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静地回答：“酒店是给了我几天假，不过我回老家也没什么事，家里都没人了，反正到哪里都是我一个，回不回也不重要。” 　　 　　“那过年想回去看看吗，你师父……有陪你过年过吗？” 　　 　　她认真地回忆着，“过年啊……师父从来不过这些的，我小时候说要给他的屋子贴春联他还会生气……不过叔叔婶婶会过，除夕晚上还会特别允许我多吃两块肉和一个馒头，平时只有一点干干的饭和白菜……” 　　 　　说到这她满足地抿抿嘴唇，“红烧肉可香了，可惜我自己做都做不出来，我八岁的时候叔叔一家就搬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黄在毅张了半天嘴，心疼得说不出话，最后胡乱问了句：“叔叔家，平时伙食也不好吗？” 　　 　　她摇摇头，“不知道啊，我没见过，我从来没上过餐桌，都是叔叔把碗放到门口地上给我吃的……” 　　 　　汽车驶到分岔路口前，一个急刹发出“嗞——”的声响。 　　两个人都被惯性带得往前冲去，幸好安全带系好了才没撞上。 　　 　　黄在毅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她，情绪激动地说：“你叔叔怎么能这样对你？他……” 　　后面那半句话，他实在不忍心说出口，他想问：他有把你当人看吗，他这根本是当养的一条狗。 　　 　　他突然的生气吓了她一跳，她懵懵地拍拍他的肩膀顺顺气，冲他轻松地笑，“怎么了，没事啊，我本来就是他们的拖油瓶嘛，多亏了他们给我饭吃我才能活着……而且，偷偷告诉你，我还有个小帮手给我开小灶……” 　　 　　她一脸神秘兮兮的，仿佛受了委屈的是黄在毅，而她在哄他一般。 　　“就是他们的儿子，我的堂弟！他经常趁他们睡着，偷偷拿吃的给我，包子蒸糕，他自己的饼干，还有晚上没吃完的肉，他有时候也会偷一点给我！他那时候很小，比我还小两岁，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一次都没有被发现！” 　　 　　“那你师父呢，叔叔这样对待你，他都不管的吗？” 　　 　　虽然她的童年不算幸运，但是却从来没有让她放弃努力生活。谈及儿时记忆，如今她也能很坦然地把那些事说出口。 　　只是关于师父的事情，终究还是她的意难平。 　　 　　尽管她已经尽力保持表情轻松，但眼神还是流露出些落寞，“他有自己的事要忙，不能时常陪我的……有几次吃饭的时候恰好他来找我，叔叔吓了一跳，赶紧把我拉到餐桌前，还说地上那碗是给狗吃的，不是给我的，他当时的反应太好笑了，哈哈哈……” 　　 　　有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而姜悦敏过往将近十九年，可以用来治愈自己的只有她不断进步的硬实力。 　　当她第一次完成捉妖任务，第一次打赢别人，看见对方畏惧瑟缩的眼神时，她如释重负，不会再有人能够欺负她了。 　　 　　如果说小的时候，师父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弟弟在她孤立无助时用小小手掌给过她最大的温暖，那她自己就是她最有力的救赎。 　　 　　因为少时家庭支离破碎，所以她向往安定美满的生活，最大的渴望是得到很多爱。但是现实一直在打她的脸，她无法安定活着，也不会被爱。 　　 　　自八岁开始一个人生活，师父成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她想从他那里得到关心和爱，就只有不断修炼试图得到他认可。 　　而他心里早就有那个最好的标准，无论姜悦敏如何努力，都不可能达到。 　　 　　天知道他们师徒俩，到底谁才是更偏执那个。 　　 　　早早被丢进角斗场的孩子，见识过太多勾心斗角和殊死搏斗，耍过心机也洒过热血，心都快要麻木了。 　　 　　直到遇到了黄在毅，好像高速前行的赛车碰上了缓冲带，告诉她：你可以休息一会儿，慢慢来，我会等你。 　　 　　他一直都是很容易流泪的体质，这会儿又泪汪汪地看着她，温柔地摸摸她的头，“不会再有了……那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终于，她不用拼命去够那条标准线，也得到了包容和爱护，因为她就是黄在毅的标准。 　　 　　她笑得机灵可爱，仰起脸说：“当然，不会再有。” 　　 　　他明白，任何经历都不会成为她前进的阻碍，否则他们也不会相遇在此。 　　她远比他想象的更坚强，只有在他面前才会表现出脆弱一面，除了那个师父…… 　　 　　他眉开眼笑，不小心挤出眼眶里的泪水，继续开着车，语气也轻松不少，“你有没有试过放河灯、赶夜集？” 　　“没有啊，那是什么样的？” 　　 　　“除夕晚上，大家都聚到河边放河灯祈福，广场上有舞龙舞狮，还有集市可以逛，很热闹的，你要不要去？” 　　“我，不知道那里离我家有多远……” 　　 　　他自然地接话，“没事啊，你直接住我家好了，我们一起过年吧！” 　　姜悦敏惊讶地张张嘴，紧张地攥着衣服。 　　 　　她的沉默也让他紧张起来，试探着问：“……可以吗？” 　　“住你家不太方便吧……” 　　 　　他干笑两声，“也是，是我没考虑周到……那要不这样，除夕那天我去接你行吗？