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孑然一身
“白零三叔,您有见过奇云吗?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听见是银耳的声音,白零抬起头直起身子,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和怜悯。
正要开口,她身旁的女人却伸手一拉,脸色一横,朝着银耳狠狠的啐了一口,制止白零说话,“扫把星,你离我们远一点儿,我们可不想被你克死,滚。”
银耳被白零媳妇的凶狠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不敢再说话,弱弱的抬起脚,往回走。
眼眶里顿时闪现一筐晶莹剔透的水珠,水珠里满是惶恐与不安。
在这个小镇里,不管她走到哪,都是这样的待遇。
人们总觉得,这个女孩子,被命运诅咒过了,身上带着邪气。
见而远之,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否则,下一个倒霉的定然会是自己。
所以,这个小镇上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又或者是小孩,只要见了银耳,从来没有好脸色。
“你看你,吓到她了,她还是个孩子。”白零有些不忍,反手拉了拉女人的衣角,让她别再吓着银耳。
他家中的小女儿和她一般大,虽是农家粗茶淡饭,却也衣食无忧,而至刁蛮任性。
可这个和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孩子,却承受了太多。
“就是个扫把星,又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衣裳……”白零媳妇不满丈夫对银耳的态度,严肃的对丈夫重申了一遍,嘴里仍旧骂骂咧咧,脏话连篇。
银耳不敢停留太久,生怕惹怒了这个人高马大的女人。
也不敢再向其他人打听,这镇子上,所有的人都怕她,怕沾染到了她身上的霉气,而忽然间一命呜呼。
是夜,孤身一人的银耳在破烂的茅草屋里烧起了火堆,她想,天快黑了,奇云看见火光,就会回来的。
银耳的双眼红红的,脸上挂着好几道清晰的泪痕。
握了一整天的人参根须被手心里的汗浸湿了,再加上一整日的风吹日晒,早已变得干枯、萎靡。
无精打采的坐在火堆旁,听着火堆里传来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怔怔的发呆,泪水慢慢的模糊了眼眶,人也昏昏欲睡。
许久,突然间传来一声咳嗽声将银耳唤醒。
银耳抬起头,是拄着拐杖的白胡子镇长。
赶忙起身,迎了上去,搀着他的一只胳膊,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他,让他坐在家门口的大石头上。
“爷爷,您怎的夜晚出来了?爷爷,您见着奇云了吗?我回来后就找不到他了。”银耳沮丧的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一般,等着白胡子教训。
她把奇云弄丢了!
她又一次把唯一一个愿意与自己相依为命的人弄丢了。
“哎。”
一声长叹,白胡子浑浊的双眼竟然落下几滴泪,滑落在他满是褶子的脸上,嵌进了脸上的褶子里,生生的黏在那里。
苍老的一声长叹,满是折痕的脸,让银耳内心更加的恐慌。
她突然间就不敢问了,她翻遍了整个东阳镇,找遍了他们曾经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别说影子,连个脚印都没有。
眼泪顺着脸颊大把大把的往下掉,擦完了一茬,又一茬,小小的一双眼睛,像两口缩小的泉眼一般,不断得往外冒着泛咸的泉水。
白胡子轻轻的拍了拍银耳的肩膀,“小银耳啊,你往后要好生照顾自己,奇云不是不要你了,他只是想他爹娘了,去找他们了。”
银耳一听,岂能不懂,无声的眼泪更加凶猛的爆了出来。
他终是没有等到自己把药找回来,先行离去了。
我们不是说好的,往后一起挖野菜,一起下河捉鱼,等你病好了,我们便一起将倒塌的茅草屋收拾好,支起木头,盖上屋顶。
不是说好的,往后我为长,你为幼,我是姐姐,你是弟弟。
我们说好的,一起长大,一起迎接每一天的朝阳,相送每一天的夕阳。
再过两年,便一起进山打猎,换些钱财,等你长大了,给你盖房子,给你娶媳妇……
我答应过叔叔婶婶会保护你的……
“呜呜呜呜呜……,爷爷,我是不是很没用,要是我早一点将人参采回来,奇云就不会走了。爷爷,你看,我把人参采回来了……”
银耳摊开手里的人参根须,眼泪吧嗒吧嗒大颗的落在手里的人参根须上。
“小银耳啊,生死有命,不怪你,奇云也不会怪你的。”
白胡子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吧唧了两下失了口牙的嘴,继续开口,
“奇云昨日清晨走的,走时手里还拽着你给他做的那双草鞋,想来他也舍不得你,只是没有办法。你三叔将他埋在他爹娘旁边,往后,他不会孤独的。”
白胡子抬起长着厚厚老茧的手,小心的拂去银耳脸颊上的泪,搂了搂银耳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身前,希望能给她一点安慰。
如今奇云走了,这孩子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银耳靠在白胡子身上,想起奇云往日的一颦一笑,还有他那声清脆的姐姐,哇地一声哭出了声音。
“哎......”
