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贵妃
  她突然有些后怕,又有些庆幸。还好,明衍带来的是请降国书,今晚之宴,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惊险。   明瑚便放松许多,未时时,就吩咐素心采容给自己梳妆。按着美人的位份,并不逾制,但不失仪态。一身桃红软银轻罗挑丝暗花百合裙,头上梳的是惊鹄髻,以两支嵌红宝石菊花瓣金簪,发上点缀几朵珠花并南海珍珠,愈发显得人比花娇。   明堂殿严格来说,已经不算后宫范围,上一次她来,就是有小轿,严严实实地将她送到殿外,方步行而进。今日也不例外,明瑚梳罢妆,便坐在殿中,等着来人接去。   未时末,一顶青帷暖轿来到承光殿,明瑚由素心木云二人扶着,上了暖轿,自去往明堂殿去了   进了明堂殿,皇上皇后却是已经到了,明瑚到了殿上,问过安后又屈膝告罪:“臣妾来迟,请皇上恕罪。”   李元祯随意地摆了摆手,对这些细枝末节并未在意。   很快殿外传来了高声通传:“南楚使臣有舜明衍到——”   殿门缓缓打开,明衍手捧国书,缓步进来。   这次宴会的规模其实比上一次稍大,明瑚坐在下首,作为除了皇后参宴的唯一后宫的妃嫔,她位份虽低,位置却在靠前的地方,与几位陪宴的王爷王妃相对。   自明衍进来,明瑚的目光就一直落在明衍身上。短短几月,他就瘦了不少,比之上次更显成熟稳重 。   明衍稳稳上前,目不斜视,行至殿中,肃容行礼:“外臣有舜明衍,携南楚君主国书,拜见大成皇帝陛下,愿皇帝陛下万岁万福。”还是跟上次差不多的贺词,只是语气恭敬了许多。   李元祯也很和气,传谕平身后,明衍又依样拜见了皇后。因为这次不是明瑚进大成后第一次在国宴上见到母国来使,李元祯也没有特别叮嘱,明衍便没有再特意拜见明瑚。只是在行完礼之后,双手呈上国书。   “外臣奉我南楚君主之命,拜送书于庭。恭请陛下御览。”江喜便下阶双手接过那端锦帛,又小心地呈送给李元祯。   李元祯接过,展开一看,上面果不其然,是印着南楚皇帝金印的国书,里面内容也是早就知道的,近年两国交好,南楚素对大成礼仪向往,愿意去除皇帝国号,为大成附属之国,与大成永交为好。   李元祯虽然早就猜到了这次南楚的来意,但是真正看到这国书的时候,还是有些惊讶。对于南楚这个皇帝,他也知道一二。为人还算不错,但是不免有些平庸,心思肚量又有些狭小,现今他这位美人的和亲,背后好像也有这个皇帝的推动。他也曾听说过一二,什么天命圣女,又帝王之象。这位皇帝便感到了威胁,恰逢大成兴兵南楚,这皇帝便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妹妹送来了他的后宫。   这样不算圣明的敌国君主,对他倒是有利无害。他仔细阅过手书,其实也未必是郁朝亲笔,只是盖着国印就是了。他看完,收起来笑道:“贵国皇帝一番心意,朕心甚为感念。贵使请上座入席。”   明衍面容平静,礼数周全地又行一礼,方才在礼官的指引下入了席。   这次宴席,李元桢也没有搞什么幺蛾子,没有说再让明瑚席间献舞的话,而是频频举杯示意,颇有些示恩的意思。   明瑚自听了明衍李元祯的对话,便已经猜到了国书的内容,心情倒颇有些复杂。一方面,是欣慰两国也许从此交好,不会再起硝烟;另一方面,终究是主动求和,不战而屈服,说起来,还是有愧于列祖列宗。   这样的话她以前也曾向太后说过。