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相和
  “姑娘......不,夫人,你说的这些可也属实是我们的想法和心情了。”小姑娘间总是最容易建立友谊的,清溪的一番话倒还真让她和毛妩有了一见如故的感觉,“所以你说,我们追求一些不一样的美又有什么错呢?又为何咱们的朝廷说下禁令就下禁令了?”   “小姑娘嘛,追求美当然没有错的,我也想过穿一穿这样亮闪闪的鲜艳衣裙也好好地装扮一下自己,这些新奇的物件以前不盛行的时候当然也不会太在意,甚至啊,在这些异邦之物未盛行开来的时候,我在店铺角落里及其偶尔的瞥了一眼,还觉得甚是扎眼和难以接受呢,可是当身边好多的夫人小姐都穿的时候,当然也就忍不住心痒难耐了,这时候就是再难以接受,再觉得自己很不适合,但是受到了自己身边的人的影响,也难免觉得自己对这些也是十分喜欢了。”   清溪说着停了一下,故作神秘的看了一眼对面的曹叡,然后又靠近了毛妩几分,带着隐隐的讥笑继续说道,“所以啊,我还为了说服我对这种珠宝衣裙的喜爱,还一直用咱们的衣裙做着对比,说来就很奇怪,越对比就越是觉得咱们的衣裙也是太过内敛暗投了,这时就觉得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了这种更华贵闪亮,毫无掩饰的衣裙宝石了。可是这时又正好咱们朝中下了禁令,我当然不甘心,就想请我家夫君帮我去买一身回来。”   毛妩不由得也跟着清溪的思绪仔细的回想着自己从前的心境,现在这样看来,自己的这身衣裙,自己刚开始的时候,其实也并没有那样的非这些不可。   “所以呢?后来你家夫君给你买了吗?”毛妩藏不住的好奇的看着清溪,又转头看了看对面安静的听她们谈话的曹叡。   清溪却是不掩失望和懊恼的答道,“没有买。不仅没买,还对我好一顿斥责。”   “他?斥责你?”毛妩听后不禁难以置信的低吼起来,这公子的眼睛从头至尾就没有在自己夫人的身上移开过,明明开始时对自己说话时是那样的冰冷凌然,不留任何的情面,可是自家夫人说话时,却是半句不插嘴,只是很乖的静静的坐在一旁听着,这样毫不遮掩的爱意就是她一个外人都是艳羡不已。   说这位一看就是只愿意在自己的夫人面前掩盖自己的一身锋芒的男子,竟然为了一件衣裙呵斥了自家的小娇妻,毛妩是怎么都想不出那样的场景。   清溪很快就明白了毛妩此时内心的满目疑虑,也不急于解释,立即很坦然的把这个问题扔给了曹叡。   “夫君,我记得当日我想让你给我买衣裙宝石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朝廷下来的禁令,你当时是怎样斥责我才打消我的念头的,现在,不妨也跟毛妩姑娘说一下?”   曹叡原本淡然的神色不由得一顿,但也只是片刻之后,就很快的反应了过来,十分默契的配合着清溪的话继续接下去。   “我当时啊,先是压着性子,让我家夫人设想了一下,若是朝廷未下禁令,咱们洛阳城中会变成什么样的?会因为这些有些家世背景的夫人小姐让他邦的东西更加泛滥,那时候,我们自已的礼仪之大,华章之美,又要如何被看重和传承呢?是靠那些买不起西域的珠玉衣裙的人,还是那些本土的在这次西域珠玉盛行中破产关门的商贩?”   曹叡说完停了片刻,让听他言论的人多一些思考的时间。   “至于朝廷的禁令,禁而未明是必然的,只有陛下和皇后站在高处俯视一切,把控全局是远远不够的,那些从中想要为自己获取利益的官员,甚至还有西域商贩的参与,层层下来,就会有现在这样的局面,越是严令禁止,就越是容易激起一些人的不满,这样她们对这身衣裙着装就会反而更加喜爱起来。”   “所以接下来呢?既然禁令行不通,陛下又该如何做呢?”毛妩不觉然间已经问出,她未发觉自己的想法此时已经动摇了。   “两种方法,要么用自己的传承千年的大美去对抗异邦的小美,要么,就要用更硬绝的手段,流血了。”   “我们的大美?那是什么?”毛妩小声的问道,她在曹叡凌冽锋锐如刀刃的目光之下想要闪躲,却又忍不住去凝视,这样胸有成竹而毫不遮掩半分的张扬,让她微微心动。   “所谓大美,或是我们的衣裙首饰,或是我们的典籍乐章,或是我们的礼仪史册,大美而不言尽,内敛之下是更恣意的张扬。”   曹叡说着,身上的气息更甚,自信强硬,果决而又威威肃肃,让人难以直视侵犯。   “那夫君和毛妩姑娘可想看看内敛之下的张扬是如何展现的?”清溪神秘兮兮的出声问道,小鹿一般的灵动清透的眼睛闪着让人不觉沉醉的光芒。   曹叡看在眼里,知道这丫头一定是又有了什么鬼主意,不由得轻点了一下清溪缀上了几分光晕的眉心,柔声一笑配合着问道,“那夫人可是有什么好的主意了?”   “夫君,你可还记得城中静心湖畔的那处高台,今夜盛况,我那些昔日的好友定然回去那里歌舞以庆佳日的,我先过去,一炷香之后,夫君可与毛妩姑娘以及这几位姑娘一起去观赏,我保证,毛妩姑娘看过之后,一定会找到我们自己的美的。”   清溪说完也不等几个人的回答,一挥手带着泠泠一溜烟儿的就跑出了小酒摊。   花灯佳节,帝城不夜。百姓杂陈,列于通衢。   曹叡着急寻找清溪,还没到半炷香的时间就急急忙忙的向着城内的静心湖畔快步走去。   一路走过去,行人熙熙攘攘,叫嚣喧闹着,都汇成一个又一个的人流向着他们前进的方向急急地跑去。   当曹叡几个人好不容易挤进去的时候,周围的百姓竟也是还在不停的汇聚,有的甚至已经被挤在了远离高台的静心亭湖畔,无奈只能多花几两银子站在高台对面的茶亭阁楼的二楼观望。   很快,一阵小小的清音响起,却是轻易就压下了还在喧嚷的人群,四周即刻就静了下来,一片落叶掉进湖面引起的微荡都在此时格外的扣人心弦。   先是一个宽袖襦裙的女子缓步走上高台,神情悲怆却又是怀有万千的深情与期待。   接着古老的乐章诗歌在她的满腔情意下缓缓地流淌而出。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女子的低声吟唱,情意缠绵,绕耳不绝,仿佛真的看到了千年前以为美丽青春的女子怀揣着最热烈真挚的爱意等待着爱人的归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唱着思念,唱着等待,唱着悲伤,唱着希冀。诗竹相和,执节者歌。   是《诗经.郑风.子衿》,通篇写尽思念与等待,“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一曲唱罢,恰逢城中心的大鼓敲响,重重的击鼓之声点燃着每一个人的心头。   高台之上,缓唱低吟退去,七位舞者携盘鼓临于高台,长发高挽,一身的长袖深衣,曲裾翩然若飞,中州女儿的风姿尽显于此。   脚上着珠屐击打盘鼓,边唱边舞,舞蹈与歌曲相和。   曹叡在台下极目而望,果然那一抹熟悉的身影赫然临列其间,舞动歌唱着的她,似乎总是如此格外的自由耀眼,眸中闪着天地间所有的光辉,似有日月,似披星河,一声光芒裹挟而来,竟让曹叡的心一时间漏了半拍。   他突然记起上次看她纵情舞蹈时,还是在上巳节时,他那时只能那样远远地与她隔江而望,彼时心下的凄凉和不甘让他难以诉尽,到最后也只能在他们大婚时,为免除她长路如宫廷的不安和彷徨,曹叡抱着她走了一路,也说了一路的话,其中就有问她,到何时才能为自己再跳下一支舞呢?   如今,竟是这样实现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高台上的女子纵情歌唱者,给自己的爱人,给自己的心上人。   间又有编钟的清音兀的敲出,在歌台暖响中流淌而过。   