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玉龙子
  夜幕降临,上林苑还残留着白日里的喧嚣,四处散落着官宦家小娘子斗草用的落花与百草。      上林苑马厩之内,一个孤单而又执拗的身影起起落落,不停的翻身上马,却也不停被烈马甩下马背。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李重润。      他素日温和谦逊的眼眸里满是戾气与执着,死死盯着眼前的骏马,执笔拿书的双手更是被缰绳磨出透明含血的水泡。      今日当众被马掀翻在地,平白无故落了笑话,更被李隆基抢尽了风头,李重润满心不甘,漏夜在此训练马术,只是奈何他技不如人,就连马背也坐不稳。      他沮丧的坐在地上,随手扯了一根青草在手,愤懑的撕扯,似乎是在发泄内心的不满。      一双黑色的靴子落入他的眼眸,顺着黑色的靴子抬头望去,正对上张浅墨那对可爱的虎牙,耳边响起张浅墨清冽礼貌的声音。      “浅墨方才换班听得马厩之中似有人声,不知邵王殿下在马厩之中所为何事,夜已深沉,殿下劳累了一天理应休息。”      “张右卫是来看本王笑话的么?今日本王不及临淄王,当众被烈马掀翻在地,贻笑大方。”李重润低垂着头颅,言语之间满是自嘲:“我自小在房州长大疏于骑射,临淄王自小在祖母身边长大,骑射也是祖母亲自教授,岂是我能相比?”      “李唐以马背之上夺得天下,先祖高祖皇帝有雀屏中选之佳话,太宗皇帝更是骑射俱佳,就连昭陵墓旁祭殿两侧亦有廊庑,雕刻着拳毛騧、什伐赤、白蹄乌、特勒骠、青骓、飒露紫六匹宝驹在侧,而我作为李唐后人,却连烈马都无法驯服,当真是愧为李唐子孙。”      “邵王殿下何必妄自菲薄?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邵王殿下饱读诗书,一手飞白书颇有先祖太宗皇帝遗风,至于这骑射之事.......”张浅墨伸出手掌,如玉的面容上带着友善的笑容:“邵王殿下若不嫌弃,浅墨愿陪邵王殿下练习骑射。”      “张右卫愿陪本王练习骑射?”李重润眼眸之中划过一丝不可置信,他看着面前挂着善意微笑的张浅墨,言语之中带着些许自嘲与迟疑:“张右卫可知本王亦是心悦若儿,本王势必要娶若儿为妻,纵是如此,张右卫亦是愿陪本王练习骑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何况若儿实在惹人怜爱。”      提到黎若婉,张浅墨的脸上闪过一丝柔情,眸子里满是如月光般的浓情蜜意,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黎若婉的喜爱,言语之中也带了几分自信:“浅墨虽不如邵王身份尊贵,不过是区区金吾卫右卫,可浅墨自信对若儿之爱不逊于任何之人,必定可以带给若儿幸福。”      “你可知晓,你若此张狂,本王可治你死罪。”李重润半真半假,含着笑意的话语之中带了威胁,既是欣赏张浅墨对黎若婉的直白爱意,又是气恼张浅墨毫不顾忌他与黎若婉的情意交情,竟当着他的面诉说对黎若婉的爱意。      “浅墨连带着若儿漏夜出逃之事都可做出,又何惧生死?”张浅墨倒是坦坦荡荡,毫不畏惧李重润的怒气与威胁,一手拽起蹲坐在地的李重润:“今夜,浅墨不过是陪邵王练习骑射的金吾卫,并不是与邵王争夺若儿的情敌。”      李重润看着阳光明媚的张浅墨,不免自嘲起自己过于小气,心中度量过于狭小,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欣然握紧了张浅墨的双手,那双手一看便是久练骑射之人,指间掌心满是粗粝的老茧。      张浅墨教的极认真,不消一炷香的时间,李重润便能驾马在上林苑小心翼翼的奔走。      他望着月光之下张浅墨的侧脸,竟恍惚之间觉得似曾相识,自己仿佛在那里见过,只是却不知在何处见过。      在他们所不知道的角落里,韦香儿摸着玉手上戴着的赤金红宝石戒指,杏眼里寒光闪闪注视着月光之下的一对少年:“今日上林苑驯马,重润当众落马丢了颜面,倒是不起眼的李隆基拔得了头筹,那老妇可有何言语?是否对重润不善骑射之事颇有微词?”      “今日端午宴后,武皇劳累不堪,一回甘露殿便入内休息,并未多言语今日之事,更何况,邵王殿下纵是今日露怯不通骑射又有何妨,临淄王不过是相王不得宠的庶子,婚配的小娘子亦是寒门王氏,对他并无助力。”      元通垂着手陪侍在韦香儿左右,狭长的眼眸里满是精明算计,察言观色,捡了韦香儿乐意听得话语哄她开心,只是扫过正在练习马术的一对少年,眼眸之中寒光闪闪,有一丝杀意一扫而过。      李重润也好,张浅墨也罢,在元通眼里都是与他同抢黎若婉之人,他恨不得他们二人摔落马背,被乱马践踏而死。      “素日里,是我小瞧了李隆基这个相王庶子,他倒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明明生母犯了厌胜之术谋逆之罪,他却未受牵连,反而入了甘露殿在老妇膝下长大,竟让他习得一身骑射的好本事,夺了重润的光芒。”      提及今日之事,韦香儿心有不忿,玉手紧紧握着手中的帕子,似乎那帕子便是李隆基,恨不得将这帕子撕碎:“前些日子,你和本宫讲李隆基与武玥私定终身之事,你可在老妇面前挑明此事,去了老妇将武玥婚配给重润之心。”      “奴才依主人吩咐,在武皇面前挑明了他们二人的情愫,只是武皇并未打消将武小娘子与邵王婚配之心,反而狠下心肠拆散了武小娘子与临淄王,择了王小娘子为临淄王妃。”元通低垂着眼眸,小心翼翼的回答,生怕说错一句话惹怒了喜怒无常的韦香儿。      “无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韦香儿抬手便猛地扇了元通一巴掌,咬牙切齿的指着元通怒骂道:“之前让你借着黎若婉重病除了她,你也犹犹豫豫未曾办到,本宫养你有何用?本宫若是养一只狗也还能听几声叫唤,你却这般无用。”      元通平白挨了一巴掌,狭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怒意,但随即换上一副恐惧的面具,低垂着眉眼唯唯诺诺:“奴才办事不力,还请主人海涵,放过奴才这一次。”      戴着赤金红宝石戒指的玉手捏着白瓷瓶,韦香儿收敛起怒气,眉眼含笑,说话间带着几分狠厉与残忍:“这白瓷瓶里是慢性毒药,你只需日日投放进李隆基的茶水之中,便可一石二鸟,既可除去李隆基,又可除去黎若婉,岂不妙哉?”      “本宫不会让任何人抢了重润的风头,更不会让任何人争夺本宫的利益,本宫要让重润登上皇位,要让韦氏宗室女坐稳皇后宝座,这条路上,无论何人阻拦必是死路一条。”      元通听得韦香儿狠厉的话语,纵是心狠手辣如他亦是惊起一身冷汗,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他稳住心神,努力克制颤抖的双手,稳稳接过韦香儿手中的毒药,猴精般的眼眸里满是仰慕之色,口中所说更是赞美之词:“主人心思奇巧,如此便可一石二鸟,除去那些碍眼之人。”      韦香儿望着清冷的月色,猝不及防的反问元通:“你说这老妇,现如今在做什么?”      甘露殿内,武则天换了家常的衣物,手里握着一块龙形环状玉璧,若有所思,就连黎若婉端了果子并茶水入内都未曾注意,待得她将小叶紫檀托盘放在案上时,方才缓过神来:“今日备的是何种果子?只是朕今日多饮了些酒、用多了饭食,却无胃口用果子,怕是辜负了若儿的心思。”      黎若婉低头浅笑,素手端了碟桂花糯米藕上来:“今日的果子是桂花糯米藕,奴婢思量着今日武皇心情好,难免多用了酒水饭食,米能养胃,藕和桂花蜜最能清热,还请武皇吃个新鲜。”      武则天看着白玉碟里的桂花糯米藕,藕断泛红似胭脂,糯米白嫩晶莹剔透,配上桂花蜜看起来倒是开胃,玉手拿了筷子夹了一筷子桂花糯米藕:“这便是若儿的本事了,不争不抢,却又恰到好处的显露出自己的温婉柔顺,玥儿若是学得你半点乖巧,朕也不必如此操心。”      “这桂花糯米藕需是新鲜挖出的嫩藕洗净,塞上今年新出的糯米蒸了,出锅的时候淋上桂花蜜,不过是吃个奇巧新鲜,取个好意头,武皇欢喜便好。”      黎若婉温顺恭敬,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桌上摆放的那块龙形环状玉璧,那玉璧是龙形首尾相连的玉脂做成,却不是常见的蓝田玉,虽不知是何方材质的玉璧,但一看便是佳品。      “这玉璧唤作玉龙子,是先祖太宗皇帝尚在潜龙之时,在晋阳宫里无意间获得,一直交由长孙皇后珍藏,待得先帝高宗皇帝降生,长孙皇后舐犊情深,疼惜幼子,用了玉龙子并朱络衣褓给先帝安枕。”      武则天拿了玉龙子细细摩挲,这是上好的玉璧,不仅触手生温,摸起来更似人的肌肤,她陷入长远的回忆,丹凤眼眸里盛满了浓浓的思念:“今日在上林苑,瞧见隆基策马扬鞭,朕仿佛见到了太宗皇帝在世,他落马一瞬间,朕又仿若见了少年时代的稚奴。”      她将玉龙子放置在案前,以手托腮陷入沉思,似乎是在和黎若婉言语,又似乎在自言自语:“朕一时间竟不知该选何人做继世之君.......”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似是有了决断:“若儿,你且去告知隆基,自明日起,他陪着朕一同入朝听政,学着如何做一位合格的皇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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