进宫不到一年,她与太后来往其实并不算少,只不过有的是通过薛嬷嬷,圆头鞋则是朝见之时。那时她问太后,她劝服皇兄归顺,那该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当时太后神色颇为郑重,两人本是相对而坐,闻言竟站起身,肃容道:“长公主此心,薄溪静风感同身受,也明白你难为。”她并没有再以美人相称:“可是江山社稷,并非在一王位。长公主应明白这个道理,才愿意和亲,愿意尽力避免战事。这些薄溪氏很是敬服。我南楚建国已有千年,我薄溪族人从建国久已有之,却因战乱一夕败落。希望长公主能够早做决定。”   当时她很是感佩太后的胸襟,想她一闺阁女子,全家流亡异国,还能在宫里得宠多年不说,还能将皇上扶上皇位,一定不是简单的美貌那么简单。如今虽然蛰伏后宫,不问世事,但却耳聪目明,实在是个厉害人物。   一场国宴宾主尽欢,之时明瑚明衍到底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毕竟南楚一向国土虽不辽阔,但也算是富庶,如今却要主动向强邻俯首。   散了宴席,李元祯很给面子的命江喜来传话,说晚上会来承光殿。明瑚笑着谢过,江喜方笑呵呵地回去复命。彼时明瑚刚下了明堂殿台阶,正好明衍走到她身后,两人互相行礼,明瑚身边有引路女官,明衍身边有礼官,因而两人并无过多交流。   “外臣见过郁美人。”明衍目不斜视,恭敬地先行一礼。   明瑚微侧了侧身,又还了半礼:“大人安好。”两人眼神相对一瞬,便交错开。明瑚率先向前,不过几步,两人便分了方向。   明衍听着身后沉稳的脚步声,心中微微有些酸涩。想起曾经在南楚,小时候两人私下以兄妹相称,只有在大人面前,明衍会称呼自己为殿下,私底下,他是她的明衍哥哥,她是他的明瑚妹妹。后来进了学,同受夫子教导,他为师兄,她为小师妹。再后来,他入朝正式受封祭司,她有时还会戏称他为祭祀大人,他也会回敬一句长公主殿下。   可是现在,明瑚面上平静,心里却有些堵得慌。他成了外臣,而她,成了帝国皇帝的妃妾。两人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   回了承光殿,明瑚颇有些疲倦,只是皇上既然传话要来承光殿,想必不会食言。   坐在斜榻上,明瑚微闭着眼,素心轻轻地为她揉着太阳穴,柔声道:“美人今夜辛苦了。”   明瑚微叹了口气,低声道:“去传热水,我要去沐浴,一身的味道。”   素心轻轻应了一声,退了下去。今日晚宴,虽然有些吵闹,不过也是规制如此,但明瑚一向讲究,虽然看着疏懒,但却是最抬眼这样吵闹的场合地,明堂殿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明瑚一向喜欢清净,难免会有些受不了。   传来热水,明瑚将自己整个浸在浴桶里,飘了花瓣和香粉的热水氤氲着丝丝缕缕的清淡香气,此时此刻格外解乏。她止住还要加热水的素心,道:“你们先下去吧,平嬷嬷留下。”众人应声,净房里之余明瑚和平嬷嬷主仆二人。   明瑚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嬷嬷,今日国宴,明衍送来了国书,可能…”   平嬷嬷低垂着眼,道:“这样也好,至少可以免了战事。“   “平嬷嬷,你说,父皇,母后,姑姑,他们会不会怪我?”明瑚眼神悠远,声音轻的有了一丝颤意。   平嬷嬷叹了口气,轻轻抚着明瑚的头发:“长公主,不要这样想。奴婢明白长公主心中所想,先皇也会明白的。