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细君要去和亲了
  解忧这么一出事故,这边的刘府折腾了好几天。      母亲与父亲怄了气,关在房内,除了来看解忧,其他时间也不出来。      刘生焦急地满城寻找大夫,一遍一遍地去求楚王府的侍医。      解忧在一股晃动的冲击波下,努力睁开眼睛,慢慢恢复意识。      母亲挂的粉色帐幔,以及陈旧的红色漆木家具,再熟悉不过的感觉。转过身来看见旁边还在哭哭啼啼的冯嫽,连忙说道:“呃,阿嫽,我没摔死都快被你晃死了。快快快,停下来……”      “你醒啦,你醒啦,呸呸呸,说什么死啊死的,不吉利。太好了,父亲,母亲,解忧醒啦!”冯嫽见她醒来,高兴地手舞足蹈。没顾得上跟解忧说话,一个脚跟头奔赴院子抓了一只鸡,不一会就进了铜罐里。      解忧这一次确实没来由地因为细君伤心过度,稀里糊涂睡了几天,病怏怏地躺了几个月。细君来的书信都堆了一踏没有回复。      读信也是难倒了解忧,因为细君写得一手漂亮的小篆,那是贵族字,解忧自小生活在街头巷尾,习的是国体隶书。      先生并没有教授过小篆,父亲倒是从楚王府里出来的,自不在话下,但女孩子间的闺房话自然不能叫父亲知道了去。      “阿嫽,我们教坊里的孙姑姑不是从宫里出来的吗?她该是认得,你帮我拿去叫她帮我誊写下来,等我好了,定当去千恩万谢。”      也是这个机会,冯嫽盯着姑姑誊录,凭借着聪明才智,她倒是认得了很多的小篆字体。      三年来,两人的书信三人来读,三人的故事两人来记载。      解忧隐约能感觉到,上次是第一次见面,害怕再也没机会了。      成年人的友谊尚不能保证永恒,小孩子的呢,无奈总归是大于无情。      帝王家,见惯了生生剥离的场景,哪天一个变故,谁又是谁的救赎。      又有好几个月没收到细君的来信了,日子越发无聊起来。      解忧和冯嫽的师父云游回来,父亲表明令人除了每天去教坊学习舞蹈和箜篌,还要去山里跟师傅学习武艺和谋略。      解忧吃不下来武艺的苦,对于舞艺虽同样喜欢偷懒耍滑,但确实是喜爱,天赋异禀。      冯嫽这丫头确实在武艺上非常上心,总觉得未来有用武之地。      原来师父这几年跟随张骞去了趟西域,虽不说九死一生,光是官场斡旋就能把一个游侠毕生所学用尽也不一定能奏效。      所以他把丰富的认知,悉数传给了这两个丫头,鼓励他们积极作为,不计女子与否,修身齐家,也可以治国安邦。      解忧和冯嫽人小,听得一知半解,虽不明所以,但严厉的师父从来不说假大空的话,所以他们还是能听进去。      空闲了下来,解忧会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细君那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来书信了。      她再三央求父亲差人去打听,这才得行细君如今不在广陵。      几个月前广陵王府热热闹闹了一场,不知何故,后来大家都没见过细君翁主出门,王妃也不在广陵王府。      元封六年,长安那边的一件大事情从长安传到各封国和各州郡。      一群乌孙使者浩浩汤汤来到长安,随队带着的是雄才伟略的皇帝朝思暮想的西域汗血宝马一千匹,他们以此作为聘礼,求娶汉朝公主嫁乌孙王。      乖乖,天马,那可是当今陛下的心头好,朝堂之上一时炸开了锅,民间更是对于要派哪位公主和亲,传出了很多版本。      解忧这边消息收得晚,如今才得知乌孙使者来汉之后,广陵王妃与细君都被诏进宫。      听说卫皇后同广陵王妃一样,见到细君,就喜从心底涌来,细君的温柔与乖巧,让众人对她的怜爱达到极致。      解忧有种不好的预感,非常不好。      果不其然,圣旨已经到达广陵王府。      广陵王听诏:“朕与子情深,亦同感与尔等与细君之情。只念现匈奴虎视眈眈,恰逢乌孙昆莫求娶我大汉公主,如此保我大汉边境子民安宁稳定。着即日起,封前江都王刘建之女刘细君为公主,特许从祖籍江都出发,随大汉使团和乌孙使者去往乌孙和亲。广陵王一家养育公主十余载,故赏黄金万两,蜀锦五百匹,各类珠宝首饰二十箱。公主所嫁之装,均由皇室配备。钦此!”      和亲的消息一时间在民间传开了,街头巷尾,口口相传。关于乌孙国,关于西域,关于年迈的乌孙昆莫,大家传得有鼻子有眼。      解忧一听到消息就整个崩溃,一刻也不能安静,嘴边嘟嘟囔囔,愤懑不平,火急火燎要收拾了行李:“老天爷,长没长眼睛,陛下的公主可以坐满整个未央宫,为什么偏是我可怜的细君姐姐。”      母亲听见解忧嘀嘀咕咕抱怨的竟是大不敬之言,脸都吓青了,连忙阻止道:“我的儿呀,嘴里说的是什么话,不知道祸从口出么,天家的事岂是我们能议论的。”      “快停下来,你去能改变什么?”看到解忧丝毫没有听进去,母亲极力地哀求。      “细君姐姐做错了什么,让她此生受此苦难。老天真的不公平,老天爷,你睁开眼吧……”解忧已然情绪崩溃,越想越委屈。      可摆在眼前的现实告诉她,就连去往长安她都做不到。      就算到得了长安,进宫也是不能的,更何况是面见天子,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什么也做不了。      解忧郁闷至极,撇开母亲,也没带冯嫽,只听见院门被狠狠地甩除了声音,她跑去山上找师父了。      师父虽不怎么下山,确是知晓天下事。      看到沮丧的解忧过来,心中已是明白大半:“解忧丫头何必杞人忧天,为师平日如何教导的?凡事有阴阳两极,未必是坏事。兼爱、非攻、尚贤,怀柔政策可以让更多士兵有家可归,可以更多老有所依。这是不世之功,许是苍天降大任,苦其心志,而后万世景仰。”      “原来师父也跟朝上那些大人将军一样,满嘴民族大义。可曾想过我们只是女子,修好身,上能相夫,下能教子。”解忧困惑的是归隐而又不名不利的师父,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对于解忧,这个师父可能比她父母还了解:“解忧,你的骨子里并不是小女孩,何出此言?谁说女子不能为国为家,何况是身在帝王家,从来都是身不由己,身兼多重使命,倘若哪天国家和民族需要你兵不血刃即可安宁和谐共生,你是不是也会放弃自我。我相信,你会的。”      “解忧不要明白这些,我只知道细君姐姐身体娇弱,去了那蛮夷之境,怎么活下去!你们关心国家民族,我们只关心彼此过得好不好。”十一二岁的孩子,在真挚的感情面前,一定是赤诚的。      解忧坐在刚下过雨的冰冷石阶上,感觉自己真的无能为力,便伤心地哭了起来,一度喘不上气。      师父只要过来一安慰,她就哭得更厉害了,双手抱着膝盖,看着跟细君交换的手镯,眼泪嘀嗒在手镯上,又顺着流了下去。      元封六年,细君被册封为公主,赐江都公主尊号,特赐回江都祭拜宗祠,恢复其父江都王封号。      细君公主便从家乡江都出发,一路北上去往长安,叩谢皇恩之后再出发。皇上再赐乘舆服御物,为备官属侍御数百人,赠送其盛。      细君出嫁前,解忧和冯嫽从彭城一路兼程赶往江都送行。      在曾经的江都王府,如今由细君公主的养父广陵王来召集满座宾客,门庭若市,往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      广陵王妃忙着给细君置办嫁妆,并把自己平时所得赏赐,还有王妃自己的嫁妆,大多都带了过来,风风光光送女儿出嫁。      “好姐姐,我们的镯子,你看,我去刻了字——与君初相识,望以解忧。归还给你,把我送你那只留给我,我再去刻一样的字。”      看到母亲留给她的手镯,又经由亲近的妹妹回到她手中,强忍了好久的情绪终于得到释放。      是的,细君终于放声痛哭了出来。      她哭得那样伤心,那样悲恸,那样绝望。      泪水如泄堤之洪从眼窝里倾泻出来,来得如此迅猛。      解忧和冯嫽从两边环抱着细君,三人哭成一团。      这里是江南,现在也不是冬天,流出的泪水似乎一瞬间要结成冰,停留在眼角和和脸颊,得是需要用多暖的温度才能融化,就算融化了也是有泪痕的吧!      好一会,细君终于平息下来。      她擦干眼泪,取下自己手上解忧的那只手镯,戴在了解忧手上。      随即又拿出一个锦盒,里面装有一条绣帕。拉过冯嫽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阿嫽,这是我亲手绣的海棠花,留给你纪念。认识你跟解忧,细君很幸福。”      冯嫽曾经以为,自己只是解忧的跟屁虫,只是她们姐妹感情的助跑者,竟是没想到自己一样被人如此牵挂:“上天垂怜,阿嫽此生能结识两位皇亲贵族,已是莫大的幸运。此生福报愿意多一些给细君姐姐,护她平安喜乐。”      出发前一天,黄昏来临前,细君、解忧、冯嫽三人相约,在庭院假山旁练起了乐舞。      细君抚古琴,冯嫽弹箜篌,解忧则伴起了舞蹈。      夕阳红光晕染下的广陵王府,因这三个女子的安静与热情、温婉而开放变得格外迷人。      “还记得多年前那日细君姐姐在教坊所弹之乐器,甚是喜欢,再没人能弹出姐姐那样好的琴艺了。”      细君也是念念不忘:“是啊,那件乐器世上少见,只是不好携带,要不我就可以带上去乌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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