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决定
北方的冬天,万物尽显肃杀之意。树枝光秃惨叶凋零,大地上时不时被大雪覆盖,入眼浸染荒凉。
不似南方的冬天,草木常青,繁花盛开。
怪不得每年寒冬将至之时,候鸟便要迁移南归。
话题扯远了,这天中午,桑女士带两个女儿一起出门。郑妃宁昨天说想见见她们,跟她们吃个饭。
她们一行三人去到餐厅时,郑妃宁已经等在那里。
见到这个叔叔的第一眼,桑岁就对他倍感亲切。尽管之前并不认识他,这才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碰面。然而说不清为什么,桑岁就是觉得自己喜欢这个人。
眼缘和感觉这两种东西,有时挺玄幻的。
有的人,见到他的第一眼,你就厌恶至极。有的人,见到他的第一眼,你就在心里偷偷期待往后更多次数的相见。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大抵也是需要缘分的。
看见她们母女三人走进餐厅,郑妃宁从座位上起身,走出一点,迎接她们。
还没等桑女士介绍,他凭着感觉就将桑甜和桑岁谁是姐姐,谁是妹妹辨认出来。因为桑女士经常跟他说说两个女儿。从她的讲述中,他可以判断出,大女儿桑甜,性子文静、温婉端庄、乖巧随和。
小女儿桑岁,她也恬静随和,但她随和的外表下是外人轻易察觉不出的疏离和淡漠。她看似对什么都感兴趣关心,实则对任何与自己无关的事都不屑一顾。
她冷清、睿智、淡离,安静中又蕴藏着巨大的蓄发力,是个会让人眼前一亮的孩子。
落座后,郑妃宁喊来服务员,让服务员把两张菜单分别递到桑岁两姐妹手中。而后,他嘴巴一张一合便报出一排菜单,桑岁听在耳边,全是桑女士平时喜欢吃的东西。
郑妃宁起身弓着腰给她们三人倒水,桑岁双手握着玻璃水杯,感受到水是温的。她捧起来喝上一小口,水中有淡淡的柠檬香。
“初次见面,照顾得不周,还望你们见谅。”
郑妃宁将水壶放回原处,抬头看着桑岁姐妹俩,真诚说到。
桑岁冲她点点头致意,没有说话。
“哪里,是我们叨扰了。”桑甜说,“还请您多担待。”
桑女士和郑妃宁坐在一边,郑妃宁起身时俯在她耳边跟她说着悄悄话。桑女士抬眼看他,对他施以微笑。
“你们先坐,我失陪一下。”郑妃宁说着,走出她们的视野。
桑女士见郑妃宁走后,对面的两个女儿都没有吭声。桑岁侧脸望着窗外,桑甜侧脸观察着室内。
“你们要是不喜欢跟他见面,”她说,“我们这就回去。”
桑岁侧回来,“说什么呢,我还等着吃大餐呢。”她脸上带着笑意,浅浅的,淡淡的。
“我觉着郑叔叔人挺好的。”桑甜说,“你呢?岁岁。”她问桑岁。
桑岁笑着对桑女士说:“第一印象,过关。”
“那待会你们要好好表现。”桑女士说,“不许找茬,不许为难,吃完我们就回去。”
桑岁和姐姐相视一笑,桑甜说:“您这怎么还护上了?”
