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缠丝蓝田白玉指环
黎若婉方才摘了一手的薄荷,只听得耳边传来李重润质问的声音,言语之中没了往日的温和柔情满是疑问与冷厉:“你今日为何没有戴我送你的缠丝白玉指环?”
“今日武皇宴请官宦人家的小娘子,特意命奴婢做了些奇巧的果子,奴婢忙于做果子摘了缠丝白玉指环,一时慌乱竟忘了戴上指环,还请邵王勿怪。”黎若婉慌忙从腰间佩戴的素色番莲花锦袋中取出那缠丝白玉指环,素手捧了给李重润:“邵王且看,奴婢随身携带万万不敢丢了这指环。”
李重润取了那缠丝蓝田白玉指环,一手牵过黎若婉掌心潮湿的素手,郑重的替她戴上那枚缠丝蓝田白玉指环:“今日宴席果子种类繁多,若儿劳累了。”
指环套进纤纤素手,黎若婉只觉得如千斤枷锁,可她却连半个不字都不敢言说,只听得耳边一阵马叫嘶鸣。
随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宦官牵了匹宝驹而来,那马匹浑身通体雪白,并无半分杂毛。那马撂着蹶子,口中喷着粗气,朝天长鸣嘶叫。虽是匹良驹但更是匹未经驯服的烈马,那宦官哆哆嗦嗦似要牵不住那缰绳,身形更是晃动欲坠,踉踉跄跄几欲摔倒。
众人簇拥着武则天闻马声而来,官宦人家的小娘子多是一副被烈马吓坏的模样,窃窃私语满是小女儿家娇羞模样。
“武皇,这是西域新进的汗血宝马,奴才本是嘱咐送往上林苑马厩之中,这帮奴才竟拉不稳马匹,扰了武皇与诸位小娘子端午夜宴,还请武皇责罚。”
元通抱着拂尘立在武则天身侧,一双猴精般的眼睛里满是狠厉,吓得牵马的小宦官不由得抖了一抖,越发握不住手中的缰绳。
黎若婉看着嘴角含笑,眼神却犀利无比的元通,心里不免升起一阵空落落的失落,她自小一起长大的元通竟已狠厉毒辣至此,只需一个眼神便可吓得小宦官紧张害怕。
雨打芭蕉,梅子红酒,终不似少年游。
她与元通自那日决裂以后,纵是同在御前但早也仍不言语,宛若陌路之人。
黎若婉偶尔会想起初初相遇之时的场景,那时他们一人还不是御前一品宦官,一人还不是御前掌事,都是谨小慎微的低阶宫人,两小无猜、相互扶持在这掖庭沉浮。
可如今,他们二人早已是御前红人,却也都离那段时间都太远了,也再也回不到那段时光。
与诸位官宦家小娘子的惊恐与害怕不同,唯有武则天看着这匹马目光灼灼,更是不顾宝驹猛烈难驯亲身上前,玉手抚摸着那匹马,言语之间透露着对这匹宝马浓烈的喜爱:“不妨,朕可得如此良驹乃今日幸事,能见如此良驹乃众人之幸。”
她一手抚摸着良驹,一面回首看着眼前的孙儿,丹凤眼眸里满是期翼与欢喜,说话间更是带了几分激动与期许:“此乃良驹,不知重润与隆基谁人可驯服这匹宝驹?”
李重润心知自己在房州多年,不善骑射,回宫后虽是勤能补拙,但面对如此烈马心有余悸,只得心虚的垂下如玉的面容。
“武皇,不妨让重润一试,他近日勤于练习马术,儿媳见着大有进步,定能驯服这匹良驹。”韦香儿却浑然不觉李重润的心虚与不安,一心只想着在武则天面前展露李重润的才能,好在众多官宦人家小娘子面前一展雄风。
李重润猛地被韦香儿推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往那匹烈马走去,清凉柔和的眼眸里满是迟疑与犹豫,更夹杂了些许害怕。他还未靠近那匹烈马,那匹烈马便仰天长啸带起阵阵尘土,逼得他倒退几步。
他心生退意,只是回过眼眸却见着满脸期翼的母妃,只得在小宦官的搀扶下,哆哆嗦嗦的将脚塞进马镫之中,笨拙的翻身上马,那烈马性子桀骜,还未等李重润坐稳身形便猛烈地尥起蹶子,轻易将李重润摔落马背。
那匹烈马尚未被人驯服,性子激烈,此刻更是野性难驯,高扬马蹄差一点便要踩踏至李重润,众人皆是惊呼一片,生怕烈马伤了李重润。
“邵王小心。”
烈马几欲踩踏至李重润时,张浅墨猛地扑向李重润,二人相抱在一起,在草地上滚了几圈,皆是沾了一身尘埃,好在烈马踩踏的惨景没能发生。
韦香儿见李重润几欲受伤,一张俏脸满是惊恐,忙不迭的扑向李重润,仔细察看了他是否受伤,完全不顾身旁死死护着李重润的张浅墨,言语之中满是焦急与紧张:“速速唤医者博士前来。”
