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的升级考核迫在眉睫，在那之前，各个参与考核的护卫和三等官都还有一次实战任务，成绩也被列入考核内容。 　　 　　姜悦敏完成任务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一直握住自己的左手手腕，扭来扭去活动着。金姨看见了，从座位上站起来关心地问：“手怎么了，又伤着了吗？” 　　 　　她无所谓地笑笑，“没事，不小心摁在墙上扭了下，我活动几下就好。” 　　 　　女人微微皱眉走到她面前，一副看不省心的孩子的神情，“那可不行，小伤小痛也得重视起来，你等一下。” 　　 　　她迷茫地看着她走出去，不一会儿又提了个药箱进来，拉着她坐在沙发上。 　　“把袖子挽起来，给你涂点跌打药，会好受许多。” 　　她感到有些意外，但还是乖乖照做，“谢谢你金姨。” 　　 　　“跟我客气什么，再说只是涂点药而已，你啊，就是太不会照顾自己，不知道重视自己的感受。”她就像一位寻常的母亲一样，操心唠叨自己的孩子，“要是小黄在还好点，好歹有他惦记你，开年他也很忙吧，都好多天了也没空来一次。” 　　 　　提到多日不见的黄在毅，她也忽然觉得有些落寞，“嗯，他最近事情有点多………不过你放心，我现在已经懂得考虑自己的想法了，肯定不会亏待自己。” 　　 　　“真是这样那就好……行了，你当心点衣服别蹭上，过会儿风干了就好了。”她收起药水，放进箱子里。 　　 　　这时门外有人走近，原来是金水也完成任务回来了。 　　“咳咳……”她神情痛苦地一手按在自己的胳膊处，不小心的咳嗽引得屋里两人向她看来，她就立刻放下手，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来。 　　 　　她的眼睛旁还有一道被划破的细小伤痕，渗出些血丝。 　　金姨慌张地走近她，拉起她的胳膊，“金水，你受伤了，快点过来处理一下——” 　　 　　她甩开她的手，冷漠地走到沙发前，“我自己会处理。” 　　她垂下的那只胳膊还在不停流着血，血液甚至堆积在了微屈的手掌心。 　　 　　姜悦敏和她平静地对视一眼，然后就起身出去了，她们两个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金姨也不管她对自己的排斥，直接拉着她坐下。 　　“你干什么？” 　　“就算你要推开我也得先把伤口包扎了，你自己怎么弄？” 　　 　　“多管闲事。”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也没有再抗拒她，任凭她挽起自己的袖子。 　　看着她小臂上的伤口，金姨满眼心疼，“你们两个还真是一个脾气，受伤也不吭声，就想着自己扛。” 　　 　　一句话戳中她的痛点，金水不悦地说：“谁跟她像了，她会哭我可不会。” 　　 　　“好，不像就不像……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年纪轻轻的都想做这个活，整天拼死拼活的，又辛苦又危险，那奠阳城到底有什么好的……” 　　 　　她眼中是从未动摇过的坚毅，“你当然不会懂，这又不是你的梦想，如果你也有自小立志要做的事，就不会对别人的梦想嗤之以鼻。” 　　 　　金姨包扎的手一顿，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她，“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需要别人告诉我吗？”金水拿开她的手，将袖子放下，“我怎么想就怎么说，我还得回去复命，先走了。” 　　 　　空旷的小厅里只剩下金姨一人，金水的话一直在她脑海响起，和当年她的女儿说的话重叠在一起…… 　　 　　三十多年前，金姨也曾是奠阳城的一名护卫，她的丈夫也是。 　　他们俩在一次执行任务时认识，两个都是自己找师父学艺的普通人，也很聊得来，经常沟通互相学习，之后就恋爱结婚了。 　　 　　在生下女儿之后，金姨就归还奠阳玉退出了组织，选择在家专心照顾孩子。 　　