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集翠裘
  “姐姐,你可知晓我为何叫做裹儿。我出生那年,阿耶还不是太子,只是惨遭贬谪的庐陵王,没有襁褓可以裹住我的身体,只能拿衣物来做襁褓,所以我唤作裹儿。”      忽而风至,吹落桃花,李裹儿伸出玉手,嫩粉色的花瓣落入白皙嫩滑的手心,倦怠的眼神里满是如秋风落叶般的寂寥与苍凉,仿佛她讲述的不是自己的遭遇,而是她人的故事。      “哥哥唤作重润,取丰神俊朗之意,姐姐唤作仙蕙,取蕙质兰心、仙人之姿的美意,唯有我唤作裹儿。”      李裹儿的嘴角绽放出一抹苍白无力的笑容,她紧紧握住黎若婉的手,倦怠的眼神微微闪烁着星火:“姐姐,你是我十几年岁月里唯一的美好,我嫁人开府后便可去求祖母,求她准许我带你出宫,带你离开着樊笼,让你不必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黎若婉望着眼前魔障般自语的李裹儿,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害怕自己戳破李裹儿美好的幻想,更是因着自己的内心渴望离开掖庭,不得不自欺欺人,连自己都信了她的许诺。      桃花疏影处,太液池旁杨柳岸,一袭金吾卫制服的少年威风凛凛,腰挎横刀,周身被乱红纷扰笼罩。      只那目光灼灼,仿若夏日烈阳,似要将黎若婉灼烧吞噬。      周遭的一切喧嚣变得寂静,千万人之中,黎若婉的目光却只注视着张浅墨。      少女枯萎槁灰的面容再次绽放出桃瓣似粉嫩,眼眸里盛满了浓烈灿烂的春光,纵有千般话语,只在此刻化为泪珠,沾衣欲湿。      “姐姐,你怎么哭了?”      李裹儿不解的扯着黎若婉的衣袖,杏眼里满是关切与不解,她顺着黎若婉的眼眸望去,仔细打量了太液池边正在愣神的金吾卫,那人却是许久未见的张浅墨:“原是张右卫回来了,姐姐,你且去与他说话,我只作不知。”      “你的伤口还疼吗?”      一方干净的手帕出现在黎若婉面前,熟悉的少年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不疼了,将养了三个月,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      黎若婉颤抖的双手紧紧握住那方手帕,却舍不得用那方手帕擦拭脸颊上的泪水,将那方帕子贴在心口处,感受着帕子上残留着的张浅墨的温度。      张浅墨看着眼前哭的梨花带雨的黎若婉,伸出手想要替她拭去晶莹的泪水却止在半空,往日总是自信肆意的眼眸里满是迟疑,声音里也带了些许不自信:“你还愿意嫁我为妻?还是经此一事,改了主意,做了邵王的侍妾。”      原来,方才自己与李重润的虚与委蛇、逢场作戏竟落张浅墨眼底,惹了他生疑。      黎若婉抬起头,含泪的眼眸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年,贝齿紧咬朱唇,她并未回答张浅墨的问题,面上虽然挂着微笑,却一句一泪反问道:“若儿牵连了郎君,差点毁了郎君大好的前程,郎君可还愿意娶若儿为妻?”      他的若儿并未移情他人,也并未迫于强权嫁与他人,方才的郎情妾意,不过是无奈之举。      想到这里,张浅墨不免自惭形秽对黎若婉的猜忌,低垂下高傲的头颅,素来洪亮的声音都不觉低了几度,言语之中带着懊悔与郑重:“是浅墨无用,无法护若儿周全,若儿可愿等待,待得浅墨位极人臣,风光娶你回家。”      三月不见,张浅墨清瘦了些许,白皙的面容也因着皇陵的冷风黝黑了些许,失去了往日的肆意风发。      谈笑间微微显露的虎牙,仿佛在证明,他依旧是那个洛阳城里最明亮的少年。      “若儿愿意。若儿祝愿郎君扶摇直上九万里,看尽人间风光与繁华。”黎若婉毫不犹豫,脱口而出。下一刻,却又觉得自己失去了少女的矜持,不免羞红了脸颊,怯懦而又肯定:“若儿愿意。”      “浅墨只愿位极人臣,护若儿周全,到那时,若儿可陪我同览世间繁华。”张浅墨鼓起勇气,颤抖着双手擦拭去雪白腮边的晶莹泪珠,郑重而又庄严的行了拱手礼:“归,吾娉汝。”      “吾心予君,愿与君缔结两姓之好。”黎若婉一字一句,小鹿般的眼眸里满是坚毅与坚决、      夕阳西下,落日散发出浓郁的色彩,晚霞的薄雾笼罩在张浅墨和黎若婉对拜的身体上,上林苑内百花盛开,却是一番极好的光景。      