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芸听了立马咋咋呼呼起来：“人家李先生都没说什么，要你在这多嘴！” 　　 　　李智祥捋捋头发，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笑而不语。 　　 　　白之汝怕颜芸尴尬，立刻说道：“这次回去咱们还住在村头的那间屋子里。你们男生睡一间，我和颜芸睡一间。有什么事儿，大家相互照应也方便。” 　　 　　“法医室那边应该也会派人留在村里，我看杨家两层楼再过一遍也不是很快能结束的。” 　　 　　说着便加快了速度，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到杨家村。晚上那边的路况比较颠簸，白之汝夜里视力比较差，不敢带着一车人冒险。 　　 　　到了村头的住所，李智祥先放下行李，冲了个澡。白之汝把日常用的东西收拾出来整齐摆放在床头柜上。全部整理妥当后白之汝才阖衣躺下，眯眼休息了一会儿。 　　 　　颜芸兴冲冲地烧了一壶热水，她特意从办公室拿来了张队珍藏的极品绿茶。案子还没侦办起来，她已经和A国的女刑警互加了联系方式，问过了李智祥的喜好。 　　他最喜欢喝咖啡，但像航班上提供的那种廉价咖啡是不喝的。他虽是个Z国人的面孔，但生活方式和口味已经完全西化，在S国也属于对食物烹饪要求很高的那种人。 　　 　　白之汝真是佩服她的韧劲，看着她忙前忙后的样子，不禁说道：“你要是把这种心思用在正事上，什么案子破不了？” 　　 　　吴勇坐在一旁快速地查验文档资料，他天生对于数字和日期比较敏感。在所里初初查阅这份聊天记录时就已发觉到不对劲，一回杨家村就立刻拿出来仔细比对。 　　 　　“白姐。你看，11月20号的日期，这是最后一次从光明区打出来的电话。”吴勇下意识地抠了抠嘴上的死皮，喃喃道，“我敢确定我没有看错。从今年的五月份开始，就一直有光明区的电话打进来，但都是不同的号码。我为了保险起见又在网上地图查了一下，拨号的所在地都在光明区。” 　　 　　一听到案情有了进展，白之汝像打了鸡血似的，从床上坐起来：“是吗？拿来我看看，是不是杨锦才的手机通话记录？” 　　 　　“怎么会有上千条的通话记录？” 　　 　　吴勇得意地笑了笑，黑黑的皮肤上皱起了细纹：“我一向对电话数字和地址这种细节比较敏感，其实刚拿到这份文件，我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如果是通话次数多也就算了，怎么会2/3的电话都来自于光明区？” 　　 　　白之汝用手指着文字，一条一条地翻看文件上的通话记录，她每天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通话记录都没有杨锦才的多。杨锦才只是在玉雕厂做工人，生活圈子又都在杨家村附近。和谁有这么多的事情要聊呢？还都是同一个地方的不同号码。 　　 　　“没有从安城打来的电话吗？”李智祥洗完澡换了一身新的常服从洗漱间走出来，“杨家三口的手机里有没有从安城或者附近区域打过来的电话？” 　　 　　他的头发上还滴着水珠，一只手用毛巾细细地擦拭着，另一只手拿着能量饮料往嘴里灌。 　　 　　颜芸赶紧站起来，拍了拍沙发上的垫子：“李先生，快来这边坐，我们正在讨论呢。”待他坐下来，吴勇递给他一份自己的文件，里面用红笔勾画出了所有他觉得有疑点的地方。 　　 　　白之汝掏出一包烟，自己点了一支含在嘴里。又分别递给吴勇和李智祥，吴勇自己掏出打火机点烟抽了起来。 　　 　　李智祥摆了摆手，嘴角微微勾出弧度，道：“Sorry，我不喜欢抽烟。” 　　 　　白之汝也不说什么，随即将烟收了起来。她和吴勇站在窗边，打开了玻璃窗。有凛冽的风吹进屋子，香烟呛人的味道散了一些。李智祥揉揉鼻子，没有说话。 　　 　　“杨锦才和杨小晴肯定有大问题，我已经把杨小晴通话记录和聊天信息全部都梳理了一遍。”白之汝吐出烟雾，脸被寒风吹得发白，“她和陈俊杰以前的聊天记录都有，但是从今年开春以来，每次她和陈俊杰的聊天记录都会定时删除。而且微信每个月都要格式化删除再重新下载。” 　 　　“杨锦才夫妇的账户有大笔资金多次转入转出，你们有没有和开户银行联系？”李智祥起身丢饮料瓶，离抽烟的两人站得更远些。 　　 　　“他们的收入水平和如此大宗的资金交易看起来没有任何联系，是谁在向他们转账？”李智祥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用钢笔在上面写了几笔，“杨玉曾经开过境外银行卡，我查到她有两个visa账户。” 　　 　　“一个普通的农妇，也没有出国旅游过，开这个做什么？” 　　 　　“我来把所有的要点记下来，等会儿汇总成表格。