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朕的玥儿长大了
每日清晨,晨钟声打破寂静,清风扶露,李隆基总会在凤凰花树下舞剑。
剑若霜雪、剑气如虹,剑花在他健硕的臂膀处微闪,环他周身自在游走。衣袂翩跹,带起片片落花,穿了玄色撒金边靴子的双脚不染尘埃尘,轻若游云。
一剑舞罢,衣衫微湿,少年健硕的身姿隐约可见,晶莹的汗珠在他如玉的面上闪烁,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着七彩的光芒。
武玥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黑白分明的秋水剪瞳中盛满了春水般的爱意,娇俏的脸上被凤凰花染红,玉手拿了碧水色绣凤凰花的帕子,小心翼翼的替李隆基擦拭额上亮晶晶的汗珠,复又奉上茶水:“隆基哥哥,用些茶水润润喉,这茶水是荷叶上的露水熬煮的,喝起来最是爽口。”
李隆基本是闭着眼睛,正在享受武玥殷勤的服侍,俯身低头边听武玥讲话,边接过武玥递过来的茶碗,一口喝干琉璃茶碗中澄黄透明的茶水,许是喝的急了,些许茶水泼洒出来,划过少年上下滑动的喉结,落入健硕的胸膛。
李隆基站立在凤凰花树下只是微笑,不怒自威的气场混合着少年的明媚,是世间别的少年所不可比拟的天家贵胄的威严。
这一切都落入刚刚下朝的武则天眼中。她立在一丛开的极艳杜鹃花前,丹凤眼里带着一丝玩味。
许久,她拿指甲轻轻弹了弹一朵开的最盛的杜鹃,粉嫩娇艳的杜鹃受了重力,丹凤眼里满是冷漠如霜的寒意,盯着花瓣纷纷下落,言语却仿若在闲话家常:“朕的玥儿长大了。”
元通盯着黝黑土地上的落红,猴精般的眼眸骨碌碌只转了半圈,便知晓了武则天的心意,嘴角凝结出一抹冷笑,不露痕迹的点明李隆基和武玥之间的暧昧:“玥儿小娘子和临淄王自小一起长大,情意自是他人无法比拟。”
黎若婉看着元通嘴角的笑容,心里猛地一惊,差点端不稳手中的小叶紫檀的托盘,琉璃碗中摆满了葡萄、李子、杏子、桃子等时新果子,那是她方从井水中取出的新年果子,透着果香,散发着井水的清甜,因着她的颤抖发出清脆的响声。
武玥是武则天豢养的金丝雀,是隔世之君的妻子。而现在的李隆基并不是武则天心目中隔世之君的人选。
这件事,黎若婉知道,元通应该猜得到。
他今日未必是为了成全撮合这对有情人,而是为了点破李隆基与武玥之间的暧昧,只是,他为何要这样做?于他有何益处?
黎若婉满腹疑惑,看着武则天鬓边星星点点的白发,复又瞧着元通狭长眉眼之间洋溢着得逞的笑容,一颗心宛若坠入冰窖之中,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直达内心,忽的厌倦了宫廷生活,怕了这尔虞我诈。
“隆基也到了该婚配的时候了。”武则天捏了一颗葡萄细细剥去外衣,将葡萄放入口中,抿了一口甘甜的葡萄汁。
她的丹凤眼眸死死盯着眼前这对郎情妾意的璧人,眸子里盛满了薄雾般的愁思与思索。良久,终是沉吟着说出了自己的决断:“我记得,前几日相王上奏,说是择了几位良人与隆基婚配,我瞧着隆基母舅家的雨菲不错,便选了她为临淄王妃罢了。”
轻巧的一句话,便拆散了一对有情人,不过吃一颗葡萄的时间,便乱配了鸳鸯谱。
想到这里,黎若婉嘴角牵扯起一抹苦笑,身上被杖责的伤口隐隐作痛,仿若杖责之刑,不过是昨日之事。
李仙蕙也好,李裹儿也罢,就算是自小养在身边的武玥,不过都是武则天手下的棋子,任她随意摆放,由她任意婚嫁。
这一切,只因她要保武氏一族富贵千秋,李氏王朝千秋万代。
她何曾想过,我们这些人不仅是她的棋子,而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黎若婉想到这里,清亮的眼眸里蒙上了一层纱雾般的愁思,捧了小叶紫檀的素手止不住的颤抖,目光缱绻着怜惜扫视着阶前的李隆基和武玥。
武则天丹凤眼眸里满是宠溺,伸出手唤了武玥:“玥儿,你过来。”
她瞧着武玥宛若展翅的小鸟奔进自己的怀里,玉手指着面前琉璃碗里的果子笑道:“这是果子在井水里浸了许久,吃起来甘甜爽口,你且送一些去东宫,好让重润也尝尝鲜。”
武则天保养得宜的玉手挑拣了一枚紫色的李子,随意抛给李隆基:“隆基舞剑辛苦,吃枚李子润润喉。”
紫色的李子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轻巧的落入李隆基手中。
