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反常
第二日清晨,明瑚邀韫兰来她宫里——韫兰的小月子养的差不多了,虽然皇后很是贤良宽厚地派松月来传过话,言韫兰年轻,要好好调养,这一个月都不用过去请安。但是韫兰却是实打实的勤谨人,皇后此言也并不是全然让她龟缩于宫内,因而韫兰休养了几天便也开始去昭阳宫请安了。
明瑚虽然很高兴自己请按路上有个伴,但是还是有些担心韫兰的身体,好在木溪私下回禀,徐贵人已经调养的差不多了。明瑚这才稍微放下心来,经此一事,她对韫兰不仅是愧疚,更多了些敬佩,韫兰处变不惊,又能如此豁达,爱恨分明,她也知道韫兰时时怀念感伤那未出世的孩儿,却从来不因此责怪于她。
回了承光殿,明瑚便兴冲冲的把那香囊拿出来,有一枚主页,她拆了缝缝了拆,怎么也绣不出来竹叶的飘逸和竹枝的风骨,只好央求自幼长于江陵,擅长绣艺的韫兰,韫兰接过那个小小的半成品香囊,抿嘴笑了一笑,纤细的手飞针走线,一朵小小的竹叶便跃然而出,明瑚不禁赞叹:“韫兰真乃是惠质兰心。”
韫兰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递给明瑚看:“姐姐却真是闲逸潇洒,妹妹给姐姐这个已经做好,如今先给姐姐,还望姐姐莫要嫌弃。”明瑚大为意外,皱眉嗔道:“你身子还没好,这荷包也不是急着需要戴的,怎么就这样赶着做出来。”脸上却还带着笑意。
韫兰摇着头儿笑:“非也非也,小小荷包,妹妹从未觉得有什么可费精神的,更是没有什么难度。”说罢也看着明瑚,明瑚假装听不懂,只是赞道:“好手艺,只是要等一段时日,妹妹才能带上我做的了。”韫兰也不抓着不放,只是点了点明瑚的脸颊:“羞羞。”明瑚笑着吐了吐舌头,道:“妹妹心灵手巧,姐姐我是拍马也比不上了。”
一边的木溪木云服侍着,闻言不由得都低声笑了出来,她们原本是死士,被主子点了做侍女,日子过得远比从前轻省,就连其他的彼岸卫,也都是不用风餐露宿,木云有些恍惚,她也曾疑惑过,彼岸卫的实力,她是知道的,相信主子也清楚,但是主子从来没有让她们做什么过分的事,如今在后宫,她完全可以凭借手中的势力过得更好,但她没有。她似乎就安于后宫一隅,做一个本分的后宫妃嫔。
可是她又总是一心一意地为自己的母国,不同于她见过的皇上或者其他公主,她想到的,往往不是为皇室中人的权柄和荣耀,她心里想的总是百姓。
明瑚看着这俩丫头笑,不由得道:“木溪跟着韫兰,竟也学坏了,居然笑起我来了。”木溪忙过来,笑着作揖给明瑚赔罪,明瑚方哼笑道:“死丫头,去小厨房,看有什么新做的点心拿来,在跟叶嬷嬷说,今日中午,做些清淡的,昨日翻出一支红参,看着炖了来吧。”又转头对韫兰笑道:“今日反了你一上午,就拿一顿饭谢你吧。”
韫兰姿势笑着点了点头:“好,只是荷包还是要的,允姐姐缓些时日,细细的做来。”明瑚做抬头望天状,韫兰怎么跟李元祯一个模样啊!