发给二组的人，他们现在专门负责电子信息追踪。”白之汝左手夹着烟，右手“刷刷刷”地写着笔记，“今天晚上大家都早点睡，明早先去村长家，问问他当年为什么要极力保举杨锦才？” 　　 　　李智祥晚饭仍是没有吃什么东西，他行李箱里还有几片面包，就着白开水吃了。 　　 　　颜芸一直撺掇着白之汝去村长家买点腊肉和蔬菜，她要亲自下厨给大家做晚饭吃。白之汝被她缠得没有办法，只能东拉西扯地勉强应付着。 　　 　　大家都是有独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白之汝一向认为不需要安排别人的事情。她早就看出来李智祥是挑剔这里的饭菜，她也不点破，但是绝不会额外地提供帮助。 　　 　　吃或不吃，是他自己的选择。没有人有义务为他破例提供舒服的环境，这是工作，不是旅游。 　　 　　夜里又下起了一场大雪，晋城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下雪的次数也比往常多得多。 　　 　　白之汝吃了几颗镇定药但还是睡不着，她凝神静气地坐着。听到颜芸浅浅的呼吸声才蹑手蹑脚地披上棉衣，走出房门。 　　 　　晚饭是隔壁的邻居大娘送来的家常菜，味道普通，白之汝胡乱吃了几口，现在早就饿了。 　　 　　她掏出香烟盒看了看，里面还剩半盒烟。内心天人交战了一会儿，还是抽出一根烟，点燃放进了嘴里。 　　 　　半夜里不想再麻烦别人，她宁愿靠抽烟来缓解腹内的饥饿感。 　　 　　“白警官，抽烟对身体不好，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李智祥从隔壁房间走出来，“我也睡不着，我们可以彼此聊聊打发时间，这样你就不会犯烟瘾了。” 　　 　　白之汝也不解释什么，她吞了一大口唾沫，刚抽过烟的嗓音听起来略有些沙哑：“我抽完这支就回去睡了，你也早点睡吧，明天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说完狠狠吸了几口烟，白之汝将烟蒂投进垃圾桶。刚准备回房，李智祥就叫住了她：“白警官，可能是我自己比较敏感，我总觉得你对我好像有误会。” 　　 　　月华如练倾泻一地，白之汝转过头静静地凝视着李智祥的眼睛。朦胧的月色披洒在雪地上，莹莹白光反射在李智祥五官深邃的脸庞上。茶色眸珠里似有冰凌闪闪，干净的眼底流光波动，脸上有着诚恳的神色。 　　 　　他的双眼中似有深渊，白之汝呆呆地望着，一时忘了说话。良久反应过来道：“只是破案的压力比较大，所以不怎么想讲话，并不是针对你个人。” 　　 　　李智祥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白之汝双手插在兜里，望着脚下的积雪发呆。 　　 　　她知道自己的那番托词并不能够让李智祥放下芥蒂，但她就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713案暂时停止重新立案，她心里的不安和迷茫又渐渐地扩散，也不想和陌生人多倾诉些什么。 　　 　　院子里的大门并没有锁，敞开着，能够从房子里面一眼看到马路上的情况。这户主人家早就带着妻儿老小移居到了省城居住，房屋的钥匙被托管在村长的手里。 　　李智祥紧了紧身上的风衣，晋城的极寒天气让他这个从热带国家来的人很不舒服。本来想跟白警官打好关系，但她好像很不领情，李智祥也失去了和她寒暄的耐心。 　　 　　刚想回屋，却看到白之汝突然跑出了院子。他赶紧跟了上去，发现公路左侧的小道上有几个清晰的脚印。应该是不久前有人走过，大雪还没有完全将印记覆盖。 　　 　　李智祥颇为惊叹地看了一眼白之汝：“白警官，你的眼好尖啊。” 　　 　　“这个房子是杨队和我特意挑选出来的最佳据守点，任何人想进村子，必须从这条路前经过。”白之汝蹲下来，张开手掌上下丈量了脚印的大小，“是个身高在180以上男性的脚印，应该不是村里的人。” 　　 　　“这双鞋是名牌运动鞋的新春联名款，鞋底的花纹是最新一季的潮流设计，我本来还想过买他家的女士同款呢。” 　　 　　两人对视了片刻，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出了三个字：“去杨家！” 　　 　　防止那个人走脱，白之汝没有回屋叫醒颜芸和吴勇。她和李智祥身上都带着手机，两人就直接往杨锦才家赶去。 　　 　　黑幕沉沉，空寂寥默的村庄里只有人脚踩在白雪上的吱嘎作响声。雪越下越大，脚印的痕迹渐渐消弥于无形。 　　 　　但是两人仍能依稀辨别出那人的方向，稀稀落落的脚步印迹坚定稳健地朝向杨锦才家。白之汝的心里慢慢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难道是他？ 　　 　　