待得曲水流觞之宴结束后,满心欢喜的黎若婉方回甘露殿,却见张昌宗只着中衣蹲坐在殿外,往日高大的身体竟蜷缩成小小一团,俊俏的面容上写满了不快,桃花眼里满是怒意与不甘,失去了往日的活泼与肆意。      “虽是春日,天气尚且寒冷,六郎为何只着单衣,切莫受凉。”      见张昌宗不搭理自己,只是一味低头哀怨的数着蚂蚁,黎若婉接了身边芝兰捧着的斗篷,小心翼翼披在他身上,小声询问了面有愠色的张易之:“五郎,何人惹了六郎不快,他竟连外衣都不穿蹲坐在此?”      提及今日之事,张易之也多有不快,狐狸眼里满是怒火,恨不得将狄仁杰千刀万剐,愤懑的说道:“今日,六郎正与武皇下双陆,可巧狄阁老前来拜见武皇,不仅出言挑衅六郎,更与六郎双陆赢走了那件集翠裘。六郎最是喜爱这件集翠裘,心里多有不快。”      “奴才方才听闻,狄阁老一出掖庭,便将这集翠裘赏给了牵马的仆人。”芝兰快人快语,脱口将狄仁杰所作所为和盘托出,无异于火上浇油      “狄阁老竟如此猖狂。”张昌宗一拳打在甘露殿赤金雕龙画凤的柱子上,桃花眼里怒意满满,他爱若珍宝的集翠裘竟被狄仁杰如此轻贱,无异于打了他张昌宗狠狠一巴掌。      “他自是可以如此猖狂,他可是位极人臣的狄阁老,武皇对其都要礼遇有加,更何况我等以色事人之辈?”      张易之不露痕迹的拉过张昌宗的手,仔细察看了他是否受伤,边漫不经心的道出事情的真谛:“那日若儿受刑,我们兄弟二人有心救助,却无力相助。”      “《史记吕不韦列传》中有这样一句,大凡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六郎今日盛宠,自有狄阁老这般人臣欺辱,若是一朝色衰,那可如何是好?”      骨节分明的素手触摸着嫣红的嘴唇,眉眼之中满是疑问与担忧,黎若婉瞧着愤怒的张昌宗、阴沉的张易之,不露痕迹的挑起他们二人对权利的向往。      一如旧年,黎若婉用三言两语,便可引诱薛怀义一步步陷入权力的沼泽不可自拔。      只是不同于一心除去薛怀义的狠心,黎若婉对张昌宗与张易之多了几分真心与心软,对待他们更多的是结盟。      今日再次见到张浅墨,黎若婉那颗本已沉寂的内心再次鲜活起来。      她才明白,自己还是那样渴望自由,渴望与张浅墨在一起。      世事如棋局局新。既然自己不愿意成为任掌权者摆布的棋子,那么自己便要搅乱这棋局,做掌棋之人。      纵是天命难违,她黎若婉偏要逆天改命。      “唯有位极人臣,唯有把持朝政,一如旧年,武皇尚且是高宗皇后之时,亦是得了处理朝政之权,才可荣宠常驻。你我兄弟二人不可在耽迷于酒色,沉迷于一世恩宠。”      张易之何等聪慧过人,只听了黎若婉寥寥几句便领悟其中真谛。      他那双狐狸眼眸里充满了对权利的追求与炽热,一扫往日的清冷与阴沉,反而熠熠生辉,宛若发光的宝石。      张昌宗性子单纯不好诗书,听了黎若婉与张易之的对话,只觉得云里雾里,不知他们二人有何用意,桃花眼里满是幼童般的懵懂,正欲发问却被兄长拉了同行拱手礼,耳边只听得他们二人的对话。      “张易之多谢黎娘子指点之恩,张易之必定带着六郎位极人臣,把持朝政。”      黎若婉最是懂得以退为进,装傻卖乖,见得张易之上钩,收敛了眸子中的野心与欲望,适时的装出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言语之中更带了几分恳切与请求。      “若儿恳请六郎念及往日恩情,位极人臣之时,护若儿于羽下,莫要让若儿再受单日杖责之苦,若儿不愿再受与爱人生离之苦。      “若儿放心,只要我兄弟在一日,必定护你一日周全。”      张易之信誓旦旦,狐狸眼里一闪而过的得意,举手投足之间,衣袖飘飘,仿若即将展翅飞翔的雄鹰。      既是众人都轻贱我们兄弟二人,都说我们是以色侍人的玩物。      那么我张易之便要利用这美色,魅惑主上,把持朝政,做武周朝第一的权臣,成为第二个武媚娘。      甘露殿外,凤凰花树已开出第一朵花苞。      黎若婉低垂着头颅,素手轻轻抚摸着指间的缠丝白玉指环,嘴角处凝结出一抹冷笑。      权利是最好的媚药,无论男女,无论何时,她都可利用众人对权利的向往,扰乱这潭池水,达到自己的目的。      更何况,她是知晓历史的穿越者,既是占了先机何不顺水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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