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挑拨
一月二十号,学校已经放假。
沈延这天也难得休息,桑甜便约他出去看电影。新电影上映,影院里人头攒动。桑甜买的是晚上七点钟的票,他们吃过晚饭才过来的。
桑甜以前一个人来看电影,每次选票,不管什么类型的题材,左右前后坐的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
每次看完电影出去,桑甜都暗下决定,以后等她有了男朋友,也要带他一起来。买双人票,喝半价奶茶,捧大号桶的爆米花。
还有还有,要穿情侣装去压马路;要在夏天相约去看一场夏日限定的演唱会;要一起去海边踏浪等日落;要去逛超市买菜回家一起做饭;要一起吃很多很多顿好吃。
还要一起牵手去敬来宾的酒。还要一起生儿育女,白首相携。待到彼此都步履蹒跚,两鬓斑白,仍要于日暮黄昏时分,依偎在一起期待明日清晨的降临。
世间所有需要两个人才能完成的事情,都想和心爱的人去尝试一遍。
如此往复,直至百年。若有轮回,还要相约来生。
电影的情节其实一般般,但桑甜看得很认真。特别是看到男主角生病住院,女主角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的这段剧情,桑甜将自己代入共情到女主角身上,竟看得眼眶泛红。
沈延的注意力都在桑甜身上。她看电影,他看她。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长,沈延的脖子都伸得泛酸。
看完电影,他们散步回家。因为看电影的商场就在桑甜家附近,离得不远。只是沈延待会要回去的话,可能得去坐地铁或打车。
从影院出来,桑甜还在啜泣,她为男女主角的遭遇心疼不已。
人行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沈延走在外侧,牵着桑甜的左手。
沈延:“桑老师,要是有天我也跟这个男主角一样,你岂不是要把眼泪哭干呀?”
桑甜侧过眼瞪他:“呸呸呸,别瞎说。”
她止住哭腔,停住脚步,将沈延的手放进自己掌心里。“我们现在好好的,以后也会好好的。不会发生那种事的,放心吧。”
沈延忽然捉住桑甜的手,拉到自己嘴边,在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接着,揽她入怀,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双手环抱着美人腰。
“甜甜,有你真好。”
桑甜双手轻轻抚摸他的后背,“那我们就永远好好走下去,阿延。”
月明星稀的夜晚,月光和路灯交相辉映。路灯洒在路上,照拂行人。月光洒在天地间,却只照亮心上人。
心上人是眼前人,眼前人是情之所向,爱之所系。世人祈求什么我不闻,我只愿同心上人岁岁常相见。
第二天下午,桑甜和桑岁去桑女士店里,准备等桑女士下班后一块去吃晚饭。桑女士不在,看店的是最近新来的会计兼收银员何姐。何姐告诉桑岁姐妹俩,桑女士跟郑先生出去了。
那一时半会,桑女士是回不来的。可能要到晚上,会直接回家去。桑岁桑甜相视一眼,走出玉器店。桑女士既然不在,那她们姐妹俩自己去逛逛,吃完饭再回去。
刚踏出店门口,迎面走来林志成。
“这是要出去呀?”他小跑至她们身边,连眼角纹都带着笑着。
“这位是?”桑甜率先问道。
“林姨的而已,林志成先生。”桑岁回答姐姐。
林志成只对桑岁熟悉,几乎没见过桑甜。见桑甜跟桑岁长得差不多,桑甜比桑岁还要高一点,便心中暗暗算计,如果桑岁不愿跟他在一起,桑甜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于是,他走近桑甜,伸出手。“这位想必是桑甜姐姐吧。幸会,我是林志成。”
桑甜看着他,没有伸出手。“林先生您好。”
林志成悻悻地收回手,“你们这是要去哪?”他看着桑甜,问话的方向却向着桑岁。
桑岁淡淡地说:“去吃饭。”
林志成两边眉毛一挑,兴奋起来。“这一带我最熟悉不过,知道附近有家新开的店,很受年轻人欢迎。我带你们去尝尝?”他小心问道。
桑岁挽起桑甜的右手,说:“不用了,谢谢。”
林志成看向桑甜,想听她的意见。桑甜拍拍桑岁挽在她胳膊上的手,示意她放心,并说:“就不麻烦林先生了,我们想自己逛逛。”
林志成不死心:“两个人逛街多没意思,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你们拎包呀。”
桑岁:“不好意思,我们都没带包。”
林志成:“岁岁,你每次见到我,都这么伶牙俐齿。”
说着,他自己笑起来。好像是在讲什么有意思的笑话。脸上言笑晏晏,心里的小算盘敲得噼啪响。今天无论如何,他都得拿下一个。不然这传出去,太有损他林大公子在圈内的名声。
桑岁原本不是呈口舌之快的人。但不知为何,看见林志成就感觉心里不舒服,他说的每句话,桑岁都想怼回去。
见桑岁这边行不通,林志成又像墙头草一样倒向桑甜这边。“甜甜姐,你现在在哪高就呢?”他问道。
桑甜如实回答:“在海大。”
“大学老师呀,好好好,老师好。”
林志成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活像媒婆介绍小姑娘给相亲对象认识之前,听到小姑娘说自己有一份铁饭碗时,那种溢于言表的兴奋和激动。
他又绕到桑岁旁边,“岁岁该不会是已经谈男朋友了吧?是上次送你回家那个吗?”