杨家铁门的吱嘎声响起，模糊的身影悄悄走进了杨家的宅子。虽然隔得有点远，但白之汝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脱出而出那人的名字：“陈俊杰。” 　　 　　李智祥掏出手铐，准备直接冲进去把他抓住，他压低了声音：“那就是杨小晴的男朋友？” 　　 　　白之汝按住了他，陈俊杰回手关上了杨家的大门。他此时的行为和他面对盘问时的回答大相径庭，也验证了白之汝当时的直觉：陈俊杰心里有鬼。 　　 　　她让李智祥从院墙翻进去，自己从杨家后门潜行进一楼。陈俊杰半夜独自偷跑进杨家的房子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她想看看他要干嘛。 　　 　　这栋死过人的房屋黑漆漆的，里面仿佛还留有令人作呕的浓烈血腥味。陈俊杰并不害怕，他轻车熟路地打开客厅的灯，径直走进了杨小晴的房间。 　　 　　白之汝站在楼梯下悬空的阴影里，饶有兴致地看着陈俊杰扑在女友的床上痛哭流涕。李智祥站在客厅的纱窗门外，向她比了比开门的手势，白之汝摇了摇手。 　　 　　陈俊杰已经掏出了怀中的相片，喃喃自语：“小晴，我好后悔，我应该阻止你。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白之汝想继续听他的独白，所以她让李智祥不要打草惊蛇。 　　 　　听着听着，陈俊杰却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他发狂般大喊着：“杀了你，杀了你！”，整个人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被飓风席卷着上下翻卷。 　　 　　李智祥和白之汝两人赶忙冲进房间制服住他，陈俊杰这时已经失去了神志。他剧烈反抗着，脸庞因为痛苦挣扎而涨成了猪肝色。 　　 　　白之汝当机立断劈上了他的后颈，陈俊杰软软地瘫倒在地，嘴角已经有些许白沫溢出。李智祥抽出他手中的相片，叹了口气：“是他和杨小晴的合照。” 　　 　　“那他就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咯？ ”白之汝从腰间抽出手铐，牢牢地将他绑在床角，“那也不能成为他对警察隐瞒的借口。” 　　 　　李智祥还想去厨房帮他打一碗凉水喝，白之汝阻止了他，直接上手狠命地掐陈俊杰的人中。陈俊杰悠悠转醒，双眼还涣散着，喉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白之汝甩了甩相片，冷声质问道：“ 为什么要和警察撒谎？” 　　 　　“呵，因为你们警察什么用都没有，屁也查不出一个。”陈俊杰甩了甩头，目光重新变得清明起来，“小晴到你们警局报了多少次案，说有人跟踪她。可是你们又查出了什么？如今她被人害死，你们能跟我保证抓到凶手吗？” 　　 　　李智祥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拨开锡纸送到陈俊杰嘴边：“你刚刚有点脱力，先吃点东西补充下能量。你完全可以相信白警官，不要急，慢慢将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 　　 　　白之汝瞥了一眼李智祥，没有阻止他给陈俊杰喂食的行为。 　　 　　“你到杨小晴的房间里来哭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的女朋友是怎么死的？”白之汝打开了手机里的录音功能，愤怒地说道，“如果你真的为小晴着想，希望你接下来老老实实和我们交代你所知道的一切事情。” 　　 　　陈俊杰还未开口，两行清泪便从眼中滴落。 　　 　　他努力平复悲怆的心情，双唇颤抖着说出一句让白之汝震惊不已的话：“小晴早在好久之前就收到了死亡威胁，并且她知道准备杀她的是哪些人。” 　　 　　“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具体情况？”白之汝将手机往陈俊杰的嘴边凑了凑。 　　 　　“没有，小晴说这件事十分凶险，她不想连累我。她说她要清清白白地和我在一起，做我真正的女朋友。”陈俊杰懊悔地用头直往床脚撞。 　　 　　“我好恨我自己，我好恨！小晴这么爱我，我却不敢把她介绍给我的父母。”陈俊杰抽泣着说道，“明明都知道她已经遭遇着危险，我还是没有能够保护住她。” 　　 　　白之汝试探性地问道：“杨小晴有没有给你留过什么东西？或者关照过什么重要的话。不瞒你说，她也曾对她的堂妹杨小瞳进行过预告。让她注意安全，保护自己。” 　　 　　