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旁观者
清平乐的香气很清醇,也很自然。闻着总让人想到月下的水蓼,细细一杆茎,立不住似的,在湖风里忽悠悠地荡。
陈郁离觉得这不能再贴切了,清平乐是水蓼味的,她总这么想,但她还没昏头到真的去嚼香料。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点上这味香料,她能睡上比较长的时间,梦里总觉得有人在吻她,软温的唇,清凉又舒适,是水蓼味的吻。
是云顾知吗?会是他吗?如果不是,我又该如何?
她什么都不能确定,但唯一知晓的,是目前的荀司风,不是她记忆里的荀司风,哪怕这人和梦里的青衣人同名同姓,身上有同样的香气,又表现得同样深爱自己。
陈郁离有些怅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叹息一声。她下了床,给香炉里再添上一块香料。清平乐的香气散开,清冷的水蓼香气令人心下闲适。她重又翻起了有间酒楼的账本,这账本不只是酒菜钱。有间酒楼毕竟不只是一家酒楼,它还有别的名字,比如,天宫。
有间酒楼外面忽然吵起来,这嘈杂的声音嗡嗡的,不像人在说话,倒像前面搭了几百个鸡窝。陈郁离好奇地打开窗子,只感觉声音挤挤攘攘的,人也挤挤攘攘的,密着往耳朵和眼睛里钻。
酒楼下面围了一群人,中间是一个戴头巾的店伙计和一个年方二十的小妇人,其他人都离他俩远些,唯独他俩凑一块,看来他俩就是今天街头杂戏的主角。
小妇人和伙计争抢着他手里的食盒,极有理似的吆喝着:“你并没有送到我家,我家夫君也并没有取到,你手上这一份应该是我的。”
伙计有些着急,因着对面是个女子,不敢太使力,连连哀声辩解道:“我本是送到阿嫂家门口了的,奈何几次敲门,都没有人应我,今日店里又忙,催的很急。我可不就只好拿着食盒回来了么。但这一份确然不是阿嫂的,而是别人家的。”
“我们有补的,可以额外给阿嫂添上一碗沉香熟水。还望阿嫂不要跟掌柜的讲我的事,若是阿嫂讲了,我这个月的月钱又要被扣一半了。”
小妇人放弃和伙计的争抢,面上显露出一副犹豫的神情,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么?”
伙计有些欣喜,连连点头,又忙着补充道:“若是阿嫂不信,大可去问问你家邻居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到你家门口的时候,他们还在门外面的石凳上编柳条筐子。不仅如此,阿嫂既是还未吃上饭,我们辛集酒楼还可为阿嫂补送一碗烤羊羹。”
两个人就此达成和解。
周围的人散开来,脸上似乎挂着点遗憾,或许是因为没有看到想看到的那一幕。他们总还是喜欢争执对错的,并不为是非黑白,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在他们眼里,善就是善,恶就是恶。
或许也不能这么说。
陈郁离听见一个极响亮的男声,应当是隔壁绸缎店的冯掌柜,他故意扬着声音,好使他的高谈阔论令街上的人都得知:“依着我看,倒并不能说是他们两个在争执饭食。莫不是有些私情在吧。”
有两个人感兴趣地停住了脚步,好奇地向冯掌柜打听:“您怎么这么说,可是有什么证据么?”
陈郁离合上窗子,不打算听冯胖子接下来的话。他常爱胡编乱造些什么,刚开始听起来荒谬离奇,再一听确定是可笑至极。哪怕是这种明显不过的事,他也爱糊上些暧昧的边角,以此来显示自己是个消息灵通的人。
陈郁离断定,他若是哪天不再嚼舌根子,恐怕是因为说不出话来了。
陈郁离并不能理解这种靠议论他人消耗生命的行为。
正如她并不喜欢有些人常因着她孀居的身份要给她介绍男子,常有人觉得一个妇人如此能干实在令人嫉妒又诧异,因此便着意在别的地方下功夫,造她的谣,如果一个能干的在外工作的女人没有成家,便是心高气傲又轻浮如同杨花,没有名节;若是成了家,便是不着家在外面和男子不清不楚勾勾搭搭。
总之,无论她如何,人们的成见已经编成绳索,只待往她身上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