黎若婉亲眼见得张浅墨的后背重重挨了那匹烈马的踩踏,恨不得飞身到张浅墨身边,只是奈何众人目光皆在他们二人身上,她只能忍住满心的担心,乖巧柔顺的立在武则天身边,素手揉捏了薄荷,薄荷的清爽沾了满手,白皙的指间也满是青色的草汁。
李重润当众被烈马摔落在地,自惭形秽,如玉的面容上布满了窘迫与失落,他低声阻止韦香儿唤医者博士:“母妃,孩儿并未受伤,无须唤医者博士。”
武则天见李重润落马,丹凤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悦与失望,随即望着李隆基,言语之中带了试探与不肯定:“隆基可否一试?朕记得你的骑射是众皇孙之中最为出色。”
李隆基的目光里带着对那匹烈马的喜爱和驯服野马的兴奋,他一早便心仪那匹烈马,跃跃欲试,只是见着李重润先行驯马不得上前一试,如今得了武则天的旨意,忙大步往那匹白马走去,
武玥猛地拉住黎若婉的手,她的手心微凉而潮湿,声音微微发抖:“只要你一句话,我现在立刻便杀了太子,我求你,不要让他受伤。”
黎若婉握紧武玥的手,眼睛紧紧盯着李隆基和那匹正在尥蹶子的白马,努力保持着自己的镇定安抚着武玥:“你要相信他,他是自小便练骑射的人,三伏天起痱子,三九天生冻疮都未停下练习骑射的人。”
黎若婉的声音虽然极力保持镇定但却微微发哑,深吸一口气:“他的骑射是武皇亲自教授,是请了宫里最好的师傅教导的,这匹烈马并不会伤临淄王分毫。”
武玥紧紧与黎若婉双手紧握,二人都咬紧嘴唇不发一言,死死盯着驯马的李隆基。
李隆基一个鹞子翻身跃于马背上,身形尚未坐稳,骨节分明的手距离缰绳不过半寸远时,那匹烈马便仰天长啸,马蹄扬起,只两只后蹄落地,周身悬空将李隆基甩下马背上。
李隆基虽被烈马甩下,却未伤分毫身上连尘土都未沾染,穿了玄色撒金边靴子的双脚稳稳的站立在地上,并无方才李重润的狼狈与踉跄。
李隆基落地后却并未放弃驯服这匹烈马,丹凤眼眸里闪烁着异样的兴奋,满是王者的征服欲望,以至于他刚落地,身上的尘土还未飘落,他便迫不及待的再次上马,手脚麻利利索的握紧将神,可惜却再次被这匹烈马甩落。
他双脚方才落地还未站稳,便又再次飞速上马,烈马再次仰天长啸,李隆基坐在马背上颠的左右摇摆却依旧拉紧缰绳,双腿夹紧马背。马蹄扬起纷纷扬扬的尘土,马背上的少年却越发兴奋,竟纵马在上林苑奔驰。
武则天看着扬鞭马上,意气风发的李隆基,丹凤眼里含着一丝期许与欣慰,余光瞥见李重润和韦香儿母子,不自觉的撇了撇嘴角,带了些许的不悦与落寞:“君子善六艺,这六艺则为礼、乐、射、御、书、数,隆基自小便是六艺俱佳,近几年,骑射越发精益,倒是重润长居东宫,这骑射倒是生疏了”
一席话既肯定了李隆基的骑射,又不落痕迹的打击了李重润不善骑射,荒于练习之事。
李唐以马背之上得天下,皇子皇孙均以骑射为重,就连肥硕笨拙如李显,亦是马术高手,可李重润却连一匹烈马都不得驯服,实在是让武则天失望。
韦香儿见着策马扬鞭的李隆基,看着身旁失落不已的李重润,脸色由晴转阴,杏眼里闪烁着妒忌的光芒,恨不得只身上前掐死崭露头角的李隆基。
武则天拉过方才下马的李隆基,拿了帕子为他擦拭额角亮晶晶的汗水,眉角眼梢皆是欢喜,却又故意设了障碍询问:“隆基,朕且问你,若是今日你不得驯服这匹烈马该当如何?”
李隆基丹凤眼眸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不假思索朗声回答:“若孙儿驯服烈马不得,然须三物,一铁鞭,二铁锥,三匕首。铁鞭击之不服,则以铁锥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
一语既出,语惊四座,唯有武则天满目欣喜,嘴角含着一抹异样的笑容。
武玥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满是不解,她只觉得眼前的李隆基熟悉且陌生,她所认识的隆基哥哥永远温和良善,只是今日的他过于残忍冷漠,不由得小声问了身旁的黎若婉:“姐姐,隆基哥哥为何要如此残忍对待这匹烈马?”
“旧年,武皇尚是先祖皇帝身旁才人,太宗皇帝得了匹狮子骢,只是那匹骏马过于桀骜难以驯服,太宗皇帝询问众人该如何驯服狮子骢,武皇便是如此回答太宗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