有一回他从桑岁所在的小区门口经过时,远远看见桑岁从一个年轻男子的车上下去。两个人有说有笑的,那是桑岁面对他时,从未展现过的笑容。
桑岁静静看着他,没有回答。
林志成又说:“那你可要仔细着点,上次我去海大找朋友,不巧看见他跟一个很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在一起,两个人的关系,看上去不简单。”
桑甜听闻,随即转过头看向桑岁。桑岁不露声色,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故事里的人和她毫不相干。
“怎么,你们不信啊?”林志成伸出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指向自己的眼睛。“我亲眼看到的,千真万确。”
桑岁松开挽着桑甜的手,“说完了吗?”她问林志成。后者点点头。
桑岁:“那麻烦让路。”
林志成乖乖退到一边。
桑岁拉起桑甜的手,绝尘而去。
被留下的林志成,看着姐妹俩远去消失在道路尽头,脸上尽是困惑和不解。
换做别的女孩子,听到自己男朋友跟别的女生在一起,都会发作,生气或吃醋。可他看桑岁,满脸无所谓。林志成表示不理解。
桑岁不是无所谓,她是相信秦野。
相信自己从小就认识的秦野不是林志成所说的那种人。相信久别重逢后跟自己朝夕相处的秦野,不会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
就算要吃醋,要发作,她也不会当着林志成这个外人的面,让他看笑话。
情侣之间,不管发生任何事,在外人面前,桑岁觉得都应该保持另一半的颜面。即使要计较,也要回到自己的地方,关上门,剩下两个人彼此的时候,再计较。
伴侣伴侣,荣辱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点道理和见识,桑岁还是有的。
回到家,桑甜叫住妹妹。“岁岁,林先生说的话,你别信。秦老师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最清楚的,是不是。”
她们没有去吃饭,走出玉器店的拐角,就直接回家了。一路上,桑岁都没有说话。桑甜虽然身为姐姐,但终究不是桑岁自己,因此也不好多说。
感情的事,对与错,都是两个人自己的事。旁人看得再清,理解得再透彻,说到底没有切身站在他们的角度和立场经历过,所有的看法和建议,或多或少都带着个人色彩。
桑岁看着桑甜,突然笑起来。“嗯嗯,我知道。”
桑甜:“那你这一路不说话是……”
桑岁:“在想些事情。”
桑甜还是担心:“你真的没事吗?”
桑岁:“真没事,放心吧。”
“我跟秦野都认识多久了,还不知道他。”桑岁继续道,“就算认识时间不久,也断不会仅凭林志成的三言两语就对他有所怀疑呀。”
想知道一个人怎么样,桑岁从来不会听别人怎么说。毕竟每个人对事情的看法都天生带着私人的成见或偏见,很难真正公允且客观地做出评价。
她会自己去认识这个人,跟这个人相处,才敢得出自己的结论。
桑甜这才放下心来。
她说:“要是换成我,听到别人说沈延跟别的女生怎么怎么样,我估计做不到像你这么冷静。”
桑岁将姐姐带到客厅的沙发坐下。“你也会的。”她说,“一是因为沈医生也不是那种人,二是因为你会无条件相信他。”
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有时也意味着对他全盘交付自己的信任和真心。相信他所相信的,坚定他所坚定的,认可他所认可的。
桑岁的电话进来时,秦野刚洗完澡从厕所出来。他边擦着头,边往阳台走。
桑岁直奔主题:“我刚刚从桑女士的店里回来。在那里,遇到桑女士朋友的儿子,他和我小时候见过几次。他跟我说,有次在学校看见你跟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在一起。”
说到这里,桑岁不再继续。她停下来,想看秦野有什么反应。秦野也没动静,他想听桑岁还要说什么。
一分钟后。
秦野:“你信了?”