跟着笑了一会儿,韫兰又正了正色,道:“姐姐身边的木溪姑娘累在我身边这么久,妹妹宫里,许多事都是多亏了她照应,但终究每日两头跑不方便,直接要了来,不光姐姐舍不得,我也不好意思,况也太张扬了些,空引人侧目。这些日子,木溪姑娘也帮着我物色了几个得力的,妹妹想着就提拔了宫里的珠儿做大宫女,看着她素日倒也勤谨老实。”
明瑚点了点头:“也好,不过也不急,凡事还是照应周全了,也放心些。”韫兰笑着说:“姐姐放心,我省得的。”
不一会儿,木溪捧着一个食盒上来,打开来看,里面有几碟精致的小点心,有一碟玫瑰莲蓉糕,桂花糖藕和两道冰糖百合马蹄羹,明瑚瞧了瞧,两人一人一盏羹汤,又指着那个莲蓉糕,对韫兰说:“前日她们用新采的玫瑰,配了莲蓉做的糕点,我尝着味道倒是还算新鲜。
韫兰拈了一块送入口中,果然清甜鲜香,松软的莲蓉馅饱满,和着玫瑰花瓣,顿时甜香满溢口中,偏偏做的十分清新,甜而不腻,不由得多拿了几块,道:“姐姐这里的点心,一向是最可口的。“
明瑚笑了笑:“我记得昨日说有新鲜的奶油,就在做上点水晶鲜奶冻,再做点玫瑰香饼,妹妹走的时候带上。”
“那敢情好,只是妹妹这样又吃又拿的,也怪不好意思的。”
明瑚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跟我还说这些,看打。”
两人一起用完了点心,又拿起了针线,韫兰从踱到明瑚的书架前抽了一本游记,占用了明瑚的书案,两人在殿里闲散的打发时光,重重宫宇映着徐起的朝阳,承光殿里一片静谧,博山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似乎时光都不愿离这样静谧安然的时光远去。
明瑚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也静下心来绣了大半,快午膳的时候就将将绣完了。两人也没有到厅上,就在内殿里摆了膳,两人用了膳,又闲聊了一阵,韫兰方告辞离去。
往后的这几日里,韫兰身体也渐渐好了,两人是不是你往我宫里,我去你殿里,来往频繁,又兼永福宫和承光殿里的本来就不远,更方便了两人的来往。
养居殿里,李元祯听了殿里黑衣人的汇报,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据他的探子查的内容,这郁明瑚最不擅长女工,她身份尊贵,自小接受的不是德容言工之类的,到更有诗书礼仪的教导,没想到偏偏跟江陵出身的徐韫兰投契得很。他警告了郁明瑚,叫她不要太张扬,谁料这丫头安生下来了没几日,便跟别人打得火热。
李元祯自顾自的不爽着,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思想这么奇怪。他只是又想到最近南楚那边也不安分,之前来使的有舜明衍,倒是个难得的人才,只是那位君主,相比不是个多么明智的,内斗个不停。自从他警告过郁明瑚,她倒也没有在暗地里跟母国有来往,一些信件,只要不过分,他也由得她们私底下传递,只不过那个有舜明衍,似乎是跟郁明瑚有些暧昧。明衍明瑚,哼哼,倒像两兄妹。
胡思乱想了一阵,李元祯便也回过了神,吩咐道:“你先下去吧,最近加些人手盯着南楚那边的动静。”
黑衣人低声应了声是,转身跃上房梁不见了。
李元祯又叫来候在殿外的江喜:“今晚去承光殿。”
江喜愣了愣,随即道:“是。”心下有些奇怪,这位郁美人,不显山不漏水的在宫里到今天,原本以为会寂寂无闻老死宫中,没想到过了这么些时日,不知用的什么手段,让皇上竟然又想起了她,倒真是不可小觑啊。
其实明瑚实在是冤枉,她是一丝一毫一丁一点都不愿皇上来。在这后宫之中,虽然各宫嫔妃同沐皇上恩泽,不少人都是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皇上能够临幸自己,但这个中缘由,又有不同。
有的是因为一心倾慕皇上,就如那甘昭媛。为什么这样说呢,就明瑚这些日子的观察,甘昭媛原本生有一子,位份最少应该是妃位及以上,再不济也应是九嫔之首,却生生被压到了昭媛之位,就连异国女子,无儿无女的德妃都能够死死压她一头其一是因为甘昭媛家世不够显赫,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喜欢皇上,偏偏人又不够机灵,往往只顾抒发自己的相思,这才使皇上渐渐冷落她,连带着对大皇子也有些不冷不热的。
还有些则是为家族计,后宫大部分女子都是围着这个父母亲族,为这个君命难违,譬如皇后,韩充媛,缪轻容,乃至沈颜,这些都是因为权利和地位。所以她们只用讨好皇上,而这一类人,倒比前一种更容易得到皇上的宠爱。
还有一些人则是为了生存,譬如韫兰,家境败落,几乎算是没有依靠,但是她也算的是个例外,她性子淡然,能够活下去就已经满足,更何况前一阵子小月一事,更让她对皇上淡了心。
而她,既不会喜欢皇上——这可算是她母国的敌人,又不贪恋皇上的权力,若她愿意,南楚皇位不说唾手可得,但也能去一试。她和亲的目的,说是为了两国和睦,其实就是尽力求全。如今两国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安稳的,她也只求在后宫做个透明人就罢了,反正她不缺钱,自给自足完全没问问题,不像其他妃嫔守着赏赐和月例。
