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微雨
  洛阳城中一连几日都在下着雨,大时裹挟着寒风,在骤然间仿佛就要用尽这倾盆之力,吞噬着同样闪躲了许久的黑云,昏黑一片的闷闷的压下来。   而小雨之时,便是如今日这般,倒是温柔缱绻,绵绵无边际。十里寒塘,垂柳落花,都被这无边的细细丝雨惹上了淡淡的哀愁。   曹叡颇有些无趣和尴尬的撑着下巴,呆呆的凝视着身边沉默着不跟他说一句话,捧着一册书卷看得正是认真起劲的清溪。   清溪倒是很少见的对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的天气并没有多么的喜爱,反而是今日这种柔而绵,细而密的微雨天气,她一向却是喜欢得紧。   平日里凡是遇见这样的天气,她总要兴冲冲的早早的跑到承政殿等着曹叡忙完政事,拉着他一起同撑着伞在潇潇细雨之下漫步,两个人就在伞下互相唠叨着琐碎的事情,类似于中午吃了什么,晚上可是做了什么梦,最近读了哪些书,对方不在时都做了些什么事情,最近有哪些有趣的见闻等等,说完就忘记的日常琐事,两人却是都乐此不疲的彼此倾听着,分享着。   偶有清溪的裙摆和鞋袜被雨水浸湿了,就干脆屏退了远远跟着的下人,脱了鞋袜,在积了雨水的小路上踩水玩闹。   曹叡对她也是一向都很纵容,不管她平日有了什么鬼主意,都是尽量满足着,只是希望她开心便好,就是这样小孩子一般的踩水玩闹,曹叡兴致来了也会和她一起,但是大多数的时候,就是自己撑着伞笑着站在离清溪不远处仔细的准备随时接着别让她摔倒了,等她玩个尽兴,再亲自背着她回到嘉宁殿看她喝了姜汤,洗了个热水澡,再坐着她身侧看她蒙着被子听着窗外的雨好好的睡一觉醒来,他才肯放心的离开。   曹叡仍旧是撑着自己的下巴深深的凝望着清溪,除了刚开始对自己请安,再之后,他们交谈的话就是屈指可数了。   窗扇半开着,偶有几缕微凉的风,夹杂着院子里凋落了许多的海棠花香和泥土香悠悠的吹进来,清溪松松半挽着的长发被轻轻的扬起又落下。   一双如珠玉碧石一般的眸子专注的微敛着在书卷上游走,柔柔的眨动着如扇的睫羽,纤长如白玉一般的手指松松执卷,周身都是清冷而静谧的如流水一般的月华。   窗外的细雨潇潇,海棠落花,殿内的风吹帘动,暖香生烟,都可成为她的陪衬,她就是只静静的坐在那里,都是一副被书画大家精心纸笔描绘的丹青水墨,寂然内敛,底蕴悠长。   “陛下,你若是实在闲的无事,不如去看望一下毛夫人?这外面细雨绵绵的,她又怀着身子,难免烦闷。”清溪嘴里不咸不淡对身侧一直盯着她看的曹叡说着,手上还继续翻动着书卷,也不理会他此时又多了几分的怒火和气恼。   曹叡却是没想到清溪竟是这样直白的就对自己下了逐客令,一时间有些征楞不已。   他心下还是不住的安慰着自己:“一定是因为自己这连着几个月的时间都是在刚进宫没多久的毛妩身上,以至于让溪儿难过了,现在毛妩又是怀了孕,溪儿一时心里不顺,也是在所难免的,毕竟也是自己不好,还打着不能让她知道的主意,可是不能再惹她生气了。”   曹叡不住的眨了眨眼睛,随后拿起一个茶杯,把炉子上新烹好的茶倒了小半杯,颇为细心的吹了几口之后,拿过清溪握着书卷的一只手,把温热的茶水放在她的手里。   “溪儿,我最近这段日子确实是太过重视毛妩了,以至于难免也就忽视了你,你莫要与我再这般赌气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了,以后溪儿不高兴的事情,我绝对不做。”   曹叡说的郑重其事,过于认真的口吻让这些哄人的话倒是更像是承诺一般的严肃。   