女儿跟着他们，多少也知道一点那个组织的事，总是跟爸爸妈妈说，长大也要考进去。 　　 　　意外发生在女儿十岁那年，金姨的丈夫在执行任务中被妖杀害，这个家一夜之间破碎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小女孩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意志，要为父亲报仇，总有一天要考进奠阳城，要除尽世上所有害人的妖。 　　 　　她每天都问妈妈：“奠阳城到底在哪里，要怎样才能进到里面？” 　　金姨自然清楚走这条路有多辛苦，她不希望女儿重蹈覆辙，意见不合的两人难免会发生争执。 　　 　　直到她十五岁的一天，金姨发现她还是到处在打听这件事，又和她大吵了一架。 　　 　　她发疯似的将她记得密密麻麻的本子撕碎扔在地上，哭喊着骂她：“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许再打听那个地方，你就是不听！” 　　 　　“妈你不要撕！我求你了妈妈——为什么你可以，爸爸可以，我就不可以去！” 　　 　　“你以为那是什么好去处？到处是吃人的妖怪，你是不是要去送死啊！” 　　 　　女儿看着自己辛苦收集来的东西被毁，崩溃地大喊道：“为什么你就是觉得我做不到，我想为爸爸报仇有什么错！吃人又怎么样，我就是死了又怎么样！” 　　 　　“报仇报仇，你有什么本事报仇！你找得到那个地方、打得过那些大妖吗？他们杀人不眨眼，你一个小孩子拿什么跟人家斗？靠你做的这些笔记吗，有什么用！” 　　 　　女儿同样哭得一塌糊涂，“你凭什么这样说我，这又不是你的梦想，你当然不会懂！” 　　 　　“我不懂？我就是从那里出来的我不懂？你这算什么狗屁梦想，为什么就不能现实一点，整天异想天开有什么意义？” 　　 　　“那像你这样只会躲在房间里哭又有什么意义？要给爸爸报仇是我的事，我就是要考进奠阳城，要除掉所有害人的妖！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她哭着转身从家里跑了出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金姨找了女儿七年，而她仿佛人间蒸发了似的，到处寻不到踪迹。 　　后来有以前的同僚告诉她，澄丽酒店和奠阳城有联系，她就来这边找了份工作。 　　 　　尽管她已决定此生不会再与前组织有任何关联，但是为了寻找女儿，她还是选择来这碰碰运气。她宁愿女儿真的考进了那里，那只要她还在找，总一天会找到她的。 　　 　　现在遇到的金水到底是不是她的女儿金水，她不确定。 　　因为她们俩的性格实在相差太大，一个热情活泼，一个冷若冰霜，而且长相也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但这是她七年来离女儿最近的一次了，两个金水有同样的志向，相仿的年龄。她很难不把对女儿的思念投射到她身上…… 　　 　　金水从组织复命回来后，准备再找个安静地方疗伤。 　　 　　她刚一进家门，蛇妖就找上了她。 　　“你回来了？” 　　 　　“啊！” 　　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捂着心口往后退了两步，看见是她的“新师父”后，才松了口气，“师父，您怎么来了？” 　　 　　他眼神瞥向她受伤的手臂，“你在楼下时我恰好路过，发现你受了伤，所以来看看你。” 　　她紧张地吞咽着，“哦，只是小伤，没有大碍，多谢师父关心。” 　　 　　他缓缓走近两步，抬手在她伤处隔空抚过，“考核在即，任何小伤都不能忽视。” 　　丝丝凉意轻柔涌入，她活动了下胳膊，发现伤已经好了。 　　 　　“谢谢师父……” 　　她突然既感动又内疚，眼前的妖如此温厚体贴，而自己却一直在欺骗他。 　　 　　男人居高临下紧盯着她的脸，面色平静道：“这么不小心，脸上也伤到了。”他抬手轻一掠过，眼角边的划痕立马也消失了。 　　他看似无意地继续问道：“之前变成她的样子，你是还学过易容术？” 　　 　　金水摸了摸脸颊，懵懂回答：“是啊，是偶然遇到的一只妖，他说看我合眼缘就教我了。”