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家仆们按照老夫人的吩咐，给每个院子里都送来了插满桃枝的青瓷坛子，桃花粉红娇艳，一看就是刚摘下来的，十分新鲜。 　　 　　两个家仆满头大汗，也不知疲惫，将瓷坛子放好后走了。 　　 　　“时平易你留下。” 　　 　　青玖突然叫住他，少年转头，脸上带着习惯性的傻笑，“小姐，你有事吩咐？” 　　 　　他身着暗蓝色的破旧长衫，抬手时，袖口上露出几个石子大的小洞。 　　 　　吸引了青玖的目光，他傻，呆，让人忍不住心疼。 　　 　　“没有事就不能叫你了。” 　　 　　“可以。” 　　 　　“这几天在前院过的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青玖踱着步子朝他走过来。 　　 　　见她过来，少年的眼神开始眼神闪躲，“没……没，没有。” 　　 　　“你的衣裳坏了，为什么不换件新的？”青玖歪着脑袋问他，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新事物的好奇。 　　 　　“我觉得……挺、挺好的。” 　　 　　“你看看和我说话都结巴了，又在怕我。” 　　 　　“小姐是主子，我是奴隶自然是要怕些的。” 　　 　　如果她没记错，今天是府里下人们领月例银子的日子。每人二十两，一件普通的麻衣不过才五两银子，够做好几件了。 　　 　　面前的人又瘦又干巴，哪还有少年的模样，就算有棱角也被万恶的生活磨平了，犹如一个干活的机器，只知道干活，没什么思想和感情。 　　 　　邯郸孤影，孑然一身的漂亮少年，蹉跎了岁月岂不可惜，就如这院子里开的海棠花，再娇艳，也总有落下的那一天。 　　 　　青玖不免心中有些唏嘘。 　　 　　正巧，翠荷和水莲从门外进来，两个女孩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应该是领了不少钱，青玖朝她们招了招手，“过来给我瞧瞧，都领了多少？” 　　 　　翠荷走过来递给她一个荷包，青玖拿在手里掂量了几下，心里有了大概，估摸有二十两，小姐们身边的贴身丫鬟总是比府里普通的下人们多一些。 　　 　　做小姐身边的丫鬟有油水吃。 　　 　　“你的呢？”青玖问时平易。 　　 　　少年被她的这句话问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脖子，讪讪道：“我还没去领。” 　　 　　“那你平时的月例银子是多少？” 　　 　　“十两。” 　　 　　“据我所知，府里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是二十两，你怎么领的是十两银钱，难道赵嬷嬷克扣了你的钱？” 　　 　　赵嬷嬷是府里专管下人月例银子的老太婆，时平易说他只有十两银子，如果青玖猜的没错，就是她克扣了时平易的银子。 　　 　　“奸诈狡猾的老太婆，”青玖骂道，“翠荷，你去把赵嬷嬷叫过来！” 　　 　　“是。” 　　 　　一听翠荷说小姐找她有事，赵嬷嬷就癫癫的跑来了，一进门又是请安又是问好，还将白念卿从头到脚夸了一遍。 　　 　　好听的话不是每个人都喜欢，青玖压根不吃这套，她现在要弄清时平易的月例银子怎么比别人少了十两？如果让她知道是这个赵嬷嬷作怪，肯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青玖开门见山的问，“嬷嬷每个月给时平易发了多少月例银子？” 　　 　　“二十两。” 　　 　　赵嬷嬷不假思索道。 　　 　　青玖轻笑两声，看赵嬷嬷的眼神里带着刀子“今儿我把话撂在这儿，赵嬷嬷要是说一句谎，给时平易的不是二十两银子，我就命翠荷掌你的嘴，将你赶出府。” 　　 　　赵嬷嬷心道不妙，跪下求饶：“四小姐，您可饶了老奴吧，月例银子每人都是一样的二十两，小姐是觉得我少给了他银子，这根本不可能，每个月府里都是会查账的，不会少给多给的。” 　　 　　不是有句话叫：不到黄河不死心吗？你偷东西人不逮到你手脖子你能承认吗？ 　　 　　赵嬷嬷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好像别人不信都要天打雷劈一样，但青玖不为所动，还是坚持道：“翠荷给我掌她的嘴。” 　　 　　