所以当李元祯传旨过来的时候,明瑚只是面上很高兴,其实能力一派平静。正好可以把那个香囊给他,省得她再去跑过去一趟,也太大张旗鼓了。
想到这里,明瑚又吩咐木云:“打听一下沈颜的事,低调些,就在宫里打听打听,别被察觉了。”
木云愣了愣,随即想到那日徐贵人小产,沈颜在其中的种种牵涉,便道:“是,奴婢知道了。”
木溪却在一旁道:“这个奴婢倒是知道一二,只是知道的也不多。”
明瑚挑了挑眉,木溪在永福宫伺候过一段时间,知道些内情也不稀奇,便饶有兴致地问:“哦,那你说说看。”
木溪便道:“奴婢也是听一些小宫女说的,说沈美人原先在宫里还算是得宠,又兼是潜邸的老人,位份也不低,曾一度被封为九嫔。但是后来,沈美人有孕继而小产,宫里留言纷纷,都说是皇后下手害的,沈美人家世不敌,父亲是两广总督,当时在后宫很是惹起了一阵风波。但是后来沈美人父亲被人告发贪墨,全家被锁拿下狱,判了流放。沈美人又因御前失仪,被降为了美人,搬到了永福宫的侧殿。”明瑚听得入了神,原来那些流言也不算是空穴来风。
“那沈美人小产到底是谁弄的?”木云忍不住问。
“后来又说是沈美人自己不小心。”木溪颇有些怜悯,又补充:“哦,那个告发沈美人父亲的人,是皇后娘娘父亲的一个门生。”这也是她听那些宫女和老嬷嬷们说的。
木云木溪一时都沉默了,明瑚叹了口气:“不论如何,已经成为过去,那孩子是谁害的,究竟是不是不小心,过去这么久,也难下定论了。”难怪沈美人如此绝色,竟龟缩在这样偏僻的地方,那日对同样小产的韫兰,又表现出异常的关心,究竟是物伤其类呢,还是顺势而为就不得而知了。
明瑚甩了甩脑袋,不去想这些。她还有些头痛皇上今晚又要来,来用膳还不算,还要留宿。曹太医当时给她的药材,是私下里慷慨的,本来就不多,马上就告罄。这样的时候,前路还未分明,她又实在不敢生下孩子,唉,明瑚不禁扶额,进了书房拿起笔,铺开宣纸写下几个大字,将脑中纷扰的思绪赶了出去。
至晚,李元祯到了承光殿,不出所料远远地看见候在门口的明瑚,她身穿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罗裙,挽着松松的斜髻,簪的正是他那日送给她的白玉竹纹簪,莹莹的烛光下,愈发显得人比玉白。他不禁微微一笑,风略吹起了她散下的几缕青丝,见她似乎冷得有些微微战栗,不由得皱了皱眉,快步走上前几步,扶起行礼的明瑚:“夜间天冷,怎么也不多穿件衣服。”
明瑚道:“谢皇上关心,臣妾不冷。”李元祯皱着眉,往里走去。明瑚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快步跟上去。
进了殿里,李元桢大模大样地坐在上首,明瑚也不敢擅坐,只好陪在一旁,奉上一盏茶后,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元桢很着明瑚有些无措又有些无辜的样子,有些生气又气不起来,便道:“朕的香囊,你可做好了?”
好嘛,现在又成了你的香囊了。明瑚很是无辜,一进来显示突如其来的关心,明瑚好歹算是习惯了,谁料接下来又拉下来脸,跟着过来好生奉承,真是欠了他的。
明瑚知道到:“回禀皇上,臣妾已经做好了。”便示意一边的采容,道:“把香囊拿过来。”
李元祯看在眼里,愈发有些不满:“给朕的,也让她们随意拿来放下的吗?”
明瑚慌忙跪下:“臣妾不敢。”身后跪了呼啦啦一众宫人,明瑚心中一阵郁闷,皇上这是在哪里气不顺,来她这里找茬,她当真冤枉啊。
李元祯一看明瑚跪下去,也知道自己的反常,又道:“朕不过玩笑一句,都起来吧。”
明瑚这下也不敢再假手于人,自己亲进了寝殿拿出来,双手奉上,微红着脸嗫嚅:“臣妾手艺不好,皇上莫要嫌弃。”她也不是真的害羞,只是自知自己的手艺实在一般得很,皇上的东西,一定都是精之又精得,看见自己这个,难免要笑话。
李元祯结果一看,比自己想象的要好不少,据传这位公主自小接受六艺,并不如一般女子一样学女则女训之类,这小小竹枝竹叶不说活灵活现,也能依稀看出风骨。他也不吝赞美:“很好,倒像是绣工名家的手艺。”
明瑚行礼谢道:“皇上谬赞了。”只当是皇上随口夸赞。
不料李元祯便站起身,要系在腰带上,见明瑚站着不动,抬了抬下巴,明瑚只好认命地半跪下去为她系上,只是这位置委实有些尴尬,她强装镇定,系上之后起身道:“皇上,系好了。”
李元祯随意一看,道:“很好。”又转身往内殿走:“就寝吧。”
明瑚一脸无语,摆摆手让众人下去,她寝殿后面辟出一件小小的房间作为净房,早有人预备好了热水,明瑚看他也没有要人服侍,就展开双臂站好,明瑚只好认命,上前为他褪下衣物,虽然已尽力强装镇定,还是掩不住红霞满面。褪到里衣之时,忽然听到李元祯嗤笑一声:“不是胆子大得很嘛,怎么又脸红了。”
明瑚说不出话,埋着头有不合适,偏开头假装看一旁的地砖,被李元祯扶住下巴,两人对视,明瑚心里纷乱,忽然被李元祯一把打横抱起来,往里走去》
“!”明瑚心下大骇,这一向相处下来,只觉得他像是文儒一样的,却忘了他更多的是武将出身,只得紧紧抱住他脖颈,不敢挣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