她暗自庆幸，幸好之前亲师父叫她提前编好理由。 　　 　　他恍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有什么问题吗？” 　　“无事，只是看着你突然想起来，就随口问问……想必也是个不简单的妖，教出来的学生都如此厉害。” 　　 　　她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但是看他的表情却并无异样，也夸了回去，“还是师父厉害，一眼就识破了……” 　　 　　男人嗤笑一声，单手背在身后，信步转身离开，“你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师父慢走。” 　　 　　金水正望着他消失后的空气出神，结果又一人猛地出现，傲然坐在沙发上，桃花眼凌厉地盯着她，“你倒是叫师父叫得很顺口。” 　　 　　一听到这个声音，她瞳孔骤缩打了个寒颤，转身低头不敢看他，唯唯诺诺地说：“不敢，徒儿只有您一个师父……” 　　 　　他上身微微前倾，单手撑在膝盖上，一举一动皆显邪魅，“哼，他们师徒最近有没有联系过？” 　　 　　“据我观察是没有的，姜悦敏自从被赶走后，再也没来找过他。” 　　 　　“很好，就是要让她身边所有人都抛弃她，她的师父、义兄，下一个……那个姓黄的小子……” 　　他眼神中盛满恨意，扬起嘴角露出尖牙笑得奸邪，“绝不能让她好过……” 　　 　　金水看着他狰狞诡异的面目，心惊地全身紧绷着。她的师父，怎么会是这么一个坏事做尽的可怕的妖，为什么要对一个小姑娘恨之入骨、无论如何都想除掉她…… 　　 　　而她自己，又为什么要屡次帮他做坏事。因为他救了自己、教她修习功法，所以就必须服从他的一切命令吗…… 　　可是这样她不就违背自己当初的意愿了吗…… 　　 　　…… 　　二月初二当日，奠阳城一年才有一次这样的热闹场面。训练场内人山人海，全是等待着考核的护卫和三等官。 　　在正面的观战台上，摆放了几把椅子。最中间的是给长官大人坐的，两侧的是一等官的。再往侧面延伸的台上，两排摆着的若干椅子是给二等官准备的。 　　 　　做到这两级的官员一般不用参与外出任务，但也是要进行对战考核的，用以公示他们的水平，表现太差的后续会酌情降级，若是有二等官赢了一等的，同理也会升级。 　　 　　像这种重要场面，长官必然是得在场的，依旧戴着张赤色牛头面具，一身龙纹官服尽显华贵。 　　 　　众人难得见他一面，他一现身就引起了一阵哗然。 　　周围人热情讨论着高坐着的男人，“不愧是这座城最尊贵最威严的存在，果然气场就好强大！” 　　“何止全城啊，我们长官大人可是天神，天上地下谁见了都得敬畏三分！” 　　 　　几人围在一起小声嘀咕着，“听说，天帝也十分器重他呢……” 　　“啊真的？这么厉害呢，我什么时候才能得道修成一个小小仙啊……” 　　 　　姜悦敏听着八卦，往台上望了望——却正好看见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朝向这边。 　　即使戴着面具，她似乎也能察觉到，他是在看着她的方向—— 　　 　　透过面具上的孔洞，他们在人海中遥遥对望。 　　 　　她仿佛触电一般低下头，心脏剧烈跳动着，扑通扑通…… 　　“好奇怪的感觉……怎么像是在哪里见过他……” 　　 　　她小心翼翼地再次抬起头，却不敢再看向那个人的方向。她这才注意到在二等官那一排，右边第一把椅子是空的，那是戚叶的位子…… 　　 　　“这么重要的时刻，大人今年还是不来吗？” 　　她想着反正还要好久才能轮到，干脆先去看看他，正好她也能平复一下心情，透透气。 　　 　　毕竟他是自己的直属上级，这还是她的第四次升级考核，总得让他来见证一下吧。 　　她怀疑，之前几次说不定就是没有上司坐镇，她才不能顺利通过考核。 　　 　　她心里犯着嘀咕，又忽然想到，“该不会，大人是觉得我丢了他的脸才不想来的吧？” 　　 　　远离喧嚣的训练场后，姜悦敏独自来到了戚叶府。近日点府邸显得格外的冷清安静。 　　她在门外喊了声：“戚叶大人？大人！升级考核就快开始了，您今年还是不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