玩好了再送你回家。” 　　“这样太麻烦你了吧？” 　　“一点都不麻烦，反正以前过年我也都睡得很晚……主要是看你，想不想出去逛了？” 　　 　　她害羞地笑了笑，“我还挺想去的，从来没见过。” 　　他立刻拍板决定，“那就说好了，那天我来接你！”车子开进停车场维稳停好，他转身对她伸出小拇指，“这是我们的约定。” 　　 　　每次看黄在毅的眼睛，她都会深陷其中，好像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愿意。 　　她也伸出小指勾住他的，突发奇想地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好像认识你很久很久了……我们会不会……上辈子就认识了呀？” 　　 　　两人同时抬眼对视，浓烈的情意在眼神中传递，来回纠缠不清。 　　 　　一不注意看了太久，他视线移到女孩粉嫩可爱的嘴唇，不小心又想起那些柔软触感，没忍住咽了下口水。 　　他的唇线很漂亮，嘴巴在他清纯干净的脸上添了分性感。姜悦敏的眼神也没克制，转而盯着他的嘴看—— 　　 　　这次的互相靠近是氛围、也是荷尔蒙使然，但是在她的嘴唇刚一触碰到他的时，他却突然清醒过来推开了…… 　　 　　被拒绝的女孩委屈地嘟嘟嘴，满眼都是迷茫疑惑。 　　他睁大的眼睛都清明不少，手扶在她的肩膀上，肉眼可见的慌张不安，“抱歉……现在还不行……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等我一下……” 　　 　　他立马开门下车，又走到副驾驶开门，牵着她下了车。 　　两人站定后，她还是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是乖乖照做。 　　 　　黄在毅张开双臂，郑重地把她抱进怀里。两人身高差了一个头，他可以完全包裹住她的身体。 　　 　　他疼惜地轻抚她纤瘦脊背，诚恳说道：“小敏，我不想让你没有安全感，我想珍惜你，所以现在还不行……其实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但我想找一个更有意义的日子再送你，你再等我一点点时间好不好？” 　　 　　他有多想和她亲近，想抱她想吻她，可是现在他们没名没分的，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轻浮随便的人，所以要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再把所有的心意都告诉她。 　　 　　她虽然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是知道黄在毅是为她着想，便在他怀中点点头，“好，我等你。” 　　…… 　　 　　在除夕夜的三天前，他们都各自回到了家。 　　他们两个的老家都在武林城，黄在毅就提出顺路给她送回去。但是一个在市中心一个在乡下，路途也不短，姜悦敏就只让他送到了车站。 　　 　　在离开酒店前，她跟金姨说：“等年关一过，我大概会忙于升级考核一事，二月初二正式开始对战考核，那几天应该没时间过来。不过接下来一个月，要是有急事的话，可以直接联系我。” 　　 　　金姨慈祥地看着她，“好，你放心去忙你的吧……” 　　察觉到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姜悦敏问：“是有话想告诉我吗？” 　　 　　她浅浅地笑，“果然是瞒不住你……我是想问，你和金水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最近也经常不见踪影，除了出任务外……我总觉得，她是在躲着你？” 　　 　　她眸光暗了暗若有所思，冷声说：“不知道，也许她心虚不敢面对我，或者不想看见我，我们不见面不是正好，省的又打起来。” 　　 　　金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她拉着她的手说：“小敏，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子，一直以来这些任务都是你做的，你完成的很好，突然加入一个人你心里不舒服是正常的。可是金水也只是听从上面安排，你就别跟她生气了，啊？” 　　 　　“金姨，我理解你思念女儿心切，所以把金水当作女儿……但是现在的问题不是我跟她生气，而是……” 　　她想了想，觉得跟她说自己的私事也说不清，只好换了个说法，“我跟她不是一条路的人，我们互相不能接纳对方，这一点矛盾不是几句话可以化解的。” 　　 　　“小敏……”她沧桑的眼角透着无助，由于寻找女儿多年而操心得早生华发。 　　 　　“金姨你不必因为我而感到为难，把她当作女儿也好，偏爱她也好，我知道你很辛苦，我都理解的……没关系，不用顾及我的感受，不要因为我而错过想要关心的人。” 　　 　　即使是比她多长了三十年岁，在听到这个女孩说出这些话时，她还是不由得动容。她抹了抹眼角几滴泪，粗糙的手掌抚过她的侧脸，“要是你是我女儿就好了，傻孩子……” 　　 　　她对这个孩子的经历多少也知道一二，但不知道这个在关爱残缺的环境中长大的人，是怎样成长为既对人警惕戒备，又可以保持纯粹善良的。是不是别人对她好一点，她就毫无保留地付出？ 　　 　　