所发生的事不在这方宇宙,而是不知名的地方。”
“庚子大疫,那她岂不是灾鬼?”
柳城翁喷出了一口茶,“咳咳,这话叫她听见不知道要多么生气,她专治灾殃,你这么说她。可巧她今天回去了,不然有你好受的。话说回来,她也确实快与这方世界失联了。”
“庚子不是这方世界的年灵,再有一个月,她就要彻底回归那方世界了。据她说的,九龙宴开之后有大灾,那正是我们展露能力,重新站在阳光下的好时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