少年骨节分明的双手紧紧握住那枚紫色的李子,软糯的白牙咬了一口李子,还未来得及品尝,只听得耳边武则天斩钉截铁的话语,容不得任何人拒绝:“前几日,你父王择了几位良人与我商谈,说是要为你选妃妾,我瞧着你母舅家的雨菲,温柔娴淑,便选了她为王妃。”
“过几日端午,朕唤了官宦家的小娘子入宫,隆基且可与王娘子相看相看,定下这门婚事。”武则天轻轻抚摸武玥的云鬓香腮,无视她呆愣失神的模样,丹凤眼里满是浓烈的笑意:“玥儿可欢喜,你便要多个嫂嫂了。”
李子酸涩的果汁在口腔里炸开,好酸,酸的李隆基差点落泪,酸的李隆基一颗心满是苦涩。
他所爱之人,不是旁人,便是眼前的武玥。
武玥是他在这寂静深宫之中唯一的一抹暖色,是在他丧母之时唯一慰藉他的知心人。
可是,祖母却为他择了陌生的小娘子为妻,他的玥儿或许也要嫁给他人为妻。
李隆基艰难的张开口,想要吞吐出内心的想法,他不愿娶王氏为妻,他要与玥儿执子之手。
只是,纵有话语千万,竟无语凝噎,脑海里不断闪现母亲的遗言,那年,母亲被诬陷厌胜之术,丢了卿卿性命。
她喝了鸩毒之酒,嘴角流出一股黑血,可是她的眉眼却依旧含笑,紧紧拉着他的手,在他耳边私语:“三郎,你要登上权利的巅峰,成为这世间的君王,待得那时你要为阿娘报仇,复兴李唐,将江山从那老妇手中夺回来。”
李隆基抬起头,清亮的眼眸正对上武玥满眼的不可置信,她死死咬着手里的帕子,俊俏的小脸煞白一片,若不是身边的黎若婉紧紧撑着她,她便要昏厥在地。
他狠心别过眼眸不去看泫然欲泣的佳人,内心止不住的伤心与呐喊。
玥儿,对不起,我为了阿娘,为了她的遗愿,为了我多年的隐忍,终是要弃了你。
待得我登上帝位,必定立你为后,许你一世江山。
他只能忍住泪水跪拜在地,紧握手中的李子,李子鲜嫩哪里禁得起他这般揉搓,果肉破裂流出黏腻的果汁,顺着指间流淌,带起阵阵黏腻感:“孙儿多谢祖母赐婚。”
黎若婉死死扶住武玥,她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全身的重力都压在黎若婉的身上,止不住的颤抖,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盛满了泪水,只需轻轻一眨眼,那泪水便会噗嗤嗤的往下落。
“玥儿,你不能哭,你要笑,你要笑给武皇看,你要笑给所有人看,你的泪水只能往肚子里咽。”武玥耳边传来黎若婉低沉坚定的声音,她一侧目便可看见黎若婉坚毅清冷的眼眸。
武玥尖锐的指甲抠破了掌心,十指连心,火辣辣的疼痛席卷了全身直冲脑海,她死死咬住手帕,忍住满心悲戚,眸子死死盯着跪在阶前的李隆基。
他低着头颅却不敢再看自己一眼,更不是不敢说半句反驳,不敢说出他们二人的郎情妾意、总角之宴。
这么多年的情爱终究是错付了。
她原以为,姑奶奶所要的不过是自己嫁与李唐皇孙,自己与李隆基总角之宴自是极好,不必嫁给貌似温和,实际清冷如冰的李重润。
她却是错了,姑奶奶要自己嫁的,不是李唐皇孙,而是李重润。
这是一开始便注定的结局,也是她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待得武玥想明白这些,已是夜幕时分,她蜷缩在房间的榻上,死死盯着案上摆着的粉色蓝田白玉花樽。
那是李隆基送给她的,他曾夸她芙蓉面似这粉色蓝田白玉,娇俏美艳。
“吱呀......”门声响起,软底鞋踏在地砖上,只听得衣摆摩擦的声音,似有人来。
“我煮了你最爱吃的年糕芋头红豆汤,又兑了牛乳在里面。果子则是鲜橙牛乳奶香布丁、荷花酥、透花糍,这些都是你素日最爱吃的。你今日身子不爽,未曾用饭,武皇担心特意嘱咐我做了这些吃食前来。”
黎若婉将吃食放在桌上,一转身便瞧着小脸苍白、神情恹恹的武玥,黑白分明的眼眸哭的又红又肿,像一只瘦弱无辜的小白兔。
她不免心生怜惜,蹲坐在她的面前,素手拿了帕子替她擦拭泪水:“好玥儿,万莫哭坏了双眼,被人瞧见可是要笑话的。”
“姐姐,为何会这样?隆基哥哥为何要娶她人为妻?那王娘子可是比玥儿要好上千倍百倍?”
武玥扑进黎若婉的怀里,释放了一天的委屈,泪水如开闸的洪水,止不住的涌出,只片刻便打湿了黎若婉肩头上的衣物。
黎若婉抱着哭的不能控制的武玥,想要劝慰她,只是方一开口感怀自身,泪水也止不住的流下:“不是玥儿不好,也不是临淄王弃了玥儿要娶她人为妇,而是我们这位女皇过于冷血自负,弹指间便定了他人的终身,容不得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