金姨疼爱地摸摸她的头，“你这样会吃亏的呀，你也可以不用太在意别人的感受，多为自己着想，痛了可以哭，也可以喊累……” 　　 　　她一脸纯真，“我不累，累就再坚持一会儿。” 　　 　　她无奈地笑着，妥协道：“你有自己的安排……阿姨再多句嘴，那个经常跟你一起的小伙，小黄啊，我看他人不错，你跟他在一块也能少吃点亏，你们在一起没有？” 　　 　　“啊？”她倒是没想到她话题转移这么快。 　　“怎么是还没有吗？我看他对你很上心啊，是你还没答应人家？” 　　 　　她支支吾吾道：“我……不是……我们，还没到那一步呢……” 　　“总不会你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吧？应该不会……不过你这孩子，有时候我确实看不懂，也说不准。” 　　 　　她调皮地嬉笑着，“是嘛，我这么高深莫测的吗？” 　　她叹了口气，“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插不上手，感情和关系都是需要靠你们自己经营，你也别想太多，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不过照我来看，他还是很可靠的。” 　　 　　“我知道，嗯……我会好好把握的。”女孩单纯的眼神让金姨看不透，她是真的在为自己考虑，还是在敷衍她为了不再让她担心。 　　“你这孩子……你心里有数就好。” 　　 　　……… 　　腊月二十七这天下午，姜悦敏再次回到了武林乡下的老家。离家数月有余，这里的一切仍旧很熟悉。 　　 　　两层高的砖雕青瓦房，和旁边一栋单间厨房，不算很雄伟的建筑，但是对当初八岁独居的她而言，还是过于空荡了。 　　 　　父母还在的时候，家里还有几块田地，后来他们意外去世，就划给了叔叔打理。后来他们搬走了，地也荒了。 　　只剩下离家最近的屋后那一块地，她后来跟别人学着种了些菜，用来养活自己。 　　 　　院门的锁都有些生锈了，差点就没打开。推开大门，一股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在家里上上下下翻了个遍，比她的脸还干净，什么也没有。幸好自己提前去超市买了些面条和菜，还可以煮面。 　　 　　她不信邪地走到屋后的菜地去看，去年种的白菜都烂在地里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蹲了下来，想起以前叔叔一家还在时，她周末也会跟着他们一起下地干活。周五她放学的早，也会很自觉地来田地里找他们。 　　 　　有时没找到叔叔婶婶，倒是先找到一个小小的身影，钻在地里。五六岁的小男孩肉嘟嘟的，正拔着萝卜，结果不小心一屁股坐在泥地里。 　　 　　她一边开心地跑向他，老远就喊着：“杨杨——” 　　他兴奋地从地上爬起，一扭头满脸的泥点，手上还拽着萝卜就蹦跳着跑到她跟前。他笑得可爱软萌，奶声奶气叫她：“姐姐你回来了！” 　　 　　姜悦敏虽然比他大两岁，但是由于营养不良，却比他高不了不少。她的小手擦了擦他同样小小的脸蛋，“都弄脏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小男孩软软的小手上都是泥，得意地举起“战利品”，“妈妈说萝卜对身体好，我想给姐姐吃。” 　　她看了看他手上那个还没成熟的小萝卜丁，一脸苦涩……完了，还没长大就被嚯嚯了，这下又要挨骂了…… 　　 　　“杨杨，这个萝卜还没长大呢，我们等它长大再吃好不好？给它种回去吧……” 　　“嗯。”小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乖乖地把萝卜交给了她。 　　 　　“物证”刚移交到她手上，背后就有愤怒的声音传来—— 　　“姜悦敏！” 　　她心里一凉，准备迎接接下来劈头盖脸的指责。 　　 　　叔叔婶婶骂了什么，她也记不太清了，那些不太愉快的事情，都被她丢进了记忆深处。 　　 　　只有那个奶团一样的小男孩，时不时会从深处走出来，在她疲惫的时候带来一丝温暖，在她的痛苦之处覆盖一点糖。 　　 　　在她半夜饿得肚子痛时，小孩子会蹑手蹑脚地摸进来，拍拍她的脸，小声叫她：“姐姐你饿不饿，我给你拿了一块奶糖，你快吃……” 　　 　　有时他会拿出一小袋零食递到她脸上，“这是那个大奶奶给我的饼干，我不舍得吃，放在口袋里，我留给你的……” 　　 　　姜悦敏撑着床坐起来，也悄声问他：“你都给我，你就没有了，这是大奶奶给你的，你自己吃吧。” 　　他说：“杨杨不饿，晚上吃饱饱了，姐姐你吃……” 　　 　　他们也不敢开灯，黑灯瞎火的，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她把饼干一分为二，递一半给他，“那我们一起吃吧，老师说好东西要一起分享~” 　　他乖乖点头，“好。” 　　 　　时间过得太快，他们分别已有十年之久。她仔细想了想，记得弟弟的生日是在元旦，这么算来，他一个月前才过的十七岁生日，现在应该已经是个半大的小伙子了。 　　 　　记忆里那个可爱乖巧的小男孩，身影已越来越模糊，现在也不知长成什么样了……如果在路上碰到，肯定都认不出来了，不过也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