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头的丧事在长达十几天的雨期结束后，草草办了。 　　周大形容枯槁，一身疲惫地挨家挨户上门拜谢。 　　连二送他出门，边走边劝慰他：“可要注意身体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是你都垮了，让嫂子和孩子靠谁去？” 　　周大苍白着脸，声音有些发虚：“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肯定是得往前看的。”再次谢过连二。 　　这次如果没有里正家和连家老三、老四、三丫头，自己说不定就跟着老爹去了，尸身被水冲走，那是死了都不得安宁啊！ 　　老连头雨天一结束，人就病了。其实整个下雨天，几乎都没睡个囫囵觉。心里愁啊，整夜整夜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老周头的去世，也让老连头添了一笔心事。想那会儿年轻的时候，两个人很是要好，等到大家都成了亲，周老婆子逐渐变得愈发尖酸刻薄，两人才逐渐渐行渐远。 　　猛不丁听到他的死讯，老连头当场手中烟杆就掉了，半天没回过神。当天晚上，人就开始发热了。 　　好在连知味从镇上买了足够的药回来，吃着慢慢好些。粮叔爷专门来看过老连头。 　　“德文啊，都是命。活了这几十年够本了，老周比他爹还活得长嘞。” 　　转头专门吩咐家里的小辈，多多开导老连头。 　　粮叔爷坐在椅子上，不住地叹气：“你爹啊，就是过不了心中那道坎。当初他和老周，多好啊。都是老周那个婆娘...” 　　忍了忍，没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他跟老周两个，有小二十年都不怎么亲近了。年轻时候可是过命的交情。当初老周爹还在时，周家的家境可比你们家强多了。你奶奶当初生病，家里锅都揭不开了。老周瞒着他爹从家里拿了粮送给你爹，被他爹打得哟。” 　　“所以你爹一直记着这份情，人去了，他才那么难受。再加上他年轻时走南闯北落下的伤，情绪这么大起大落的，铁人也有扛不住的时候。” 　　“叔爷，我们晓得了。”连大恭敬地回话，这还是大家第一次听说老连头和老周头两个人的事。两家多年不来往，也不知道曾经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老四，还是你跑一趟，把叔爷送回去。地上滑，小心着点。”连大吩咐连四。 　　老连头这一病，断断续续，拖到冬天都没好。也去镇上看了大夫，大夫都只说好生养着，不能太过伤心、激动。从此药得长期吃着，没法断了。 　　连家后面又悄悄给周大家送去了几十斤粮食。既然知道老爷子得心结，老周头死了，只要后代还好好活着，老爷子看了也能宽慰几分。 　　 　　史载大西朝炀帝十年，关中地区连续两年大旱，绵延几十万公里的土地绝收。 　　朝廷派发的救济粮到百姓手中，又被当地官员截留，发到百姓手中的不到十分之一。 　　走投无路的百姓，只好在山野间寻找一切可以果脯的东西：埋在地下的草根、没了树叶的树皮。后来连这些也没有了，泡沙石磨成粉、观音土也拿来充饥。再后来....饿红了眼的人们，开始吃人肉。 　　年轻的女人、幼小的孩子都成了目标，神情麻木的流民仿佛只剩下一具躯壳，为了活下去，开始易子而食。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全是干旱龟裂的田土，只剩下赤裸裸的河床的溪河，枯朽焦黄的草木。 　　还有，就是各种姿势倒在裂土上的人，一具具没有埋葬的、只剩骨头的尸体。 　　“家家有伏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声，或合门而亡，或举族而丧者”。几各州府粗略统计死亡人口数百万，百姓流离失所，大量灾民朝各地涌去。 　　波及到南岭县的洪涝灾害，整体上受灾损失不大。但整个南方地区遭遇几十年不遇大洪涝，几十万顷良田瞬间被洪水淹没，受灾人群达千万。 　　六月西北三州发生大地震，二百余县受到波及。 　　洪涝、干旱、地震、瘟疫 …这些放在几千年后的现代社会，都是人力无法抵御的自然灾害。一口气把大西这一座外表富丽堂皇，房梁、柱子里全是蛀虫的巍峨建筑给压垮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西上层仍然醉生梦死，宰相万安南屡次上书，求朝廷加大赈灾力度，均被驳回，愤然告老还乡。 　　九月，全国各地灾民朝京都涌去，一路被朝廷派兵阻击。愤怒的百姓纷纷揭竿而起，正式吹响了大西灭亡的号角。 　　 　分封的藩王也不甘寂寞，早已掌握京都明王杜玄明，以“君无道，天当诛”的口号，绞杀炀帝，登基为帝，年号永和； 　　北地燕王杜玄飞，打起“清君侧”旗帜，在北地起兵，宣布讨伐明王； 　　南方楚王杜玄翔以自己的封地为基础，宣布越州、西州、桂州、湖州四州脱离朝廷，建立南楚国，自立为帝，年号建新。 　　大西朝正式进入三王与农民起义混战，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入冬后，刚刚从旱灾、洪涝中缓过气来、远离政治中心的临南也开始动荡起来。作为西南方少有的洪灾受灾不是很严重的州府，先有中部的灾民开始慢慢进入，不过两月，又有西北和附近州府遭受洪涝的灾民蜂拥而至。 　　知府崔时彦忙完赈灾，就不得不面对源源不断的灾民。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在朝廷赈灾不利的情况下，流民很快形成各种小团体，开始对本地百姓进行抢夺。州里已经收到全州四十几县上报的流民冲击事件，事态正在进一步扩大化！ 　　“荒唐！上报京都的急报，还没有收到回复吗？”崔时彦脸色铁青，地上洒落一地碎片。大西末年吏治腐败，整个官僚体系从内开始，可谓根都烂掉了。贪钱人人有份，遇事人人甩锅。 　　“给总镇付将军传讯，勒令其清点将士，务必令各游击将军、都司，坚守城门，抗击流民攻城反叛！”朝廷现在自顾不暇，什么赈灾钱粮，跟本拨不下来。崔时彦想救济灾民，也是有心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