白胡子长叹一声,本就满是褶子的脸又多了几道无法退却的沟痕。
一老一小,相依而靠,只剩呜咽的哭泣声。
“你这扫把星,离我爹远点儿……”
突然的一声凶狠的声音,本放声大哭的银耳抬起头,便看见白零媳妇领着同样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拄着拐杖站在自家门前。
老妇人由她的两个儿子老大和老三搀扶着。
张嘴说话的正是老三白零媳妇,镇子里头有名的泼辣妇女,每每银耳遇着她,总会隔老远便绕道走。
银耳见着白零媳妇,闪电般松开自己抱住白胡子的手,带着恐惧的神色向后退去,缩在角落里,直到退无可退。
“你这死老头子,多管闲事!这扫把星定然是前世作恶,如今才会落得如此下场,你还不赶紧给我回家,你也想死是不是?你这把老骨头,经得起几下折腾?”
脸上尽是黑斑沟壑没有一点脂肪的老妇人板起脸,骂起人来,脸不红心不跳,当真是气血十足。
“爷爷,您回去吧,我没事,往后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天色已晚,路上不好走,您小心着些。”
银耳擦掉眼里的泪,抬起头,怯生生的看了眼白零媳妇,不敢大声说话,小心翼翼的样子,惹人心疼。
“诶,小银耳,爷爷走了,小人参你且收好,往后用得着。”
白胡子撑起柺,一步三回头,往自家的方向走去。
望着白胡子蹒跚而佝偻的背影,银耳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那白零媳妇不死心,见自家公公走在前头,她忽的回过头,三步做两步奔到银耳面前,狠狠的揪住银耳的耳朵,凶神恶煞的瞪着银耳。
塞满泥土的长指甲硬生生的嵌进银耳耳背,直掐的银耳生疼生疼的。
咬着牙根覆在银耳耳旁,压低声音警告道,“扫把星,往后你最好滚远点,别让我看见你。”
银耳咬着牙,缩着脖子,又痛又怕,却不敢发出声音,任白零媳妇口水四溅,喷在自己脸上。
白零媳妇说完,猛的用力一掐,松手后,跟了上去,生怕被自己的公公发现。
银耳疼的龇牙咧嘴,抬手轻轻的揉着自己火辣辣的耳朵,除了流眼泪,就只能流眼泪。
白胡子许是听见了点动静,慢悠悠的回过头,看见紧跟在自己身后的人,拧紧的心放了下来。
昏暗的火光前,银耳一动不动的望着白胡子离去的方向,孤独,无助,可怜。
苍老的声音再次想起,“小银耳啊,记住爷爷跟你说的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白胡子顿了顿,望向银耳的方向,似乎在等待什么。
银耳淌着泪,鼻涕划过唇角,直起身子,跟着念道,“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诶,银耳真棒。”白胡子泛着泪光,心总算是稍稍宽慰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