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毁灭
过完年,大家都陆续复工。
桑岁是自由职业,工作时间地点自由。
桑甜和秦野是老师,学校三月份才开学。
只有沈延,他一直都在上班。
这天刚查完寝回到办公室,沈延感觉肚子又一阵刺痛。特别是右下腹那里,像刀绞般不断有痛感袭来。一阵痉挛下来,沈延额头已渗出一头的汗水。
他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等待痛感消逝。等待的过程无论任何时候都很煎熬,更何况是来回拉扯的疼痛。
小助理从外面走进来,看见沈延趴着,以为他在背着他们偷吃什么好东西。便大声喊他:“沈医生,又在吃啥好吃的呢?”
沈延艰难地从喉咙里憋出一声“嗯”,他实在痛得厉害,上下牙齿拼命咬在一起,嘎吱作响。
小助理没听清沈延在说什么,以为他没有吭声。
“沈医生?”他边走近,边疑惑着喊道。
沈延使劲将左手伸出来晃一晃,右手他用来压着腹部。
小助理终于发现沈延不对劲,赶紧跑到他跟前。只见沈延额头已被汗水浸透,面色苍白如纸,上下嘴唇还死死紧闭咬在一起。
“沈医生,你哪里不舒服?”小助理关心道。
“肚,肚子。”沈延艰难吐出这句话。
小助理立马将沈延扶起来,扶到办公桌旁边的沙发上。安置好他,小助理说:“沈医生你忍忍,我去二楼叫人。”医院的消化科在二楼,那里有小助理认识的医生朋友。
沈延这会感觉疼痛有缓解了一点,他从沙发上爬起来,叫住小助理。“别去了,我没事。”
小助理看他唇色全无,知道他在强忍着。“你痛得这么厉害,我还是让人来看看吧。”
沈延咬牙道:“没事,我缓缓就好了。”
“确定吗?真的不用我去喊人?”
“嗯,你去帮我倒杯水来,我喝完躺一下就好。可能是早上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没什么大碍,放心。”
小助理接来水,沈延又让他到他办公桌的抽屉里去拿止痛药。前几天他也痛得像今天这样,药是去别的医院找医生开的。
医生当时让他做检查,他不肯。说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只是暂时性痉挛和疼痛,无大碍。他不让检查,医生没办法,只能给他开些止疼药。
沈延不敢在自己工作的医院找医生,医院里有不少他相熟的人。
小助理拿药时,打算看看药瓶上的说明书来着,但瓶子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瓶子还是新的,药应该是刚买不久的。
沈延从小助理手中接过药瓶,便打发他出去。“行了,我没事了,你去忙吧。”
他将药瓶攥在手里,脸色比刚才好了许多。
小助理看着他,关切道:“你真的没事吗?”
沈延给他挤出一个笑脸,“真的没事,去吧。”
小助理也不好再逗留,便转身走向门口。手刚搭上门把手,他忽然转过头来。“有事一定要叫我啊,我就在外面。”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沈延把药瓶放在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去吧去吧,有事我会喊你。”
小助理走后,他迅速扭开药瓶,倒出五颗白色药丸,就着水吞下。
药效很快,不一会,痛感消散,沈延觉得肚子整个开始顺畅起来。
人类的悲欢不尽相通。在同一时空里,不同的地方,有人刚从病痛中解身而出,有人正在尽情狂欢。
市区的一间酒吧内,午时刚过,已是灯火酒绿。音乐音响声、嘈杂声、推杯换盏的酒杯酒瓶碰撞声,声声混杂浇灌入耳。
台上的DJ披头散发,雕满花纹的两只手,左手夹着烟吞云吐雾,右手拨弄着唱片控制音乐的节奏。
舞池里人鱼混杂,各种奇装异服聚集在聚光灯的中央,左扭右摆。每个人脸上都挂着飘飘欲仙的满足,手舞足蹈,好不热闹。
吧台边,调酒师左手拿着玻璃平底杯,右手拿着调酒器,不一会就将酒器里调好的酒倾注而下倒尽左手的杯中。
他将酒杯递到吧台边坐着的人手边。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他问那人。
只见一个穿着规矩严正,和酒吧的环境格格不入的女生抬起头,是林欢欢。
过完年,她闲着无聊,正好中午有朋友相邀,便来坐坐。这家酒吧她常来,吧台的服务员和酒师,跟她都是旧相识。
林欢欢端起手边的酒举至头顶的高度,向朋友致意,而后转动椅子,面向舞池。舞池中央有个格外显眼的男子,年龄看上去和酒师,以及林欢欢相仿,但穿着打扮却和林欢欢是两个极端。
“他让我来的。”林欢欢看着男子,回答酒师的问题。
“你俩怎么走到一起了?”酒师讶异。
“早就认识的,不过不常来往。”林欢欢将酒杯放下,没有碰里面的酒。
她出门前,家里人再三叮嘱,今晚要早点回去,不能超过十点。林欢欢也再三保证,说天一黑就回去。
外面夕阳已收下最后一丝余晖,归家的行人都纷纷亮起车灯。暮色渐渐四合,华灯初上。
舞池里跳舞的男子走出人群,来到林欢欢身边。他右手揽过去搭在林欢欢的右边肩膀上,“怎么干坐着?”他开口问道。
酒师见他过来,随即拿起调酒器给他调酒。
林欢欢将先前没碰过的那杯移到他面前,转而对朋友说:“别忙了,他喝我这杯就行。”
朋友闻言将东西放下,走出吧台。
男子端起酒杯至眼前,透过玻璃杯看林欢欢。“怎么,不开心?”他将杯中的东西一饮而尽,问道。
林欢欢玩弄着手中钥匙串上的小公仔。那是一个针织的小红帽小人儿,她很早之前买的,特别喜欢。
“我想早点回家。”她说。
男子把玩着空酒杯,将它转来转去。“才来就要走?”他语气里似乎透露着不爽。
林欢欢:“已经坐了一下午了。”
男子:“那也还早啊,不是说今晚不醉不归么?怎么,还没开始就要耍赖啊。”
林欢欢收起钥匙串,“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喝。”
男子把杯子推出去,又收回来。“我有办法让你开心起来。”他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林欢欢走进吧台。
林欢欢被他的话勾起兴趣,“你要干嘛?”
