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问心
  康平十九年春,天气已渐渐回暖,京城寒江楼里今日坐了不少读书人,俱是等着此次院试放榜的学子。   “少爷、少爷,中了中了,林公子中了,魁首,又是魁首!”   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地跑上二楼。   “小三元、小三元了,林瑾请客、请客,”庄浩川听到自己小厮的话,便和一群同窗七嘴八舌围住林瑾。   “一会儿我结账,”林瑾勾了勾唇。   这三年来,他在书院念书进境极快,很得几位先生的心,后来院长更是亲自带着他,倾囊相授。   此次他坚持下场,想不到一下子便考了个小三元,终于正式踏入了士这个阶层。   几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林瑾才往清平村赶去。   刚到家没多久,远远便听到门外传来一声:“给清平村林秀才报喜,林秀才得了院案首!”   何伯拿了几挂鞭炮去门外放,林瑾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送走了报喜的衙役,没一会儿村里便来了不少人道喜。   秦氏高兴,撑着身体到前面来,又吩咐厨房摆几桌好菜好酒款待村人。   这几年随着林瑾在明志书院学业越来越出色,村里族里的人早已打消了打他们一家主意的想法,这会儿一群人恭维了一阵,热闹了一番才走了。   “我儿如此年幼便连中小三元,眼看着前途大好,我便是立时下去见你们父亲,也有脸了,”秦氏哽咽着,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母亲莫要太过激动,保重身体才是,”林兰赶紧上前来给她顺顺胸口。   “你放心,母亲还得看着你出嫁,一时还死不了。”   林瑾听了这话便道:“儿子谴天冬去广原打听过,那王家一家人不事生产,姐姐又性子柔顺,当真要嫁到他家去?”   “这门亲事是你父亲在时便定下的,可不能悔。”   秦氏说完见林瑾脸色不好,便接着说:“那王老秀才是你父亲当日的同窗,必不会亏待兰娘的,再说他那儿子如今也在进学,读书人知理,兰娘这性子,若是嫁到那不知理的家里去,才有苦头吃呢!”   林瑾见秦氏说了两句话就气喘吁吁,也不与她争辩。   直到晚间秦氏歇下了,林兰从她房里出来,便看到林瑾在院子里等着。   “母亲已睡下了,阿瑾是有话要跟姐姐说吗?”   “大姐愿意嫁给那王礼吗,若不愿,我自有办法让他们退了这门亲事。”   这三年多,林兰在他和秦氏之间调停,对他也算尽心,她的婚事,林瑾便也费心几分。   林兰听了这话一下子便脸红了,小声道:“我、我愿意的。”   林瑾看他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前两月王礼来请期时林兰见过他,人倒是生得好皮相,又一副斯文有礼的样子,林兰一个闺阁女儿,连外男都没见过几个,哪能不动心。   “阿瑾不必担忧我,我嫁过去必然好好孝顺公婆,伺候夫君,必不会丢了我林家的脸。”   看着性子一向怯懦的林兰难得鼓起勇气坚持一件事,林瑾便知她是铁了心了。   无法劝阻,他只好说服秦氏给林兰多些陪送。   因为王家在广原县,最后秦氏同意将广原的两个铺子和二百亩地都给了林兰,林瑾私下里又给了林兰一千两银子。   六月十八,林瑾背着林兰上了花轿。   “若在夫家过得不开心,尽管回来。”   林兰伏在林瑾背上,听了这话,便忍不住流下泪来,父亲才走了三年多,弟弟已经长成这般顶天立地的样子了。   送走了林兰,秦氏的病一下子便严重了。   她这几年一直心情郁郁,渐渐发展到病入膏肓。   汤药喝了不少,林瑾甚至给她用了灵药,可惜,心病还需心药医,这个满心只有丈夫的女人早已没了活的念头。   若不是想着林兰已经十六岁,她若死了林兰便要再耽搁三年,只怕她也撑不到如今。   如今见林瑾前途有望,林兰也出嫁了,自觉有脸去见丈夫了,撑着的那一口气便没了。   林瑾在家中守着,她缠绵病榻不过七八日,便过世了。   “家中事情都了了?”   孙院长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林瑾问道,自己这个学生也是个命途多舛的,本就幼年丧父,如今又少年丧母。   “是,家母的一应事情都办完了。”   “怀瑜,若非我早年便发誓不再收徒,你必定会是我的关门弟子,可你我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你可知我为何一直不同意你接连下场?”   “请先生赐教,”林瑾拱手道。   “你可还记得,你考入书院之时,我问过你,读书为何?”   “学生记得。”   “你的悟性天资,老夫生平仅见,当初便对你极为满意,唯独一点,当日我在你眼里没有看到敬畏之心,对权威、圣人无敬畏之心,亦不曾看到你对百姓的慈悲之心,时至今日,仍然未曾看到!”   林瑾脸色一变,抬起头来。   “你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对是吗?这几年来,学生中我让你抄的书最多,便是要磨磨你的性子,如今你性情已是圆融得多,可根本的东西,并没有改变。”   “先生认为如此有什么不妥?”   “你今后必是要走仕途的,可你走仕途是为何,本心不明,以你的聪明才智,若入朝堂,恐非百姓之福!”   林瑾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一个现代人,到了古代对皇权和先圣没有几分真正的敬畏,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而他努力读书,不过是想和前世一样做个强者,怎么就演变成了恐非百姓之福呢?   “先生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你日后自然会明白,这两年,我已将我一身所学尽数教给你,你所缺的,不过是阅历积累,你守孝这一年,只在家中抄书,温习课业,一年后,便出门游学去,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我今日的话,问明了你自己的志向,便什么时候回来。”   林瑾一时不解其意,然而孙先生有大才,对自己又尽心尽力,加之他本来也想出去走走,便恭敬道:“学生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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