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抛弃
  “可他更是这大魏的帝王。”司马懿厉声驳斥着清溪,眼底猩红一片,他在尽情的释放着自己积压多年的怒火和怨气。   “帝王之心,向来难测,你能看到的我司马家于陛下之价值,陛下又怎会看不到,又怎会不顾及,你觉得他这样一个凉薄寡恩至此的君王,真的会因为一个将军的殉国而失了理智一般的就要杀我这个三朝元老,托孤重臣吗?”   司马懿直直的逼视着清溪,已经布了皱纹的脸上却还是那样的闪着让人不明觉厉的寒光。   “你说是为父糊涂,可是,正是是你口中的夫君,是我效忠了半生的大魏陛下,是他,一直都对我司马家猜疑忌惮,是他一直都要杀我,张郃只是一个刚好的契机和理由罢了,他对我,从未放下过手中刀刃。”司马懿字字句句厉声咬出,他不管是作为一个有着大智慧的谋臣,还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军,身上都总带有一股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出来,如今这般低哑着声音说出这些锥心之言,更是让早已经是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气力和气势的清溪险些溃不成军。   司马懿看着清溪苍白的毫无血色的清溪,语气自觉地弱下来了几分。   “溪儿,你今日能够这样冒险,私自抗旨出宫来质问为父,就说明是陛下已经愿意让你知晓了他对咱们司马家的一切心思和杀机,今日陛下中毒之事,实是非我所为,甚至于你说的那一封家信,都是我因着她的父亲忧女心切的嘱托而写就的,并非有更多的深意和心思。你在宫中的手段,为父并非不知,不管是陛下中毒之事,还是有关毛夫人之事,你都尽可细查,至于毛夫人和她的父亲究竟是为谁效了命,也希望,这背后的真相并不是为父想的那般......对你来说太过残酷的结果。”   清溪一向自认还算是看得周全的脑子此刻竟是完全的停滞住了,她不知所措的只能呆愣在那里感受着自己此刻的无助与狼狈,耳边不断的在回荡着司马懿的每一句话,每一句话,都在生生的抽剥着她的力气和理智。   毕竟是父女,她和司马懿之间也有一些隐隐的难以言明的默契。她素来高傲不争,看似简单宽仁,但这些实则也只是她不想而已。出嫁前她有父兄的庇护,可以无忧无虑,恣意放纵;出嫁后,虽身处泥潭污境,亦有自己的夫君的疼惜和细心安排保护,本就不用她费心多做计算。但她却也能够看得周全明白,司马懿的话看似未明,实则已经言尽。   而就在最后该来到的答案涌入清溪的脑中之前,就忽然又变成了一个模糊至极的影子,她突然很感谢自己的那一点点的下意思的私心和愚笨,让她不至于现在就倒在这里,只是,她悲哀的在心里乞求着,此时,若是有人能够坚定的站在她的身后,承接住她此刻所有的懦弱和脆弱就好了。   “小妹,我从来不管那么多,我只知道,我要保护我的家人。”司马昭看着清溪冷声开口道,“今日是二哥对你多有迁怒了,只是我还是那句话,若是陛下因为张郃而非要不顾西蜀诸葛亮,不顾父亲一生为他曹家征战沙场之功,固守疆土之劳,置我一家于死地,我定不会就此束手就擒,定会反抗到底争出一条活路出来。”   “那不知,屠刀若是真有一日落下,二哥......又要如何相争呢?”   “溪儿,莫要做此问......”司马师看着清溪还没来得及定下神情却又几乎是本能的问及司马昭的探寻,心下一紧,语气却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插话阻止道,“你二哥一向如此,少年心性,说话口无遮拦,只图一时之快,咱们家门世代为大魏尽忠,若真是君要臣死,那我们一家,也算是最后为陛下尽忠罢了......”   