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6　　　阴天 　　 　　和薛则盈目光的对视来得有些猝不及防，贺川还未来得及反应，原本因不知道怎样对待她的坏心情而不知所措的情绪，在薛则盈的笑容中皆数消散。 　　 　　她的笑，好像真的有魔力，能牵动他的心跳，也能松懈他的紧张。 　　 　　“我我看你是不是有点心情不好，”贺川稍稍顿了顿，理清思路开了口，低下头看着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刚刚说想多找点资料来整理，我就翻了翻，这些资料整理起来应该都还挺简单的，你要是觉得这样能放松放松，你就随便翻翻看看。” 　　 　　“整理不完也没关系，到时候我来就好。” 　　 　　贺川一本正经地把手里一大摞的资料放在了薛则盈的桌上。 　　 　　“还有就是，不知道你是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心情不好的，就给你倒了杯热水，”贺川端正地把水杯放在了那摞资料的右边，握着杯把，指尖只是微微碰到了杯壁都能感受到的热度，轻轻扫了一眼还在冒着的气，空着的右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可能有点热哈。” 　　 　　话落，贺川反应了几秒钟，把左臂上搭着的好几件衣服也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你要是想睡的话，就披着点，办公室有时候有点凉。” 　　 　　没等到唐天指导的最优答案，贺川只好按照自己的思路，把自己想为薛则盈做的事情一股脑地都做来。 　　 　　如何去关心一个人，就是没有唯一解的问题。如果一定要争辩，那所有解的唯一交集便只有二字——用心，哪怕笨拙、哪怕不知所措，心对心的温暖，总是那样的显而易见。 　　 　　薛则盈有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贺川，他的目光似骄阳，满满是和煦，与薛则盈心里恐惧的那些眼神全然不似，不知怎地，惴惴不安的心好像终于找到了依靠，一直来慌张的下坠感也全数消殆，只余满当当的暖意。 　　 　　“谢谢。” 　　 　　薛则盈开口，语气是淡淡的，还带着未能完全缓神的惊愕，正打算把摞放在自己桌上厚厚的资料移到自己面前。 　　 　　“行！这些都交给我！” 　　 　　薛则盈信誓旦旦地向贺川保证。 　　 　　贺川迟疑地点了点头，却从薛则盈好像重燃热忱的模样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学习了这么多年的侦察知识，在这样目光直直交汇时，识破薛则盈脸上的伪装，还是轻而易举的。 　　 　　贺川没有多想便突然抬手，半个手掌按在那摞资料上，直接截断了薛则盈想要移动资料的动作，带着一点点的蛮横，可能是这么久以来贺川第一次有一点是薛则盈上司的样子。 　　 　　“算了，你不用整理了。” 　　 　　“嗯？” 　　 　　贺川又迅速把手从资料上抬起，覆在了薛则盈手腕上，不等她反应过来便稍稍用力便牵起她朝着门外走去——她的心情不好都快化作四个大字印在脸上了，自己还让她加班做她分外的工作，不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了。 　　 　　应该先调节好手下的情绪，再让他们工作。 　　 　　贺川心里这样理所应当地想着，脚下踩着的步子也愈发的坚定。 　　 　　二人走了一路楼梯，到了顶楼的天台，贺川才轻轻放开手，微微偏过头看向薛则盈。 　　 　　连爬了好几层的楼梯，还是依着贺川习惯的步速，薛则盈还未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拐”到了天台，突如其来的运动带来了胸腔微微急促的起伏，面容也渐透红绯，薛则盈大口地喘着天台格外清新的空气。 　　 　　“这是要干嘛？” 　　 　　“散心，”贺川看着薛则盈一副累坏了的模样，心里有些懊恼自己因为着急而不由加快了脚步，没等薛则盈说完，便开口回了她的话，“附近的景也还算好看吧，就当是散心了。” 　　 　　