“我还不知道你们?”桑女士说。
果然,饭间,从祖上十八代到现在,从前世到今生,从工作到家庭,桑岁和桑甜俩人全当着郑妃宁的面,用她们出发前演练好的最隐秘的话语全问出来了。
她们问什么,郑妃宁答什么,丝毫不慌,也不见不耐烦。
桑岁在他身上,仿佛见到了第二个秦野。他们是一个类型的,温柔、稳重、细心,周到却不失边界,幽默又带风雅。
如果今天秦野在这,他们会一见如故的。
今天的菜,有一道桑女士最喜欢油焖大虾。桑岁看着郑妃宁,一个接一个剥好壳往桑女士的碗里送。
他十指修长,节骨分明,剥个虾壳,桑岁都感觉像在看才艺表演。桑女士长着个广东人的胃,嗜汤如命。郑妃宁点了一份乳鸽汤。
汤上来的时候,他问服务员另外要一只干净的碗和汤勺。碗拿过来,他又用之前倒给她们和的水涮一遍,擦干净,再盛上汤,放到桑女士手边。
“小心烫。”他笑着说。
桑女士大大方方接过来,丝毫不扭捏。仿佛这个动作,他们私下已经练习过很多次,早就习以为常。
吃完饭,还有饭后甜点。有桑岁爱吃的黑森林蛋糕,有桑甜喜欢的奶油蛋糕。桑女士怕胖,饭后一般不再进食。她面前是一杯温水。
“刚才吃得还好吗?”郑妃宁问道。
桑甜停下手中的叉子,用餐巾擦擦嘴,说:“都很好,多谢郑叔叔的款待。”
桑岁也停下手中的动作,说:“如果不介意,下次换我们请您。”
桑女士喜出望外地看着她们,眼眶氤氲着热泪,脸上满是欣慰。
郑妃宁也很意外,但他镇静地说:“那期待我们下次的见面。”
走出餐厅,桑女士和郑妃宁一起,桑岁姐妹一起,四人兵分两路,各自出发。
桑岁坐在副驾驶,桑甜在开车。
“不瞒你说,我挺喜欢郑叔叔的。”桑岁说,“第一次见面就能让我有好感的人,他算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桑甜扭头看了她一下,说:“我也觉得叔叔人挺好的。”她把方向盘转往左边,“关键是他对桑女士好,而且是自内而外的那种。”
桑岁赞同地点点头。“希望他不是一时装出来的。以后他要是敢对桑女士不好,我可饶不了他。”
桑甜:“还有我。”
话虽如此,她们还是希望郑妃宁是出于真心相待桑女士。好好照顾她、陪伴她、爱惜她。把这十几二十年,她们父亲欠桑女士的情与爱,都慢慢弥补回来给她。
一路上,桑岁都在想,或许真的像别人说过的那样:如果有个人伤害过你,辜负过你,那一定也会有另一个人来守护你、补偿你。
之前个人欠你的,都会在之后这个人这里找回来。
因为这世上的因果轮回是守恒的。你付出的真心,温暖,和爱,不管中途绕了多远,早晚有一天会回到你身上。
另一边,郑妃宁送桑女士回去后,就把律师喊到家里去。
在一间古香古色的书房里,郑妃宁坐在书桌前的转椅上,坐在他对面。
郑妃宁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袋,拆开纸袋从里面拿出几张文件推到律师面前。
律师不明所以:“这是?”
郑妃宁:“修改遗嘱。”
律师立马抄起文件,前后翻一遍。“可是哪里有纰漏?”他着急问道。
郑妃宁摇头:“我想做一些调整。”
律师在等他明示。他接着说:“把上次我们订好的份额,空出一半。这一半的继承人,写桑婉清的名字。”
从桑女士家回来的时候,他一路上都在想这个事。粗略一算,他名下的股份加产业如果全部置换成现金,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他的前妻和儿子自从离开后,已经十几年没有回来。据说他们在那边安了家,前妻也重新组建了新家庭。
念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等他百年之后,他名下一半的财产还是会留给他们母子。以前他是想留给他们百分之八十,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全捐出去。
但后来遇到桑婉清,在她身上,他产生强烈的家庭归属感。承蒙她不弃,愿意接纳他,陪他这个半生孤寡的可怜人共赴后半生。
今天见过她的两个女儿,他也欢喜得很。特别是小女儿桑岁,现在的她,跟年轻的他很相似,他们是同一类人。
她们如今不缺他的照拂,是他自作主张,想给她们更多的关心和照顾。如果她们愿意,他会尽到父亲的责任,和婉清一起,照料她们。
因此,现在,郑妃宁想变更遗嘱。
“不,留给他们百分之三十就好。”郑妃宁跟律师说到。“剩下的百分之七十,二十捐出去,五十写上桑婉清的名字。”
律师吃惊:“我能问一下吗,您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郑妃宁笑着说:“说出来可能你不理解,但在她们身上,我真的感受到了温暖,家人的温暖。”
律师是郑妃宁多年的合作伙伴,他最近也知道朋友身边出现新女伴的事。他还特意去调查过桑婉清。她早年丧夫,独自抚养两个女儿长大。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再嫁。
从祖辈传下来的玉器店,现在是她一个人在经营。店的规模不大,但每年的利润也算可观。
