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二去，赵医生已经掌握这种和她聊天的方法，时不时还能套出她的话来。 　　 　　而这种技巧又运用的十分得宜，她很是受用，即便是再不想交谈的事情，亦可自然流露出来，而不会感到不自在。 　　 　　“好，那我们这一次就先到这里，下周四还是这个时间可以吗？”赵医生面带微笑地说。 　　 　　张慢慢点点头，她还未从赵医生的轮番问答中回过神来。 　　 　　眼神空洞，不可视一物。 　　 　　以致赵医生最后说了什么，她也没有听清，只是稀里糊涂的点头。 　　 　　赵宗明自然清楚，不只是口头嘱托，她还要给张慢慢的爸爸去电，通知他下回一定要跟女儿一起来，不能纵了女儿只身漏夜赶来。 　　 　　张慢慢给他的感觉应该是惧怕什么，尤其是黑夜。 　　 　　第一次她来的时候就显得局促不安，话语中也时常夹杂着黑、暗等字眼。 　　 　　尤其在谈到那部电梯时的气氛，更是诡谲微妙，坐立不安。 　　 　　赵宗明原疑心是幽闭恐惧症，可当她关紧门窗后，张慢慢并未有任何不适。 　　 　　今天听她说起一些往事，她自觉沉痛不已。 　　 　　但赵宗明敢凭她多年从事心理医生的经验保证，使张慢慢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越往下陷越深的，绝不是她所讲的那些事情。 　　 　　一定还有…… 　　 　　那是张慢慢一直以来在逃避的事，也是一切影响的主因。 　　 　　看来下一次的催眠，这块暗礁该浮出水面了。 　　 　　第二周，张慢慢和爸爸如约而至，赵宗明医生依惯例将张爸爸安顿在客厅，带着张慢慢进了里间卧室——熟悉的小沙发，足够平躺下一个成年男子的长度；熟悉的办公桌，临着窗坐落，一架小台灯安安静静的立在角落。 　　 　　办公桌上的电脑扑闪着蓝光，一如当下的张慢慢，慌乱地没有规定，只凭着一抹残存的意志机械地说着失去控制的话。 　　 　　“再往前走走看，还是一片黑暗吗？” 　　 　　“……” 　　 　　“试试看，想想你的前面有一盏灯，虽然微弱渺小，可是它就在你的前方，一点点散发着光芒，它会指引你前进，仔细看看……找到它。”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是不是找到了？”赵宗明再次询问，他心底已经得出答案，张慢慢找不到他所说的这盏灯，至少现在还找不到。 　　 　　“没有！” 　　 　　沉默了许久的张慢慢终于有了回应，他的一声低吼也正如王医生所料。 　　 　　音色嘶哑，沉闷无力，带着延绵不绝的寥落。 　　 　　像是一直在掩盖着、压抑着的情绪冲破了层层锢封，猛然撞击出一道裂缝来，里头正源源不断向外涌着浓稠的黑汁。 　　 　　并不是蚕蛹破茧的重获新生，却是再一次坠往更深的谷底。 　　 　　张慢慢睁大双眼，瞳孔急剧收缩，后背上湿漉漉的是她的肉身和衣服的藕断丝连。 　　 　　她强行中止了催眠，迫使自己从中清醒过来。 　　 　　这一切赵医生都不吃惊，似乎早就料到这番情景，赵医生将早就准备好的温水地给她，她伸手接过，说道：“我听到了一些声音。” 　　 　　“现在还能听到吗？”赵医生抄笔记着。 　　 　　“能，一直都能听到。”张慢慢回答地十分自然，在她认为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听到了什么？” 　　 　　张慢慢一副疑惑的望着赵医生。 　　 　　“你，听不到？” 　　 　　“我听不到。”王医生回答的也很诚恳。 　　 　　张慢慢明显一愣，她迟疑着说道： 　　 　　“我以为，每个人都能听到的……你真的听不到，就是人说话的声音，那么清晰……” 　　 　　张慢慢说到后来已经打着磕巴，她满是惊恐的低下了头，面部轻微的颤抖，嘴巴微张着好似再也合不拢，只能不停地喘着粗气，好压下心头强烈的不适感。 　　 　　“你这样的情况大概有多久了？” 　　 　　“大概两个半月。” 　　 　　从中考结束，她便开始能听到一点点声音，时间越久，听到的声音越清楚。她总以为她所听到的声音大家都能听到，一直也没当回事，如今…… 　　 　　赵宗明摘下眼镜，一直写字的手也停止了动作。她托着腮思忖一会儿，便说： 　　 　　“你先坐在这休息一会儿，我去和你爸爸说一些事情。”末了，她不忘补上一句：“不是说你的秘密。” 　　 　　她走出去，带上房门，除了窗外哗啦啦打在棚顶上的雨声，什么也听不到。 　　 　　这间屋子的隔音效果是真好。 　　 　　张慢慢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眼神落在王、赵医生一直书写的A4纸上。 　　 　　她竟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她在纸上匆匆扫视着，忽然一行字刻印在视线里。 　　 　　幻听！ 　　 　　抑郁症……疑似抑郁症。 　　 　　她仔细看了看，料定赵医生一开始所写的是“疑似抑郁症”的字样，后来又将“疑似”两个字用笔划掉，在划掉的下方轻轻地写着一个小字：重。 　　 　　张慢慢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时，门把转动，她赶紧坐回到沙发上，调匀呼吸，眼睛不离的盯着进来的赵医生。 　　 　　赵医生走近到她身边，先是报以微笑，然后张开双臂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孩子，我跟你爸爸说明了你现在的情况，恩……我的建议是，你可以吃一下药物来控制。” 　　 　　“药？？！” 　　 　　赵医生点点头。 　　 　　“是的，我给你开个药单，直接去医院拿…… 　　 　　或许，这样吧，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打个电话，给我在四院的朋友，让他把药送过来也行。” 　　 　　四院！？ 　　 　　药！？ 　　 　　赵医生是把她看成了精神病人吗？？ 　　 　　可她不是啊！ 　　 　　既然不是，为何要去精神病医院拿药？ 　　 　　她也更不要那里的药…… 　　 　　如果她接受了，吃了药，不正说明她就是个精神病人吗？！ 　　 　　不要，绝对不要！ 　　 　　张慢慢面上显出不满，眼底充斥着抵触的情绪。 　　 　　赵宗明瞧出端倪，刚想劝解两句，张慢慢已经拔腿冲出了房门。 　　 　　这是张慢慢生平第一次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 　　 　　她克制不住…… 　　 　　她害怕极了…… 　　 　　怕再多呆一分钟便会被人当成疯子关进精神病院，对她拳打脚踢，给她强行注释镇静药物，让她如痴儿一般只能乖乖的坐在椅子上，不能随意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