贺川往前走了几步，到了天台的栏杆旁边，手臂熟练地搭在栏杆上，微微抬头看向楼下的车水马龙。 　　 　　警局楼层没有很高，往下看去也没有电影中那般俯瞰整座城市的居高感。今天的天一直阴沉沉的，没有刚刚好的斜阳能在少年的脸上打下侧影，也没有适时来的一阵风能轻轻吹动少年额前的碎发。可薛则盈还是在贺川望着贺川的背影，出了神。 　　 　　他看出了自己心情不好，薛则盈心里只是来回翻转着这几个字。 　　 　　刚刚拿着满满当当东西的那个笨拙的身影突然就和面前的这个背影重叠了，所以他这是在想办法讨自己开心？薛则盈在心里偷偷猜测着，明明还是一个问句却只能感受到浸了蜜糖似的甜。 　　 　　薛则盈轻轻上前，停足在了贺川身边，是有些近的距离。 　　 　　“这可是我的秘密基地，”贺川察觉到了薛则盈站在了旁边，缓缓开口，“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喜欢自己一个人待在这，看看景，吹吹风。” 　　 　　薛则盈听着贺川的话，满是新奇地打量着远处一座座的高楼大厦。学校里的顶楼通常都被封得严严密密，像这样的露天天台更是不让学生踏足半步。像是想到了什么，薛则盈把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悄悄地打量着旁边的贺川。这些天的相处，薛则盈一直觉得贺川是一个能量很高的人，怀揣着对警察这份职业的热爱做着一件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像是前几天碰到姜羽的案子，他没有办法解决，也从未说过任何丧气的话，立刻把案子转到了他最信任的师父手里，再自己拼命地努力，去快快成长为一个更优秀的警察。 　　 　　原来这样的他，也会自己一个人在顶楼偷偷难过。 　　 　　“不信？”贺川察觉到了薛则盈投来带着些许质疑的目光，有些苦涩地扯了个笑，“我刚调来市局的时候，可是很惨的好吧，三天两头地怀疑自己。” 　　 　　贺川长舒了口气。 　　 　　“听说你在分局干了半年就调来市局了诶。” 　　 　　想起蒋许念和自己说过贺川的“传奇事迹”，薛则盈瞬间把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抛之脑后，眨着星星眼地看向了贺川。 　　 　　“听说？” 　　 　　“对啊，我听蒋蒋说，你在徐队手下干了大半年，就跟着他破了好几个大案子，然后就调来市局了，几周之后就直接破例升了专案组组长，接手了郝海的案子，现在是全市局最年轻的组长诶。” 　　 　　“他们都说，你是百年难遇的警界奇才。” 　　 　　薛则盈听说到的话是不假，贺川侦破几件大案的英勇事迹早在警校传得广泛。 　　 　　贺川看着薛则盈伸着手指，一件一件地数着数，一本正经地“夸奖”着自己。 　　 　　“那都是他们说的，”面对这般的赞扬，贺川没有露出丝毫的喜悦吗，反而冷静地出声，“不是那样的。” 　　 　　贺川是一个有点结果导论的人，无论结果好坏，他都不喜欢把结果背后的那些过程说给身边人听，但这次，或许是压抑了太久的倾诉欲作祟、或许是希望自己的经历或多或少能给身边的人一点力量，贺川没有过多的思考就把自己内心的话道来。 　　 　　“当时拿到了来市局的资格其实挺凭运气的，大家尤其是徐队都一直在劝我在分局再多学习几年，”贺川目光望向远处，“他说，在没有足够的实力支撑的情况下，我这么年轻升到市局肯定会惹很多人不满，未来的工作不会顺利。” 　　 　　“是我非要来的。” 　　 　　“但我当时一点都不信，我就觉得这里是更大的平台，在更大的平台上总能成长得更快，我想成为一名出色的警察，所以我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走向高处的机会，”贺川苦笑了声，“可惜，结果是，他对了，来市局工作的这半年，很不顺利。” 　　 　　“没有人愿意相信一个凭着运气升上来的新人，没有人愿意多给你机会去尝试，结果就没拿到几个案子，每天就坐在办公室里，帮别人做做案子后续的整理工作。” 　　 　　“再后来，你就来了。” 　　 　　薛则盈听着贺川平静的语气，止不住地心疼了起来。 　　 　　“但没事啊，我已经想开了，他们不就是觉得我年轻吗，那我多干几年多攒些经验不就好了。” 　　 　　