司马师说的真挚,司马昭却是听不下去了,他心性如此,又何曾把谁放进过眼中,如今,当然也再难忍受在外拼命还要时刻被自己的君主监督和忌惮,而今张郃已死,他倒要跟着父亲赌上这一把。   “大哥,你又何须瞒着皇后娘娘,再怎么说,她也还是姓着司马,是咱们司马家的女儿,既然张郃已死,现在我们一家早已经是箭在弦上了,生死荣辱,皆是陛下的一句话而已,既然皇后娘娘今日尚且忍心丢下中毒的陛下,如此急匆匆的赶来,那就只能说明陛下放在咱们头上的刀要落下了,事已至此,当然要反抗。”   司马昭话语一缓,决然的丢开司马师拉着他的手,向着清溪逼近一步,“至于如何反抗,那当然是拼尽全力,以血还血。他敢动我的家人一根毫毛,屠我家门,我也必然十倍奉之,杀他挚爱,他珍视的一切,我定会尽我平生所能的尽数毁掉。”   年纪轻轻的少年公子,如今沙场浴血之后,眼中亦是藏不住的腾腾杀气,凌冽的寒光宣示着他绝对的魄力和野心。   清溪看着如此陌生的二哥,只觉得自己都要窒息了,她几乎是求助一般的望向了一旁的大哥,那个素来沉稳内敛,温柔细腻的大哥,是她在这个家中除了司马懿之外,最是依赖和信任的人了,那是最疼爱她的大哥啊。   “大哥......大哥,求你劝劝父亲和二哥吧,有我在,阿叡不会这般对我司马家的,我也一定会保护咱们家的,大哥,你让二哥和父亲不要如此再有此念了好不好。”   可是司马师却是用着和司马昭一样近乎是被自己的灼灼愤然之怒点燃的坚定和冷厉,同样迎视着清溪的眼睛,清溪好像被所有人选择着,又被所有的人抛弃着。   “溪儿,我和你二哥同父亲一起战战兢兢,浴血沙场,可是到头来,还是这般下场,生杀予夺,尽在其手,他现在不会杀我们,那是因为我们还有用,他是帝王,是大魏的君主,你或许可以让他有几分的顾及,但是那也并非长久,总有一日,我们一家都会免不了兔死狗烹的下场,相信皇帝的仁慈和真心,那太幼稚了。”   “所以,大哥二哥,还有父亲,是真的如陛下所言那般,对我大魏存有异心,要向陛下,谋反吗?”   “溪儿,你今日既然来我们司马府质问父兄,就应该明白了,你要做出选择了,是你的陛下,也是我们,需要你做出选择,告诉我们,你是选择继续做这大魏的皇后,还是我司马家的女儿......谋反吗?未尝不可一试。”   “......哥哥,为何就不能相信小妹一次呢?为何就非要做到如此地步呢......”又为何,都要如此逼迫我,舍弃我,利用我呢?   “父亲,哥哥,你们若是如此为,又是凭何呢?单单只凭你们的维护之意,自保之心吗?”   司马师只是淡淡的看着早已经是临近崩溃的清溪,她还是如小时候那般心性,一到如此她不知如何抉择,左右为难的时候,总是喜欢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裙摆,仿佛她那一身漂亮的衣裙永远可以成为她的救命稻草和依靠一样。   大厅内一片沉默,除了清溪时而急促时而却是冷静和缓的呼吸声,所有人都在望着那个最终的决策人,司马懿。   只待过了长久的沉默之后,那个早已经佝偻了后背的苍老身影缓缓的起身向前,直至与自己的女儿隔着几步之遥,眼中早已经平静了下来,声音也跟着缓和了许多,就像是平常时候,哄着小女儿吃饭是那样的柔和和亲近,可是说出的话,却是字字锋芒。   “兵权......溪儿,大魏的兵权,如今在我的手里,张郃之死,我并不在意外界的诸多猜测之言,包括陛下因此而生的杀心,因为,最重要的是,我就此得以大权独揽,军权此时,尚且还系我一身,这是我为司马家埋下的最后的机会。”   “......父,父亲。这样是不对的。”清溪近乎顽固的坚持着自己幼稚的坚持,“若是无道昏君,您尽可为我一家活命,为着这天下百姓活命而讨伐之,这即是您生于这天下间最大的道义。