您都是为了我南楚黎民百姓,您一直都是委屈了自己,不要再自责了。”   明瑚合上眼,长长出了一口气:“其实我知道,就算主动归顺,南楚郁氏宗庙,终究会渐渐被蚕食,我这样做,只是想着,也许能够免了杀戮与战乱。可是,说到底,我还是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平嬷嬷为她净了发,道:“长公主,您是我南楚圣女,是百姓的敬仰,您这是为了南楚黎民百姓,何错之有啊。”   明瑚淡淡一笑,声音虽然低,但已经没有刚才那般沉重:“嬷嬷,从小就是这样,我不高兴的时候,您总是能够宽慰我,哄我高兴。”   平嬷嬷一脸慈爱,道:“长公主长大啦,以后嬷嬷也哄不了你啦。”   又试了试水,觉得有些凉了,便催道:“美人快出浴吧,等下要着凉了。”   明瑚依言出水,披上浴衣。门外素心却急匆匆叩门:“美人可收拾好了,皇上銮驾快到了!”   明瑚一惊,差点忘了,忙扬声道:“马上好,你们先在外面收拾着。”便急匆匆收拾好,换上一件月白色浅金云纹裙,只来得及绾上一个小髻,用那支玉竹簪固定,边听的殿外通传:“皇上驾到——”   明瑚急忙向外走去,却也知道了外殿门口,连忙跪下道:“臣妾接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李元祯到了承光殿门口,没有见到明瑚身影,正有些奇怪着,进来却一眼看到明瑚垂下来的半湿长发,应是方才沐浴完毕。不同于今晚的盛装,此时她已经换了一件极素雅的裙子,显得人无端有些可怜。   李元祯握住她的手,道:“无妨。天还冷着,怎么穿得这样单薄,进去说吧。”明瑚方跟着他进了殿里。   “很喜欢这个簪子吗,朕倒瞧过好几次你带这个。”   明瑚愣了一下,道:“是,这簪子造型古朴清雅,臣妾很是喜欢。”   “万物中潇洒,修篁独逸群。贞姿曾冒雪,高洁欲凌云。竹子的风骨朕也很喜欢,爱妃喜欢竹,想来也非池中之物。”李元祯笑意盈盈,说出的话却没那么和气。   明瑚顿时有些紧张,她是后宫妃子,还是敌国公主,又是在这么个情况下,李元祯突然来这么一句,她不由得有些忐忑,心中斟酌了一番。面上还是毫无破绽为下着很快回答:皇上胸怀宽广,见识独到。臣妾只是闺阁女子,偶尔读些诗书,也是是钦慕竹子竹根流水带溪云的清雅别致,却是没有想那么多。“   李元祯淡淡一笑:“爱妃这一身清水出芙蓉,依朕看,倒不像玉竹,像新荷。”   明瑚暗暗松了一口气,低眉笑道:“皇上谬赞了。”   李元祯却又突然换了话题:“今日夜宴,朕忘了让你和南楚使臣见礼。近日来的大祭司,倒比上次更见稳重,是个可造之才啊。”   明瑚一惊,皇上观察竟然如此细致入微,忙笑道:“皇上好眼力,臣妾竟眼拙了。”今晚李元祯不知为何,句句好像都设有陷阱,看似是在闲话聊天,却弄得明瑚出了些冷汗。   好在李元祯没有过多纠缠这些,而是与她提起了今日之事:“你皇兄有意交好,朕心甚慰。若有心归附,毕竟南北两帝,不成体统。但朕念南楚心意,特封南楚皇帝为南安王,你意下如何?”   明瑚没有多想,直接跪下来道:“此乃国政,臣妾毕竟是后宫夫人,不敢妄言干政。”   这下子换李元祯愣了一愣,其实他很多时候,都没有把郁明瑚当成一个后宫妃嫔,虽然也时常宠幸,她也总是一副谨小慎微,规规矩矩的样子。但是两人都知道,她的身份不是这样。   因此听到明瑚这样说,李元祯还真有点没反应过来,看她跪下,忙笑着扶起来:“朕不过随便问问,何必如此紧张,你只直说就是。”   