桑婉清本人,律师也见过一两次。这是一个气质上佳,颇有大家闺秀模样的女人。虽然年过五十,但面容姣好,保养得当。看上去像是四十刚出头,和朋友站在一起,宛若一对璧人。
对此,朋友突然提出要修改遗嘱,律师也表示可以理解了。
“你看中的人,一般不会错。”律师说。
“早点遇见她们就更好了。”郑妃宁说。
早点遇见她,他们就可以多点时间相伴。早点遇见她们,他就能有机多点会和她们相处。
不过,现在才遇见也不算很晚。不管是婉清还是她的孩子们,她们是他任何时候遇见都不嫌晚的人。
这世上的每一场相遇别离,出场的时间顺序,其实都有它们各自的道理和意义。有的人,遇见得太早,不懂珍惜,会错过。有的人,遇见得太晚,来不及抓紧,会错失。
而有的人,不早不晚,刚巧出现在合适的时间与地点。这样确切的邂逅或重逢,此生或许只有那么一两次。
人与人的相遇相处,都需要缘分。
从陌生人到朋友,是如此。
从陌生人到恋人,也是如此。
家人和家人之间,也不外如是。
现下,秦野正在父母家陪父母一起吃晚饭。
方形餐桌上,徐女士坐在主位,秦野和秦先明父子俩分置左右两侧。
桌上放着的,都是徐女士的拿手菜,也都是秦野平时喜欢吃的。
自从他生日那次,桑岁带过一次桑女士做的红烧肉和排骨,秦野就不可自拔地钟情于这两道菜。徐女士使劲浑身解数,才将它们学会。
秦野吃在嘴里,总感觉差点意思。但徐女士问他好不好吃的时候,他又夹起一块红烧肉,说很好吃。
“那就多吃点。”徐女士笑嘻嘻的。“你难得回来一趟,你爸可高兴着呢。”
秦先明突然被cue,来不及提前准备,只能临场发挥。“高兴,高兴。”他连说两个高兴,生怕徐女士听不出来他的高兴。
饭吃到一半,徐女士忽然提起桑岁。“上次来给你过生日的那个小姑娘,叫什么来着?”
秦先明:“桑岁。”
徐女士感激的看他一眼,对秦野说:“这个小姑娘,我看着挺喜欢的。有空让她多来家里玩。”
徐女士这番话,秦野听出来的言外之意是:“我已经知道你们在谈朋友了,有时间你带她回家,我和你爸想看看。”
秦先明不搭腔,默默吃饭。
秦野停下筷子:“知道了。”
徐女士再次进击:“人家姑娘好,你自己也得加把劲,别让别人捷足先登了去。”
看来徐女士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在一起的消息。秦野忽然想起来,他的朋友圈,对徐女士和老秦,是屏蔽状态的。所以他发的那条动态,他们是看不到的。
秦野拿起餐巾擦嘴,“我们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他放下餐巾,说道。“改天等她有空,我们一起回来看你们。”
“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说着,他起身走向玄关。
关门声响起,徐女士转向正在夹菜的秦先明,言语间的开心和激动溢于言表。
“你听见他刚刚说什么了吗?”她问秦先明。
“听到了。”秦先明停下筷子,淡淡说道。
“可算让我等到这一天了。”徐女士感叹道。
天晓得,她每晚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想的都是这件事。别人祈愿什么她不管,她只求自己的儿子平安顺遂,早日成家,身边有个知心人。
千万不要因为她和老头子以前犯下的错,阻碍了他们儿子一辈子的幸福。那会是她百死莫赎,一生难辞其咎的伤痛。
“老天保佑啊,老天保佑。”徐女士喃喃说道。
“那姑娘,我看着也挺好的。”秦先明说,“希望他不要学我,走我的老路。”
徐女士听到这句话,脸色突变。她方才还一脸欣慰和高兴,这会却严肃起来。“儿子是我生的,他什么样,我最清楚。他绝不会走你的老路。”
秦先明:“那样再好不过。”
徐女士看着他:“秦野不是你,桑岁不是我。他们跟我们不一样,他们会比我们更好的。”
秦先明也看着她,“小意。”他喊她的小名,“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他声音轻缓,愧疚又自责。
徐女士一听他这么说,眼眶里又有眼泪在打转。“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秦先明:“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徐女士:“我知道,我知道。”
往事随风,风起念散,风止意平。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让它随着时间,散落于岁月的车辙,碾碎于年轮之下,尘封于记忆深谷,掩藏于时光洪流。
我们都要向前看,向前走。
人活一世,每个人都是一去不复返。
天地广阔,河山大好,草木枯荣,春秋往复。只有我们人,只来一趟,活一世,走一遭,爱一回。
因此,我们都要尽兴啊。
尽兴地活,尽兴地爱。就算哭,就算痛,也要痛痛快快地挨着受着。尽兴而归,归而尽兴。
如此,才算不枉此生,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