翠荷刚抬起手，赵嬷嬷就吓得喊道：“等一下！” 　　 　　又哆嗦着解释：“小姐您......您是主子，可以让人打老奴，但是老奴真没克扣他银子，他在撒谎，他自己偷偷拿钱出去买了东西，花完了就来冤枉我。” 　　 　　“还在狡辩，时平易一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有，上哪花了钱？”不过为了公平起见，青玖压下打人的念头，问他道，“你究竟有没有在撒谎？” 　　 　　“没有。” 　　 　　“谁能为你证明？” 　　 　　少年一脸真诚，漆黑如墨的眼睛里坦坦荡荡，青玖心里是信他的，但……她现在是白念卿，就不能随心所欲。 　　 　　一起来的小厮为时平易作证到，“赵嬷嬷确实每月都给他钱，但只给他十两，说他没有亲戚朋友要那些钱做什么，后来索性就不给了。” 　　 　　话落，赵嬷嬷就发疯了：“你胡说，你跟他是一伙的，你血口喷人！” 　　 　　“没有，明明就是你自己这样说的，你还说他只是四小姐买回来的奴隶，四小姐都不要他了，还管他做什么，钱也只能到外头花，他又不出府，给他钱也不花掉，还不如自己留着用。”小厮平静的陈述事实。 　　 　　“天地良心呀，小姐，都是他们两串通好了冤枉我，小姐，你要相信我！” 　　 　　翠荷和水莲也不知如何是好，虽说同样都是府里的下人，但做人要讲良心，对于赵嬷嬷随意克扣别人钱的行为感到不耻。 　　 　　据青玖所知：府里下人们出府都要到看门的人那儿登记，如果不登记不说明原因是不准出府的，那些原因无非是探亲访友，而时平易无亲无友，所以根本就不会出府。 　　 　　赵嬷嬷又在狡辩，于她而言，凭自己在白府多年的势力欺负一个无亲无故的下人易如反掌， 不过是占他点便宜算什么，他不过是四小姐买回来的奴隶而已。 　　 　　很多人都是这样认为，觉得欺负他没关系。时平易也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冷眼看这些事，殊不知，正因为这样，别人才会更加得寸进尺。 　　 　　青玖轻叹道，“你先起来吧。” 　　 　　“是。”赵嬷嬷缓缓站起身，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有四小姐在她以后再想克扣时平易的月钱就难了，这银子省哪不是省，他一个无亲无故的，要那些钱做什么。 　　 　　这下被逮到了，又要平白无故往里头填补不少钱，真是无妄之灾啊！ 　　 　　“赵嬷嬷你尽快将之前克扣时平易的钱给补上，以后他想出去就出去，你跟那几个看门的人说一声。要是你下次再犯，再让我知道你克扣他的钱，你可以收拾东西滚出府了。” 　　 　　“是，谢谢小姐宽厚。”赵嬷嬷连拜代谢的跑了。 　　 　　“小姐。” 　　 　　时平易叫她，青玖明白他想说什么，颔首道：“你既然是我买回来的人，我就有资格管着你，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能欺负你，你明白吗？” 　　 　　时平易点了点头。 　　 　　趁说话的间隙，翠荷从屋里拿了一个粉色的荷包过来，青玖看了时平易一眼，以为他会见了钱目不转睛呢。 　　 　　结果没有，青玖无趣得挪开眼睛。 　　 　　“快拿着，”翠荷将荷包放在他手里，“这里是二十两给你出去买衣裳，有钱了再还。” 　　 　　“好。” 　　 　　青玖坐在椅子上，双手枕在脑后，懒懒的说：“他们之所以欺负你是因为知道你无亲无故，弱者只会被人践踏，只有强者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要想不被人欺负首先拳头得硬。” 　　 　　“就是就是，一遇到那些不讲理的人欺负人，真是看着来气。”刚才给时平易作证的小厮附和道。 　　 　　青玖赞同的点点头，“你说得对。” 　　 　　少年更加感激的望向她，眼里流出滚烫的泪水，从没人对他这样好过。 　　 　　在人贩子那时，不是被打就是被饿，整日被关在阴暗潮湿的笼子里，与老鼠做伴。 　　 　　他想过很多，想过了结自己……对于一个没有记忆的人来说，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在暗无天日的日子里，迎来的第一抹曙光是白念卿给他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