“原来是这样啊。” 　　 　　听着贺川说着和自己的听说截然不同的截然不同的经历，薛则盈的语气中难掩失落，她缓缓抬起头，对上的依然是贺川满眸的炽热。 　　 　　“很失望吗？”贺川随口问道，“他们口中的‘警界奇才’，其实过的是这种乱七八糟的生活。” 　　 　　“没，没有。” 　　 　　薛则盈下意识地否定。其实，和贺川相处久了，就知道哪有所谓的“奇才”，贺川的确是有一些做警察的天分，但那些日日夜夜的刻苦也同样在他身上闪闪着光。可大多数人不喜欢这样想，他们更希望贺川是一个百年难遇的奇才，所以那些与“奇才”无关的努力都被轻易抹去。 　　 　　贺川其实并不是他们口中的那个贺川。 　　 　　“所以，”贺川的经历让薛则盈很容易地便联想到了自己今天的遭遇，喃喃着自言自语道，“是很重要的啊。” 　　 　　“嗯？什么很重要？” 　　 　　“我有点事情想请你帮忙。” 　　 　　贺川不明所以地转过身，又一次地撞入薛则盈的眼底。她的目光一向是随和的、绵绵的、像清风无痕地掠过似的，这一次却带着满满的坚定，是她眼中从未这样强烈地出现过的坚定。 　　 　　晚霞不经意地染满了天，有些淡淡的雾，朦朦胧胧的。 　　 　　 　　贺川微微皱起眉，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抬起头看向薛则盈。 　　 　　刚刚薛则盈突然火急火燎地把他从天台上拽回了办公室，一路上把她今天的种种都和自己说了个遍，然后就把她的手机给了自己。 　　 　　这回，她心情不好的原因彻底地解开了。 　　 　　贺川不知道要从何开口了，网上的那些言论是那般的不堪入耳，贺川不知道她是怎么自己一条一条看过来，还一声不吭地闷了大半天，贺川努力舒了几口气，才平复了心里愤懑的情绪，心里想的是，怪不得警局会规定，和案件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人员必须回避相关案件的调查。平时处理案件的时候，贺川的愤懑情绪经常会有，只是这次的“主角”是她，所以平复的时间还要多上个几秒。 　　 　　“你，没事吧。” 　　 　　贺川知道她把这一切告诉自己，是想让自己帮她分析情况，看看从哪里突破去澄清，但脱口而出地还是一句关心的话。 　　 　　“没事，”薛则盈向着贺川满满关心的眼神淡淡一笑，她现在只想还那天一个真相，“你看，这里还有一条在帮我说话的呢。” 　　 　　薛则盈凑上前，拿过手机，熟练地滑到第三页，点开，拿起，抬到贺川的面前——上面写着——“薛队是很好的领队，我相信薛队绝对没有任何犯规的行为。” 　　 　　贺川无奈地笑了笑，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在几百条甚至上千条的评论里，只有那一条还不知道是不是她朋友帮忙发的评论，她倒真是乐观。 　　 　　“是是是，”贺川按下她的手，把手机端正地放回到了桌上，然后换上了工作时有些严肃的表情，“那你看。” 　　 　　“嗯嗯。” 　　 　　薛则盈的小脑袋乖巧地凑了上前。 　　 　　“那个发帖的人只是发了图片，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解释，说明他其实不知道事实是什么，而且你看，他在发完贴后没有任何针对你的评论，说明你应该也不是他发帖的目的，”贺川伸出手指划着手机的屏幕，指给薛则盈看，“所以，他可能想针对的是，那天发生的事情。” 　　 　　“既然他的针对目标不是你，应该会更好办一些。” 　　 　　“我觉得以你的能力，查到这个发帖人背后的IP地址应该不算难。查到他的联系方式，让他删贴、澄清，是很合理且可行的办法，”贺川咬了咬嘴唇，在认真地思考着事情的多种可能，“不过，要是他不愿意的话，我觉得也是可以考虑报警处理的。” 　　 　　薛则盈听着贺川的分析，脑袋一直赞同地点着。 　　 　　“对哈，我怎么没想到，”贺川话毕，薛则盈彻底恍悟过来，“那我先试试。” 　　 　　贺川点点头，看到薛则盈对着电脑又是一副鸡血满满的模样，终于放心地收回了视线，专心整理起了早些时候放在她桌上的那一摞资料。 　　 　　剩下的事情，她能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