陈俊杰摇了摇头：“她跟我在一起很少谈她家里的事，我每次追问她都要跟我发脾气大吵一架。但我能猜到她爸爸应该是有过什么不光彩的过去，因为她每次都说觉得自己的家庭出身有污点配不上我。 ” 　　 　　“ 而且我来小晴家玩，有时能看到他爸带着长的贼眉鼠眼的人来家里喝酒，来来去去都故意避着我。“ ” 　　 　　李智祥迅速抓住重点，问出了那个白之汝也想问的问题：“ 你来杨家玩，村里有没有人看到你过？” 　　 　　“ 没有，小晴都会掐着时间带我来，只有她爸妈知道，也不肯让我出门。”陈俊杰苦笑了一声，“我还因为这事跟她闹过别扭。不过有一次我在客厅看电视和她爸爸朋友无意间碰过面，但我没告诉她，那个人也没跟我打招呼直接上的楼。 ” 　　 　　白之汝关闭了录音功能，拿出钥匙解开手铐。陈俊杰已经满头大汗，唇色苍白，满脸都是泪痕。没有必要像对待罪犯一样束缚他，白之汝准备把他带回村头的宿舍。 　　 　　 一直没有出声的李智祥在他们身后突然问道：“那你为什么今晚偷偷跑来杨小晴家？这里有什么让你非来不可？ ” 　　 　　陈俊杰闭了闭眼睛，长叹一声：“我和小晴有很多回忆在这里，我不敢向她告别，就像阿尔芒看到玛格丽特遗骸的那刻，我会崩溃的。 ” 　　 　　“ 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毫无顾忌的为她痛哭一场。” 　　 　　白之汝拍了拍陈俊杰的肩膀，向李智祥招了招手，示意他赶紧离开这个阴森恐怖的犯案现场。 　　 　　三人离开杨家时天边已渐渐升起金辉，村里弥漫着潮湿的雾气。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陈俊杰的手中紧紧地攥着那张他和杨小晴的合照。李智祥像在沉思着，白之汝也不主动挑起话题。 　　 　　一夜无眠，大家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 　　 　　他们回到村头时颜芸已经在院门口等着他们，一见到白之汝和李智祥，急冲冲地迎上前来：“今天早上一大早起来就没看到你们的人，但我看手机都不在房间里，估计你们带在了身上，我还稍微安心些。 ” 　　 　　说着说着，便侧过身。疑惑地问道：“他怎么跟你们在一起？ ” 　　 　　白之汝关上了大门，将陈俊杰带进男生宿舍。从桌上倒了一杯热茶给他：“喝点热的，暖和身子吧。 ”看着他一杯热茶下肚才放下了心，向颜芸解释道：“ 我们在杨家大宅遇见，我就把他带回到我们这儿来。等天亮了，让他搭城乡公交回去。” 　　 　　颜芸和吴勇都不可置信地看向白之汝，似是不理解她为何能够轻描淡写地将这个离奇的相遇描述得如此正常。 　　 　　李智祥给二人使了个眼色，吴勇会意，招呼大家道：“隔壁阿姨已经送来了早饭，咱们赶紧吃了，今天早上还要上门走访呢。 ” 　　 　　颜芸好似还有什么话要说，但吴勇将她连拉带拽地拖走。 　　 　　陈俊杰不好意思地捧着茶杯，问道：“我这么任性，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 　　 　　白之汝没有回答，李智祥也没有说话。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下，分别前后脚离开了屋子。 　　 　　只留陈俊杰一个人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大门发呆。 　　 　　排查工作还是要继续，四个人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早饭。 　　 　　白之汝不知道颜芸有没有在暗地里吐槽，但她心里确实是在想：看来李智祥是真的饿得很了。今天开始吃本土早餐也觉得很香，一点没有昨天那种挑三拣四的劲儿。 　　 　　村长早就在家里等着他们上门，刚一落座，白之汝也不废话，直接了当地问道：“当年玉雕厂那么难进，你干嘛一力保荐杨锦才，给他安排工作？ ” 　　 　　村长似乎没料到警察上来就扯旧事，愣在原地，想了想才说道：“没别的，就是杨锦才这个人很实在。当时正好有空缺，我想着，给那些不学无术的子弟顶岗，还不如推荐这样一个踏实肯吃苦的人去做小工。 ” 　　 　　李志祥正在用纸巾擦面前桌子上的脏斑，闻言抬头看了眼村长。 　　 　　吴勇见他还是一副嘴硬的样子，不得不出声提醒道：“ 村长，你的职业履历，我们警方已经掌握了全部的资料。我看你不像那种任贤用能的人，有什么话你最好直接了当的说。” 　　 　　颜芸将录音笔放在桌子中间，一脸认真地说道：“ 你所说的话要自负全部法律责任，影响到我们警方办案，我们完全可以起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