男子拿过酒师放在台面上的调酒器,转身到身后的酒架上取出一不知名的瓶酒。“你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呢,今天让你见识见识。”他边说边撬开酒瓶的塞子。
林欢欢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今天她在家无聊,便在一个平时经常组队喝酒的群里问市区附近有没有人有空,和她出去走走。
这个男生也在群里,当即就私聊她,说带她去个好地方。去到那里,林欢欢才知道他说的好地方是酒吧。
这个男生,林欢欢跟他相识已久。他们就是在酒局上认识的。
第一次一起喝酒的时候,男生就帮林欢欢解了围,当时有人故意刁难她。后来每次一起出去玩,男生都对林欢欢颇有关照。
林欢欢知道他对她有意,但近年来她身边都不缺男朋友。上学期她走学校又遇见秦野,故而更没有在意男生对她一直以来的示好。
男生调酒时,视线一直逗留在林欢欢身上。酒快调好时,林欢欢起身去洗手间。在洗手间的镜台前,她撩了撩头发,还往嘴上补了点口红。
回到吧台边,酒已经调好放到她面前。
“尝尝,看我的手艺如何。”男生笑着对她说。
林欢欢端起酒,浅尝一口,味道很不错。可以算得上她在外面喝过的那么多酒中,为数不多的一款深得她心的。
首先它的口感很惊艳,入口后的前调带点微苦,但在口腔内停留一会,苦味散去,唇齿余甘。喝下去之后,回甘又没有很多,因此就不会腻。一口喝完,清清爽爽,让人忍不住再来一口。
“你以前学过这个?”林欢欢又喝了一口。
“学过一点。”男生略带谦虚答道。
不知不觉,杯底慢慢见空。估计是室内温度太高,林欢欢这会感觉浑身燥热难耐。她用双手轻轻拍了拍两边脸颊,感觉脸也发烫得厉害。
渐渐的,她的眼前开始出现幻影。室内一切人和物在她的视野里都不断来回重叠。她看向舞池时,已完全看不清谁是谁。
身上越来越燥热,林欢欢用右手使劲拍自己脑袋。她站起来想出去,但脚还没碰到地板,整个人就眼前一黑倒向吧台这边。
男子嘴角带笑,脸上尽是得意的表情。他悠悠走出吧台来到林欢欢身上,拿起她倒下时甩出的钥匙串,接着将林欢欢整个横深抱起,往吧台后面走去。
次日中午,艳阳高照。
桑岁和桑甜在小区楼下晒太阳。
有邻居在遛狗,是一只很大的金毛。主人牵着,它边走边嗅嗅地上的东西。从桑岁她们身边经过时,还对她们喊叫了几声。
主人跟她们抱歉,说这是它喜欢陌生人的表现。
待金毛和主人走远,桑岁忽然说:“如果闹闹还在,这会我们应该也会和它下楼散步晒太阳吧。”
闹闹已经有一阵没有来梦里找她玩了。它刚离开的那个月,几乎每晚都会来找桑岁。桑岁问它在那边过得开不开心,它就冲她汪汪直叫。
桑甜伸手挽着妹妹,拍拍她手背。“它生前最喜欢晒太阳,每次我和它下来,它都专挑太阳大的地方躺着,一趟就是好久。”
桑甜手机里现在还存着闹闹的很多照片。她一直没舍得删去,这是闹闹留给她的唯一念想。每次在外面看到狗狗,看到金毛,她眼前就会浮现闹闹的模样。
“甜甜。”桑岁叫姐姐,“你说宠物死后会不会跟人一样,需要走奈何桥,喝孟婆汤,将前尘往事都遗忘干净,然后再转世投胎。”
要是这样,那闹闹会不会还记得她们。会不会已经重新降生在某只狗妈妈的肚子里,又来到这个世界了。
“如果会,那闹闹这会可能又在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重新转世了。”桑甜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桑岁说。
桑岁刚回家走进房间,秦野的电话就进来。
“想不想跟我出去吃晚饭?”秦野问道。
“好啊。”桑岁说。“但桑女士不在家,我如果出去,就剩甜甜一个人了。”
秦野:“那你带上桑老师,我把沈延喊来。”
沈续也去了,一行五个人在他们第一次吃饭的餐厅,又坐到上次的位置。
吃晚饭,他们结伴去了海边。
虽然是晚上,但海边还是人来人往。随处可见成双入对的情侣,沈续再次对这个世界的情侣充满绝望。
他们在海滩上席地而坐。桑岁挨着秦野,桑甜挨着沈延。沈续不想破坏如此有意境的一幕,便悄悄退出来,跑出一段距离,举起相机给他们拍照。
相机是她最近的新宠,每次出门必随身携带。海岸边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此情此景,最适合拍照留念。