舞者伴着清音,间或掩面而退,或奋力前进,足尖或轻或重的点或敲,腰间或旋或转的跳和跃。   点急似鱼,腰柔似折。蓦然之间,朦胧伊人。   曹叡看着台上的清溪,豁然想起,武皇帝曾经广建铜雀台,相见的,亦是也不过如此这般而已吧。   这样大气的美,张扬的美,沉稳的美,藏韵的美,看得高台之外的一众看客皆是不住沉浸其间,即使是就这样站在台下,也是觉得如此的似梦似幻,如空又真。   直到曲乐舞蹈戛然而止,亦是余音不散,众人皆是意犹未尽地不住的拍手称赞。   长街花灯陈列排开,鼎沸的人声呼啸卷过一阵疾风,烛火被摇曳的影影绰绰。   万千气象,纵横流过长街千万里,一切尽在心间,纵然只是一夜漏刻而已,亦是彻夜梦回难忘。   两盏兔子花灯被泠泠和白光一人挑着一盏,远远的跟在牵着手并肩走在前面的清溪和曹叡。   “阿叡,你说今夜的相和歌会有作用吗?”   “至少,那位毛妩姑娘已经被打动了不是吗?我们自己的东西,是会刻在我们的骨血里的,轻易改变不得。”   曹叡说着转身拦在清溪的身前,拉起她的另一只手,轻声安慰道,“溪儿,你今日做的很好了,你已经尽你所能帮我抛出了第一种选择,那么剩下的,就是我的责任了。”   曹叡紧紧的拉着清溪的手继续慢慢的走在灯火葳蕤的长街之上,目光被身侧不远处溪边放灯的男女所吸引了过去。   “溪儿,你可想放花灯?”   曹叡说着就拉着清溪一路快步跑到了河畔,水面上一盏盏花灯错落盘旋着顺水漂流而去,一路无阻,细碎的光斑洒在水面上,留下了无法消弭的痕迹,不停的荡漾开来。   曹叡捧过来一盏他精心选来的莲花灯放进清溪的掌心里,“溪儿,我早就听说民间过节时会用这花灯许愿,这一盏花灯是我亲自为你挑选的,愿望定能成真。”   “好......”清溪可以的拉长了尾音,听起来更是轻哄娇柔,似是对自己此时满心的欢心和幸福的回应,看了看手心里还燃着的花灯,在湖畔缓缓地蹲下了身子,虔诚的闭上眼睛,对放至心口处的花灯轻声诉说着自己的愿望。   “希望阿叡可以一直幸福顺遂,福佑康宁,长命百岁。”   曹叡就蹲在清溪的身侧,听她轻声虔诚真挚的念叨着自己的愿望,花灯的光晕一直在她还洋溢着幸福的眉间跳跃,更显的她此时是那样的柔美祥和。   只是曹叡听到祝自己长命百岁时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大臣百姓都是恭祝我万岁,你倒好,只是祝我百岁?”   清溪看着曹叡还挂着笑意和温柔的眉眼,轻笑一声放了自己的花灯,“阿叡,万岁的人我可从未见过,上天一定是不喜欢贪心的人,所以还是百岁好,更加容易让上天帮忙实现不说,还......”清溪说的正是起劲,眉飞色舞的神情又戛然而止。   “嗯?还什么?”曹叡又是好奇又是好笑的看着清溪欲言又止的神情,满心欢喜弄清的一下下的抚弄着她红色裙摆上洒下的长发。   “嗯......没什么了。”清溪轻笑着摇摇头,看着曹叡此时温柔的神色,也不打算继续往下说了。   曹叡心里荡漾着无限的柔情,也不再追问下去,站起身来接过清溪的手,牵着她走在回宫的路上。   清溪看着曹叡走在自己半步之距的前面,此时的他是那样的欢快又是那样的让人觉得莫名的无限凄楚。   还有就是,若是真的期盼阿叡万岁的活着,那样就是又只留他一个人在世间过活,他又该是怎样的凄楚孤寒,无依无傍啊。   清溪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向身后回首看去。   灯挂栏头,回首,繁华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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