清溪原本还全神贯注的放在书简上的眼睛,此刻却满是疑惑不解和心酸却又是好笑的盯了盯手里刚好温热飘香的茶水,最后停留在了曹叡煞有其事的郑重认真的脸上。   “陛下误会了,臣妾绝没有怪责陛下或是嫉恼毛夫人的意思。”清溪说着把手里的茶水放在小案上,再用一只手肘半撑在桌案上,微微靠近曹叡似是有些难以置信的脸上,轻声的对他耐心的解释着。   “陛下,臣妾一直都明白,陛下先要是这大魏的君主,再是臣妾的夫君,既然是君主,还是像陛下这般有着雄心伟志,雄才伟略的很优秀的君主,那就自然不能总局限在这些小情小爱上面,所以,臣妾可以把陛下当做自己的夫君一样敬仰爱重,也自然会理解陛下不会只有臣妾这一位后宫女子,更何况,陛下能够雨露均沾,也同样是对臣妾的一种保护和爱护不是吗?”   清溪低垂着眸子,神色悠悠的看着桌上的那一被还氤氲着茶香雾气的新茶,心下也不知到底是何感觉,声音低迷的继续说着,“臣妾与陛下孕有一双儿女,臣妾也不敢再奢求更多了。只为陛下照拂好后宫诸事,关切着陛下的身体是否安康,让陛下可以安心的治理国家,免了后顾之忧,也便是我尽了这陛下亲授的皇后之责了。”   “......”曹叡神色不悦的注视着清溪微垂着的眸子,茶杯飘出的雾气在她的指尖缠绕着,她说着话时始终带着淡然娴静的笑,可是逐字逐句,却无一不是在割着曹叡的心,他越是认真的听下去,脸上的愠怒之色就越甚。   “溪儿,你把我当成什么?”   “陛下......是臣妾的夫君。”清溪这才注意到曹叡脸上的愠色,不由得心下一滞。   “是夫君,我当然是溪儿的夫君,溪儿也从来都像是寻常女子对待自家夫君那样对待着我,敞开心扉,无话不谈,甚至溪儿那些小女儿家一般的恣意任性我都会觉得有了溪儿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曹叡情不自禁的陡然拔高了声调,却又像是怕吓到眼前这个笨丫头一样,闪了闪神色,再次轻声的说,“这是因为,溪儿一直都是我唯一的妻子,是我独一无二,永远都会任性的在我面前撒娇玩闹,永远可以在我疲惫时让我尽情依赖的妻子,溪儿,你明白吗?”   “陛下......”清溪却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竟然会惹得曹叡如此的动怒,他的一番话真挚至极,却又委屈至极,惹得一向看不得他难过的清溪心底灌满了酸涩和自责。   是啊,自己在他面前可以肆意玩闹,毫不畏惧,不就是还别扭又矛盾地仗着自己的那几分小女儿家的心思,认为他是自己可以依仗和信任的夫君吗?   可是又为何,自己可以肆意的表达着自己对他的爱意,而他对自己的爱意和重视,自己却是从何时开始,总是畏惧的不敢去全部的铭记和相信了呢?   是从自己父亲不远万里送来的那一封信?是从他对刚进宫的毛妩连续几个月的盛宠?是从自己一次又一次为他压下的隐忍克制?还是从更早的一些她选择去让时间遮住的事情上。   清溪不敢再细想下去,不住的眨了眨酸涩和肿痛直冲眼底的眼睛,轻声的唤着,“陛下,臣妾......”   “叫我阿叡。”曹叡语气坚决,不容半分的置疑和违逆。   他一直都在细细的观察着清溪脸上眸中神色的变化,从心酸心疼,到现在的心虚和愧疚,没有谁比曹叡更能了解这个只知道傻傻的表露着自己的软肋和一腔真情爱意的姑娘了。   曹叡每次这副委屈至极的神情向她抱怨倾述时,她总能比平时更能耐心的哄着他,轻言细语的解释着,真挚而又细腻的表达着自己对他的爱重和珍视。   “......阿叡。”清溪看着怒气未散的曹叡,乖乖的改了口,继而挂着一脸温柔的轻笑,用极为轻快松弛的口吻问道。   “那阿叡呢?阿叡把我当做什么?”清溪改为双手交叠撑在桌案上的姿势,上身又凑近了曹叡几分。   “我对我家阿叡来说,是天上的太阳,还是月亮?是水边的伊人,还是水里的蒹葭?”   曹叡本想还要再多故作严肃片刻,可是又看到清溪这般调笑的神态和浸了满满的爱意的话语,心里到底又是一软,在她不住扑闪着的还透着光亮的眸子里败下阵来。   曹叡笑出了声来,抬手就刮了一下清溪的鼻尖,也学着她的姿势向着清溪凑近了几分。   “你啊,当然是高悬于青天的烈日了。”   “嗯?为什么?”清溪这是真的不明白了,自己举了那么多美丽又温柔的例子,而曹叡竟偏偏选了太阳。   “为什么就是那么刺眼的太阳,月亮多好看啊。”   “可是月亮,我从来都感受不到啊。”曹叡笑着揉了揉清溪半挽着的长发,“月亮对于我来说,太遥远了,我好想永远都只能远远地望着而不可指摘,虽是皎洁如流水华光,但是却不像是太阳那般,炽热耀眼,清白一片,可以融化所有的冰霜严寒。”   “那这么说来......我可是阿叡的太阳?”   “溪儿,月亮的光芒我虽然感受不到,但是太阳的光芒我却是永远挚爱,永远,心向往之,就如同溪儿与我一样,溪儿与我的意义,比太阳还要重大耀眼,不可稍离。”   窗外依旧是细雨蒙蒙,光滑透亮的丝线一般细密的飘洒下来,落在树上,屋檐下,洒落在落花里,融进透着芳香的泥土里。   绵绵延延,颤颤巍巍,竟是没有丝毫想要停歇的意思。   “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尘月跟着泠泠进了嘉宁殿,跪在曹叡和清溪的面前行着礼,这是毛妩身边的丫头,也是她从家里带进宫的,所以毛妩对尘月也一向是信任有加,凡是但有不便的,都是尘月代替她来拜见清溪。   “尘月,可是毛夫人那边有什么事情?”清溪正了正神色,端坐着身子,不无担忧的问道。   毛妩在那次灯会见过之后不久,就被送进了宫来,自此便是盛宠不断,曹叡对她亦是但有所求都会尽量满足着,现在更是怀了身孕。   但是曹叡却是也并没有因此再给她加了位份,反而清溪都觉得曹叡现在对毛妩冷淡了许多,这让后宫和她同为夫人的几个人对她一直都是多有不满的。   清溪虽然知道她们不敢对毛妩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但是到底还是担心她自己多想了,难免心情郁结,所以特意还派遣了裴娘多加留意毛妩的情况。   “回禀皇后娘娘,我家夫人进来身体不适,所以一直也没有来嘉宁殿给皇后娘娘请安,今日难得爽利了一些,特意先派遣奴婢前来嘉宁殿拜见,我家夫人稍后便至。”   “不必了,告诉你家夫人,她的心意,本宫知道了。只是今日天气不好,还下着雨,她身子也不便,就不必前来嘉宁殿拜见了。”   清溪正色告知回绝道,她刚刚很清晰的捕捉到曹叡听完尘月的话后,眼神里流出的玩味和一些她也不甚懂的情绪。   但是到底是这样的雨水天气,她到底还是不能让毛妩就这样过来了,万一路上有了什么差池,哪怕只是一点,她怕是都要后悔自责死了。   “回皇后娘娘,我家夫人素来感念皇后娘娘对她平日里的照拂,也与皇后娘娘素来交好,今日身体好了些,就想着来见一见皇后娘娘,所以奴婢斗胆,还请皇后娘娘看在我家夫人一番心意的分上,能否应允下来?”   清溪顿了顿,一时间也没了什么理由来回绝这样的恳切,正是为难之际,看着身旁正无所谓的事不关己的态度重新斟起了茶的曹叡,也有了主意和理由来。   “尘月,你快回去告诉你家夫人,陛下稍后会亲自过去看她的,她不必出门,陛下牵念她,她既是不便,就耐心等着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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