明瑚方才道:“皇上圣恩,臣妾感激不尽,怎会有意见。”李元祯看她一副感恩戴德,有与荣焉的样子,心里反倒有些不痛快,但也没多说什么。   不过,在某个方面,她倒也的确会有与荣焉。南楚主动归顺,固然是南楚顺情势而为,但对大成也不是没有好处。当时郁明瑚进宫,他为了打压南楚,只封了正七品美人,如今已经选秀,在后宫的位份越发显得低微。   等来日正是确立了归顺,他会下一道旨意,晋封她为正一品贵妃,其实按惯例,正二品妃是两国和亲的正常位份,就如当日的德妃。不过毕竟这一段时间委屈了她,南楚又是主动上表,郁明瑚本人也能当此大位。如今宫中皇后独大,偏偏她心思又不够纯正,正是需要有人来与她抗衡。   不过,这些话他没有对明瑚说。只是第二日,在接见明衍的时候,主动提出来了:“朕感念南楚心意,郁美人在后宫侍奉日久,又娴静淑德,进退有度。故朕有意,晋封她为贵妃,也算是彰大成与南楚友谊。”   明瑚神色不变,微笑道:“外臣谢皇上隆恩。”   李元祯看他风神俊朗,虽是代呈请降国书,形容举止却不卑不亢,李元祯是个惜才之人,但他也知道这些人想来信奉一臣不侍二君,只能有些遗憾地说:“卿乃国士之才,朕很是欣赏,只可惜你是南楚宗臣,不能为朕所用。”   不料明衍却道:“如今南楚已依大成,两国亲如兄弟,南楚臣民与达成人民并无二至,愿无两国之分。”   李元祯闻言,朗声大笑:“卿所言有理!”   过了几日,南楚使臣有舜明衍,携大成天子诏书返回南楚。   诏曰:南楚意欲交好,朕心感念。此后大成南楚为兄弟之邦,敕封南楚现任君主为南安王,设藩郡,立州府,遣郡守辅佐,两国商人,往来如仪。   与那封诏书几乎同时下达的还有另一道旨意,在同一天晓谕六宫:“美人郁氏,彰两国之谊,结秦晋之好。入宫逾载,淑慎性成,柔嘉维则,端庄姝睿。率礼不越,深慰朕心。着晋为正一品贵妃,于二月二十六行册封嘉礼,钦哉!”   明瑚在接到这道旨意的时候,十分惊讶,她虽然才道,若两国和解,她必然会晋升位份,只是没想到皇上竟这样大方,原以为四妃也就够了,没想到竟是贵妃。她接了旨意,照例打赏了荷包,心境还有些复杂,便回了寝殿。   又拿出圣旨仔细看了一遍,不觉有些无奈。皇上真是时时刻刻话里有话,意在言外。明明是为了两国相交,挂上一大堆名头,偏偏还有个什么率礼不越,深慰朕心。   明瑚不觉有些好笑。不过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传旨内监在宣读完诏书之后,还非常殷勤的说皇上会来看她,还要先准备着,免得像上次那样,失礼又被他言语刁难。   又略算了算,离二月二十六只有不到半月,时间还是有些紧张的。说起来,她也算是玄昭帝年间第一位贵妃,又是别国公主,册礼应当相当繁琐,她一向不善长这些,还是需要早做准备。   而这一日,不仅是承光殿因为这道旨意乱成一团,几乎整个六宫都为之轰动了,一些常年无宠,籍籍无名的妃嫔还好,至多不过艳羡;但一些宠妃,尤其原先位份尊于明瑚,如今明瑚骤然被越级晋封,她们如何不嫉妒不恼恨。   昭阳宫内,皇后正与韩充媛,缪轻容,林灵波几人闲话,其中虽然多数还是缪轻容炫耀加抱怨自己孕期辛苦,虽然皇后多有不耐到底还是忍下来,韩充媛与林灵波又惯插科打诨,殿里倒是一时热闹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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