拍完他们的背影,沈续还反转镜头,让自己半边身入境,跟哥哥姐姐们偷偷来张合影。
后来,每每看到这张照片,沈续都会想起今晚的经历。想起她和两个漂亮姐姐踢掉鞋子,卷起裤脚,携手冲进海浪那一刻的欢乐。
想起秦傲娇接过她的相机,给他们四个人拍照时脸上的严肃和正经。想起沈延偷偷牵桑老师的手,被她看见后冲她扮鬼脸,一脸得意的臭德行。
想起他们坐在海滩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虽然他们说的很多话,她都听不太懂,但听到好笑的,总是第一个捧场的配合。
很多年之后,沈续很久都不再踏足这片海域。但只要看到那张照片,今晚的一幕幕就会像默片电影似的,一帧一帧自她眼前慢速度划过。
她永远怀念这一晚,以及照片上的每个人。
有人怀念,有人铭记,有人想忘却而不得。
从酒吧回来已经第三天,林欢欢依然每天晚上会梦魇,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晚上睡不着,白天不敢睡,她现在整个人精神恍惚,意识混沌,像一具行尸走肉。
她满脑子不断循环播放那天早上从酒吧醒来时的场景。当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她浑身酸痛,特别是脑袋,头痛欲裂,像被人用锤子砸过似的。
她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醒来的,当时只有她一个人,但床上明显还有另一个人的痕迹。房间里还残留着烟味、酒味,还有一种她说不清的混杂气味。
看到自己身上的情景,她的瞳孔在地震。她昨晚穿的连衣裙被撕得凌乱不堪,裙摆被掀至大腿根处,露出痕迹斑斑的双腿。
她完全想不起来昨晚发生过什么,只记得喝完男生调给她的那杯酒没多久,就不省人事。
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林欢欢爬下床,捡起被丢在地上的大衣套到身上,将七零八碎的裙子严严实实遮住。
她用手机对着床和房间连拍了几张照,而后跌跌撞撞走向门口。她刚伸出手去抓门把手,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进来的人是男子。
“哟,睡醒啦。”他看见林欢欢要走,开口道。
他现在跟林欢欢说话的语气,和昨晚的截然不同。此刻,他脸上完全没有昨晚的那种客气跟友好,言语间厌弃、不屑尽显。
林欢欢一把抓住他的右手臂,“你昨晚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直觉告诉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和眼前这个人有关。
男子甩开林欢欢的手:“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了?昨晚不知道是谁抱着我叫哥哥,叫得可欢快着呢。”
啪,林欢欢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男子扔下手中的袋子,随即用右手掐住林欢欢的脖子,将她逼至墙边。
“昨晚发生的事,用不用我现在帮你再回忆一遍?”他看着林欢欢,咬牙切齿道。
林欢欢使出全身的力气推开他,连走带跑跑出房间。
她在梦里反复看见男子的嘴脸靠她靠得很近。她还看见自己在求救,求饶,但叫天天不应。
在酒吧发生的一切,像魔爪将她笼罩在暗无天日的深渊。她回家后就闭门不出,阿姨送到门口的东西,她看见就恶心呕吐。
每天晚上,她把自己锁在浴室里。浴缸内盛满满缸满缸的水,她抱坐在里面。浴缸的水还不够满足她,她又站到莲蓬头下,任由刺骨的冰水淋透全身。
她用浴球打满大半瓶沐浴乳,全身上下不停地擦拭,来回擦,擦完一遍接一遍。擦得全身泛红,也浑然不觉疼痛。
她已经没有意识,没有知觉,她只想洗澡,把自己洗干净。她觉得自己很脏,从头到尾都很脏。脏到自己作呕,脏到自己梦里梦见那天晚上的事,都泪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