桑岁:“你觉得呢?我该信吗?”
秦野:“在我的印象中,岁岁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
没等桑岁回应,秦野接着说:“不过这件事确实是我处理的不够妥当。他说的是事实,可能是林欢欢来找我的时候被他看见了。”
桑岁:“你继续。”
秦野将擦头发的毛巾挂回脖子上。“林欢欢是我班上的学生,之前有跟你提过,你也见过。私下她找过我几次,给我送东西,向我表明心意。”
“我对她的态度从始至终都很明确。我是老师,她是学生,我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最重要的是,我已经有心仪的人。”
从阳台走回客厅,关上门,秦野在沙发上坐下。林欢欢放假前也找过他,表明以后不会再打扰他。她的态度很真诚,秦野愿意相信她。
只是没想到,这件事还发酵至今日。他一点都不怕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但他很担心桑岁会误解他。
桑岁:“我相信你。”
秦野换个坐姿,“这件事后来没跟你说清楚,是我不对。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桑岁:“看来以后出门得把用绳子把你拴在裤腰带上。还得在你胸前挂个牌子,上面写着:‘这是桑岁本人的私有物’。”
“你觉得怎么样?”
“都听你的。”
想起自己亲身经历的那些事,桑岁忍不住开口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爸妈的事?”
秦野说没有。
桑岁:“小学六年级最后一个暑假,他们离婚了。是桑女士提的,她签好离婚协议书,拿到我爸面前,我爸才知道她要离婚。”
“我爸说什么都不肯签字,他不想离。这婚到现在都没离成,因为我爸没过多久就突发意外去世了。他去世后,桑女士带我和甜甜去改了姓,她说要让我们从头开始,彻底远离和我爸有关的一切。”
“后来我一直在想,和我爸共同生活的那段日子,桑女士肯定过得很压抑很痛苦。我爸的离开,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印象中,桑岁的童年是在父母的争吵中度过的。
父亲嗜酒如命,每次喝醉都会胡言乱语,严重的时候还会对她们母女仨恶语相向,甚至有几次他对桑女士拳脚相踢。
不喝酒的时候,他很正常。会给桑岁和姐姐买糖买饼吃,还会去学校接她们。但一喝起酒来,他身上的恶魔就倾巢而出,压都压不住。
秦野声音低沉,语气里尽是担忧和心疼。“岁岁,你还好吗?”
桑岁站在她房间的窗户边,看向窗外无尽的黑夜。“我没事,都是过去的事了。”
秦野:“我以后一定会倍加珍惜你的,把你小时候缺失的爱,都给你补回来。”
桑岁:“秦野,你说人为什么都是这样,得到了却不好好珍惜。”
秦野:“可能很多东西都是要用离开或失去,才能证明它们的重要性。”
桑岁:“秦野,你也会这样吗?”
秦野:“不,我不会。”
“因为这一路走来,我已经失去和错过太多。我经历过这种痛,所以现在也好,以后也好,能抓紧的我都会拼命去抓紧。”
回忆起自己父母的事,桑岁声音平静,语气平稳。但听到秦野说自己的事,桑岁听在耳朵里,疼在心里。
这些年,她的男孩儿一定过得很艰难。
桑岁的声音有些哽咽,“秦野,你还好吗?”她关心道。
秦野:“没事,都过去了。”
桑岁:“以前你是一个人,但现在,将来,都不是了。你有我,我会陪着你。陪在你身边,岁岁年年。”
秦野:“岁岁,谢谢你。”
桑岁:“是我应该谢你才对。”
秦野:“可我什么都没为你做过。”
桑岁:“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桑岁想起之前林欢欢跟她说过的,秦野说的那句话。于是她对秦野说:“就算你什么都没做,只要站在那里,我也会爱你。”
桑岁的话音未落,秦野的眼眶已然泛红。泪水盘旋在他眼窝里,缓缓氤氲开来。
异国他乡独自一人时,他不曾流过泪。即使当年发生那样事,他的眼泪都不曾滴落。可是在这一刻,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一处相思,两处闲愁。
明月照拂人间,人间冰冷阴暗有时,温暖花开有时。世人一生所求,不过夜夜如今夜,明月常高挂,人事常圆满。
然则,明月阴晴圆缺不由人,人事悲欢离合不由己。
生于斯长于斯,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