可是陛下却是如今这乱世之下,难得的睿智明君,不管是对外征伐,还是对内的政策法令,不世之功,大魏百姓共鉴之。他于先帝,于这大魏百姓,都问心无愧,您若是在这时候有了异心,岂非是让流言坐实?更是视同谋反,是叛臣逆贼,父亲,那时候,我司马家的世代清名,岂非是就此毁于一旦啊?”   司马懿看着清溪近乎请求的神色,同样轻声劝道。   “溪儿,父亲,有自己的责任,若是连咱们一家都守护不了,那我生于这天地间,又还有何意义?”   清溪看着父亲淡而无波的模样,却仍旧是不肯甘心,她心中坚持的一切,好像都在这一天慢慢的开始动摇了,她想要用自己的挣扎却保住一些。   “父亲,这大魏数州的百姓,乃至于这天下的百姓,才是我们要共同守护的,你稍有放纵的野心和权欲,若是不及时回头,只怕是会让这好不容易重归于宁静的几州百姓重新陷于无尽的刀枪剑戟,尸山血海之中,无数无辜百姓将士的尸骨垒成的权势,您又如何敢接,到时候,又岂非是让吴蜀两国看了笑话,不论成功与否,我大魏皆是危矣。”   清溪顿了顿,缓步走进了司马懿,他已经没有了自己记忆中的挺拔和俊逸,花白的头发,满脸的沧桑皱纹,风采威仪尚在,却是皆在一个老者一身。   清溪伸出手轻轻的拉着司马懿的衣袖,闪着满是早已经满是露水和雾气的眼睛,想要以一个女儿的身份,柔声劝慰着自己的父亲。   “父亲,你说过,有些东西,比性命更重要。您要得到一些,必然就注定要舍弃一些的。说到底,陛下担心的,是您的滔天权势,不如放下,以求自保。父亲,请您和哥哥不如再多加忍耐吧,有我在呢,我向父亲保证,不会让陛下伤害咱们家分毫的。”   司马懿静静的回望着女儿的泪眼,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纯净,仿佛可以轻易的照进所有的黑暗和污浊,让一切的阴谋都无所遁形。   他记得清溪生下来之时,他正和先帝正面临着残酷的夺嫡之争,武皇帝有意让自己的两个儿子争斗,所有的有利局面,都不在他和先帝的身上,甚至于二人一度都在生死的边缘徘徊,他司马家一大家子人,都因为他的入仕,数次被牵连,清溪就是在这样的危局之下降生的。   他那时候刚刚经历过一番生死,踏进家门的第一步,就听到了小女儿恰好降生时候的第一声啼哭。   他到现在都难以忘记当时自己一身狼狈相,颤颤巍巍的抱着清溪时候的感觉,她是那样的脆弱和娇小,亮堂堂的一双眸子,像是天上的明月一般闪烁着,不被任何的乌云笼罩遮盖一般,他那时候心里所有的恐惧和迷茫都被这个小丫头的一个笑涤荡一空。   他那时候就发誓,要让这个女儿无忧无虑,自在快活的长大,至少,不能让她染上半分自己身上的那些算计和筹谋权欲。   清溪,司马清溪,这个名字就是这样来的,像清澈的溪水一样的明亮欢腾,朝着自己的方向,随心奔涌不止。   可是现在,他竟然早已经忘记了,自己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就在隐隐的不知不觉的也利用起自己的女儿来了。   司马懿心下自觉悲凉自嘲,但他也只允许这些东西在他的心里面短暂的存在那么一瞬。   “溪儿,那你来告诉为父,告诉你的两个哥哥,你又是凭何肯定,陛下会因为你的求情或是任何的手段,而对我们家网开一面,放过我们家的人,甚至是给我一个善终呢?”   “父亲,我了解阿叡的,他不会在这时候置西蜀大局于不顾的,至于以后,我会劝阿叡,请求他放宽......”   “你是准备要用司马清溪的名义劝自己的夫君,还是准备要用大魏皇后的名义去劝自己的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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