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常奶奶是个寡妇。 　　 　　常奶奶不姓常，“常”是常奶奶丈夫的姓氏，她的丈夫已经死去多年了。 　　 　　这片子是在常奶奶守寡后买下的，常奶奶说她最大的遗憾就是连林子都不能跟着自己姓。但至于常奶奶姓什么，没人会问，常奶奶也不说。 　　 　　常奶奶平时的工作就是打理园子，然后和秋小红唠嗑，秋小红什么都不说，在一帮常奶奶修剪树枝。常奶奶说得最多的就是她出嫁的女儿，再者就是出征的儿子。后来儿子死了，就只叨念自己的女儿，抱怨女儿怎么从不来信回个消息。 　　 　　至于自己的丈夫常奶奶并不愿提，偶尔讲起来的时候，会叫自己的丈夫老头子。常奶奶说，自己的丈夫过去是个商人，渐渐商场得意了，便买了不少小妾。而他对自己的子女也不甚关心，对常奶奶也是动辄打骂，实在算不上什么好男人。 　　 　　每讲起他时，常奶奶先是嗤之以鼻，再露出愉悦的笑容。对于他，常奶奶说过最多的话就是：还好这老头子死得早，才让自己能闲下来买一片自己的园子自己的地。 　　 　　果然，对女人而言，种花、买田、死老公，是晚年最大的幸事。 　　 　　（五） 　　 　　洛生开始帮常奶奶打扫着院子。 　　 　　常奶奶说秋天了，要是叶子全都烂在院子里可不好，得让它们全都回到林子里，长眠在泥土里。 　　 　　洛生将叶子一片片地捡起，蹦蹦哒哒地将它们堆在院外的林子里。最后再由常奶奶用打扫把，一同扫到枫树下，作为来年的肥料。 　　 　　落叶似乎落得越来越多，怎么也收拾不完。 　　 　　这时候应该会一块的秋小红，却不知去哪里了，早晨就不见她的踪影。 　　 　　“奇怪，这个时候小红应该回来了呀。”常奶奶望着夕阳渐沉的天色，暗自嘟囔，“洛生，我的腿不好，你帮我去找找小红吧。” 　　 　　说完重重咳嗽两声，常奶奶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了。 　　 　　“哎，好。” 　　 　　洛生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担忧地望着常奶奶。他顺着秋小红的妖气，一路往深山那边蹒行。 　　 　　山上比山下冷得多，叶子全掉光了。 　　 　　秋小红就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山头，依旧赤着裸足，正伴风起舞。金钗委地红翟锻，绉纱梅花红枫裙。 　　 　　洛生听不到鼓点，但秋小红舞里自带打击感，如莲瓣颤。 　　 　　乍见惊心，久难移目。回雪飘摇，如莲花旋。雷霆震怒，江海凝光。发鬓如波，神魂颠倒。 　　 　　“你看到了什么？”秋小红问洛生。 　　 　　她依旧不用正眼看洛生，也并未停下舞蹈。 　　 　　洛生抬头望着秋小红的脸，缓缓道：“看到了你。” 　　 　　秋小红又问：“你看到我在做什么？” 　　 　　“在跳舞。” 　　 　　“跳的什么舞？” 　　 　　　 “很好看的舞。”洛生砸吧嘴，有些窘迫。 　　 　　秋小红似笑非笑，用光赤的脚对着脚底的落叶一扬，落叶纷纷脱离土地似蝴蝶般围着秋小红。 　　 　　忽然秋小红将手一收，那落叶迸发出火一样的光热，顷刻又化为灰。 　　 　　她终于停下舞蹈，洛生注意到她的面容，毫无红晕，苍白得没有血色。 　　 　　秋小红整理好衣服，走到洛生的前头，没情绪道：“走吧，回去后，你就说我迷路了。记住，别的什么都不要说。”她转头朝洛生投来冰冷的目光。 　　 　　“哎。”洛生木讷应道，也不好多问。 　　 　　洛生瞧见秋小红的发梢，似乎同她的脸一样泛白，白到没有生机。 　　 　　但他没有多想，一蹦一跳地跟着秋小红回家了。 　　 　　（六） 　　 　　似乎因为洛生乖觉地什么都没说，秋小红对他的态度明显好转。 　　 　　曾经如果洛生在秋小红帮忙的时候稍微凑近一些，秋小红都会瞪他一眼后转身离开。如今秋小红也不拒绝了，甚至有时会教他盆栽怎么打理、枝条怎么修剪。洛生跟着秋小红，甚至学会了怎么吹笛子。 　　 　　可惜洛生长得太小了，没法吹成调子。 　　 　　“等我变成人形了，我吹给你听呀。”洛生望着秋小红，有些泛花痴。 　　 　　秋小红又不高兴了，扔下笛子就走。 　　 　　走了几步，又看了一眼可怜巴巴的洛生，小心提起他，将他放进自己的袖子里带走。 　　 　　每月末的时候，秋小红还会上山打猎。 　　 　　洛生蹦蹦跳跳地问秋小红：“我能跟你一起打猎吗？” 　　 　　为了证明自己不会拖后腿，洛生一把背起秋小红的弓箭，还来回跑了几圈。这画面，就见一颗肥胖的花生背起比自己不知大了多少倍的重物，就像弓箭自己会动似的。 　　 　　洛生又将弓箭放回原处，一脸期待地望着秋小红。 　　 　　秋小红有些惊讶洛生的力气，拿起弓箭有些不相信地掂量两下。 　　 　　“让他和你一块去吧。”常奶奶躺在靠椅上，悠闲地望着两人。 　　 　　秋小红看洛生这滑稽的样子，不经哑然失笑，转身取出另一把弓箭扔给洛生。但她依旧什么都不说，仍是一副高傲的表情。 　　 　　常奶奶远远地二人送别，晒着太阳，心情十分愉悦。 　　 　　“等小红和洛生回来，我就又有兔肉吃啦。” 　　 　　“要是运气好，抓到头小乳猪和小鹿，那更好啦，我最喜欢吃鹿肉。” 　　 　　“小红喜欢吃鱼，下午我得去钓鱼，别忘了，千万别忘了。” 　　 　　“嗯，记住了，这回记住了。” 　　 　　絮絮叨叨一阵后，又颤颤巍巍地走回屋子，屋子内摆着丈夫和儿子的牌位。 　　 　　常奶奶指着丈夫的牌位，一脸得意：“不像你，什么都没得吃，我就不烧给你纸钱，就不烧给你纸钱，穷死你。哼，你看，没了你这老头子，我现在过得多滋润。” 　　 　　屋内就听得一声声的“丑老头”、“死老头”。 　　 　　转头又对着儿子的牌位说：“上次我给你烧了不烧钱，应该花不完，等春节再给你烧。” 　　 　　盯着牌位许久后，又不高兴地嘟起嘴：“也不知道珍珍怎么样了，珍珍到底什么时候来信呢？不知道她在婆家，过得好不好呀，千万别像我......千万别像我......” 　　 　　渐渐地，常奶奶眼里开始泛起泪花。 　　 　　“我的女儿哟......” 　　 　　屋内又是一阵呜咽和咳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