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心悸之症
   “这篇《申鉴》是东汉史学家荀悦所写,以医道比喻国家,讲的是君臣子民一体国家才可昌盛的道理。祖母借此题考一考你们二人,重润与隆基你们二人且各抒己见。”      《申鉴》共五卷,集政治、哲学论着为一体,是东汉学者荀悦写给汉献帝的谏言,深奥难懂,武则天是借这卷书来考验李隆基与李重润二人为君之道。      武则天方才下朝,还未换下身上的朝服便拿了卷书来考李隆基、李重润二人。      黎若婉素手拖着小叶紫檀的托盘,为武则天摆上新鲜的果子和茶水,乖巧的退至一侧,饶有兴趣的盯着以史论事的祖孙三人,小鹿般的眼眸里光芒四射,她亦是读过《申鉴》,知晓故足寒伤心,民寒伤国的论断,不免好奇面前的武则天、李隆基对此书的论断。      毕竟,文人墨客以史论事常有,两代帝王以史论事少见。      “孙儿曾在房州清居多年,亦曾在田间亲自劳作,对于民生疾苦感触良多。民之所忧,孙儿必念之;民之所盼,孙儿必行之。”      李重润迫不及待高谈阔论,温和的眼眸里闪烁着对权利的向往与野心,他不假思索说出心中所想,不顾及眼前的祖母便是当世之君,毫不顾忌帝王猜忌:“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吃得饱、穿得暖是朝廷给百姓的交代,亦是朝廷对百姓的承诺,虽然现在国富民安、国库充足,但朝廷不能耽于眼前的政绩,应上下而求索,哀民生之多艰。”      “朕却不知重润竟有如此见地,这知晓的是皇孙与祖母以史论事,不知晓的怕是以为是帝王与朝臣论史。”武则天盯着红光满面的李重润,端着琉璃茶碗却不喝,半真半假的玩笑,似夸奖又似威胁,并不给李重润半句争辩:“今日的茶好香,黎娘子煎制的是何种茶饼?”      “回武皇,今日的茶饼是云南郡新进的千年古树茶,奴婢听闻此茶并不是在普通矮脚茶树上生长,而是长在深山峭壁里的千年古树之上,煎制出来茶汤红如葡萄酒,喝起来别有一番甘甜。”      黎若婉跪拜在地,问答自如,只是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背上生出一层薄薄的汗水,素手紧紧握紧,尖锐的指甲紧紧扣着掌心,小鹿般的眼眸里满是担忧与惊恐。      李重润这般论断是过激了,他虽是武则天选定的继世之君却未明说,再者就算是选定的继承人亦不能在帝王面前如此高谈阔论,那么多的太子储君,未登帝位而不得善终者比比皆是。      一如太宗皇帝的承乾太子,万千宠爱在一身,终是落得了个削爵幽禁、郁郁而终。      更何况,眼前的帝王是曾废黜两子、诛杀李唐皇室的女帝。      黎若婉鼓起勇气,抬起头颅,小心翼翼偷眼瞧着武则天,生怕她一个不悦处置了李重润。      武则天仔细端详着红如葡萄酒般的茶汤,琥珀色的茶汤映照出李重润年轻稚嫩的脸庞,恍惚间,她似乎又见到太宗皇帝废太子李承乾的身影。      她是经历过当年废太子李承乾政变的宫人,闭上眼睛犹记得那年的腥风血雨,那是她第一次经历那般血腥清冷的政变,那股清冷血腥久到多年后的今天,她依旧心寒身冷,那是她人生第一次知晓何为帝王,何为天家。      原来古来帝王皆是如此,他们所畏惧的,均是自己烈士暮年,却已有人对着自己的宝座虎视眈眈。      武则天似笑非笑,只觉得指间微微发麻,差一点端不稳手中琉璃茶碗,泼洒了茶汤,她稳住心神,喝了一口琥珀色的茶汤,只觉得唇齿生津、甘甜似蜜,平复了内心的怒意与恐惧,言语之间恢复了往日的镇定:“隆基有何看法,不妨在祖母面前直抒胸臆。”      “孙儿愚笨,自知不如重润兄长高论,只是孙儿近日随祖母上朝,在祖母的教导下,看了听了不少情况,很有启发和收获。祖母所说所做孙儿都记在心中。”      聪慧如李隆基早已察觉了武则天与李重润之间微妙的争论,刻意放低了自身的身份,处处以武则天为尊,谦虚谨慎,过桥搭梯说出心中所想:“《申鉴》有言:天下国家一体也,君为元首,臣为股肱,民为手足。”      “朝廷千头万绪的政事,说到底是千家万户的事。祖母带领臣民经千难而百折不挠、历万险而矢志不渝,成就了武周如今恢宏气象。孙儿自当以祖母为榜样,愿为武周股肱,踔厉奋发、笃行不怠,效忠朝廷,造福万民。”      李隆基一席话情真意切,赤子之心,以史论事,不落痕迹的捧了武则天高帽,表露了自己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      武则天转怒为喜,第一次仔细打量了眼前的孙儿,李隆基与李重润长得颇为相似,只是李隆基那双丹凤眼眸像极了她与太平,那双丹凤眼眸里散发着炽热的烈火,宛若凤凰花树上火红的花朵。      “前些日子,朕闲来无事,命人开箱找寻旧物,可巧,寻了两件珍宝出来,一件玉璧,一件象牙棋盘并蓝田玉棋子,今日见着你们二人学艺精湛、腹有诗书。”      武则天示意宫人将两物奉上,指尖划过鬓边,不落痕迹的分配赏赐:“重润喜爱下棋,这象牙棋盘并蓝田玉棋子合该赏赐给重润,至于隆基,便拿了这玉璧前去玩耍。”      黎若婉眼尖,一眼认出李隆基所拿的龙形环状玉璧正是玉龙子,是当日武则天所述说,李唐宗室君主代代相传的宝物。      她见着捧在李隆基手心的玉龙子,心下一紧,一颗心狂跳不止,想必武则天已经打定主意,意欲立了李隆基为继世之君。      只是,李重润这位皇孙该如何自处?      他不仅仅是皇孙,他的阿耶是当朝太子,他作为嫡子,理应是名正言顺的继世之君,更遑论,先帝高宗皇帝李治曾册立李重润为皇太孙。      想到这里,她不觉哑然一笑,小鹿般的眼眸盛满了浓烈的嘲讽与肆意,她在笑这无情帝王家,在笑武则天的冷血无情。      可是,当她的眼眸注视到李重润温润如玉的面容,不觉得心下一酸,她并不知晓李重润的结局,纵算自己不愿嫁李重润为妻,不愿与他虚与委蛇,但自己终究是祈求李重润可以安稳,不卷入这朝堂更迭的斗争之中。      “朕下朝已久,尚未用饭不免肚饿,黎娘子今日备的何等饭食,还不快快端上来。”      耳边传来武则天不怒自威的声音,将黎若婉的思绪拉回,她收敛起眼神里的嘲讽与肆意,收起对李重润的担忧,招呼了腊月、芝兰摆饭。      “不过都是寻常家常的饭菜,只是今日厨房新进了青鱼和河虾,奴才趁着新鲜做了鱼羹和虾糕,又让人挖了新鲜的竹笋做了油焖笋。复又摘了带着露珠的油菜花来焖饭,还望武皇并两位王爷用的香甜。”      黎若婉素手拖着小叶紫檀的托盘,将一碗油菜花焖饭摆在武则天面前,小心翼翼伺候她用饭,不知是跪拜久了,还是听了李重润的高谈阔论心有余悸,黎若婉竟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若儿......”      昏倒前,黎若婉只听得李重润焦急的声音,眼前却只看见元通满腹算计的眼神,她周身没有一丝力气,只是昏沉睡过去。      不知为何,黎若婉竟梦见了去世多年的白檀,梦里的白檀一如旧年那般青春貌美,嘴角含笑,低垂着头颅,露出好看的脖颈。      白檀抬起头时,已是满脸泪痕,却依旧语气平淡,仿若她面对的并不是死亡:“武皇赐了我什么,是匕首还是白绫,亦或是毒酒?”      “是毒酒。”      梦中的自己神情冷漠,素手替白檀倒满酒杯,轻启朱唇吐出字字锥心的言语。      小鹿般的眼眸里满是空洞与冷漠,毫无对白檀的半分怜惜与心疼。      黎若婉仿若隔着玻璃房间,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敢相信眼前喂白檀毒酒之人竟是自己,拼死想要冲破玻璃樊笼,意图阻止白檀喝下毒酒。      只是,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瞧着她的嘴角角流出一股黑血.......       “不要,不要.......啊.....不要....不要喝毒酒.....”黎若婉尖叫着从睡梦中惊醒,猛地坐起紧紧抱着身边芳香的身体。      李裹儿抱紧了黎若婉在怀,玉手止不住抚摸她的后背,企图安抚她止不住颤抖的身躯:“姐姐,你可是做了噩梦,裹儿在你身边,你莫怕,一切都有裹儿在。”      黎若婉只觉得周身寒冷入骨,不自觉抱紧了李裹儿,努力汲取她身体上的温暖,小鹿般的眼眸里满是困惑与惊恐:“奴婢拜见安乐郡主,只是,奴婢今日御前失仪,恐遭武皇责罚。”      “姐姐,你莫要再如此累心劳神,你今日犯了心悸之症方才会昏迷。”      李裹儿紧紧握着黎若婉的素手,杏眼里满是担忧与担心,言语之间更是含了一抹心疼:“医者博士说你忧思过度,惶惶不得终日,早已得了心悸,近日过于劳累,又牵动了身上杖责之刑的伤痕,方才晕倒。祖母命你好好休养,莫要劳累。”      “心悸......心悸?”黎若婉不可置信的重复着这二字,她不敢相信自己患了心悸之症,眸子里含了一股泪水。      她才多大?竟患了心悸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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