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唯有一心人
素手挑选了一枚枚青色的柑橘,这是广东郡新贡的柑橘。
黎若婉虽还在养病,却依旧挖空心思研制新奇的果子和茶水,待得再次回到御前伺候,可以讨得武则天欢心。
耳边听得钟鸣鼓瑟之声,她回身去问身边的宫人:“今日宫中有何喜事?”
“是永泰郡主出嫁。”
此时她正将挑选好的青色柑橘割掉冒顶,仔细掏空内里的果肉,不知是否因着手中的柑橘酸涩,黎若婉不免心中一酸。
经此一事,李仙蕙怕是恨毒了自己,就连出嫁都不与自己言说。
复又拿了上好的普洱茶饼,细细将其割开捣碎,将普洱塞进内里中空的柑橘。
“仙儿,恭贺你新婚大喜,愿你和武延基共结连理,子孙延绵。”
一滴泪水落在手里被普洱填满的柑橘,黎若婉呢喃的说出声来。
红泥小炉的炭火烧的极旺,将塞满普洱的柑橘放在上面,细细烘干。
不过片刻,满屋便都是柑橘的清香、普洱的甘醇。
“你尚在养病,应是要多休息,这些活计交予旁人去做便可,莫要在如此操劳。”李重润从殿外走来,手里提着满是喜饼的食盒,见了正在忙碌的黎若婉,匆忙放下手中的食盒拿走了她手中正在扇风的蒲扇:“仙儿今日出嫁,诸事繁忙不便前来见你,特特嘱托我拿了喜饼给你。”
还好,李仙蕙并不是真的恨毒了我。还好,我还可以吃到她的喜饼。
想到这里,黎若婉苍白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纵是周身疼痛,她却依旧按着规矩礼仪:“邵王殿下安好。”只是还未跪下便被李重润稳稳地扶住,一抬头便可看见李重润温润的眼眸,黎若婉狠下心来不予理会他的深情,只当作他是寻常的皇子,而非眷恋自己的有情人。
李重润见黎若婉苍白的小脸上满是冷漠,眼底里毫无柔情,满是冰冷如数九寒冰,不由一股怒火窜上心来,赤红了双眼反问道:“你便这样冷漠,就算丢了性命也不愿与我结亲?宁愿守在灶前做些吃食,做个掖庭里的宫女,也不愿与我共享荣华?”
难道自己为了她所做的一切还不够?自己一个皇孙为了她彻夜跪拜在甘露殿外,为了她,第一次忤逆母亲,拒绝了与韦氏宗室女结亲。
可是她却这般冷漠对待自己,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想到这里,李重润不免沮丧,无力地松开紧握着黎若婉的手,看着她坐回红泥小炉前,拿了蒲扇小心翼翼的煽动炉里的火苗,倔强而又清冷。
黎若婉瞧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炭火,轻启朱唇,似乎是在和李重润交谈,亦或是自言自语。
“初初入宫,若儿跟在邢娘子身边学煎茶做果子,实在觉得无聊。可是日子久了,却觉得做果子煎茶最让人静心。人本是浮躁,瞧着茶水沸腾,面粉混着清水在手下做成各色果子,心也不知不觉的便静了。”
她在现代是文学系的女生,就算不是满腹经纶亦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未曾想到穿越到掖庭的罪奴身上,日日跟着邢娘子学做果子和煎茶,满腹委屈,百般不愿,更抱怨自己为何不穿越到上官婉儿身上,可以一展风采、展露自己的才学。
日子久了,她却在煎茶和做果子中觅得乐趣,浮躁的心也渐渐安静下来。
“若儿不愿嫁给任何人,不愿与他人共享夫君,只想做果子煎茶,一生无忧。”
“若儿,我自是会一心一意待你......”听得黎若婉不愿嫁人,李重润不免有些着急,素来温和的声音里满是焦急,情急之下,竟不在乎自己皇子的身份脱口而出:“我自不会比张浅墨差,我待你必定比他好上千倍百倍。”
话一出口,李重润不惊讶觉自己的失态,更惊讶自己竟不顾自己皇子的身份,将自己与张浅墨相比较。
“殿下可否许若儿一生一世一双人?”黎若婉看着失态的李重润,放下手中的蒲扇,冷笑着反问。
李重润忽的听见黎若婉的反问,不免呆愣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纵是他的父母恩爱异常,他的阿耶亦是有诸多妃妾。
黎若婉瞧着被自己质问住的李重润,瞧着他陷入沉思,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她知晓,一生一世一双人在古代不过是一种幻想,普通男子都无法遵守的诺言,更遑论李重润这样的皇子。
“殿下是皇孙,日后便是大唐的君主,三宫六院、佳丽三千,那是还会记得若儿么?只怕是相看生厌,若儿只能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黎若婉清冷而又决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为何黎若婉总是对自己这般不相信,为何她便笃定张浅墨便可永不负她?
李重润瞧着黎若婉,眼前里的她早已没了往昔的甜美乖巧,清冷而又倔强,或许这才是真实的她,毫无伪装,清醒冷静。一股热血涌上他的脑海,毫不避讳,终是说出了自己的幻想;“就算我日后是君主,亦是立你为皇后,你我便可如先祖太宗皇帝与长孙皇后那般,琴瑟在御,共谱佳话、同创盛世。”
“长孙皇后又如何?太宗皇帝亦不是有成群的庶子、数不清的妃妾。再说,殿下登基真当能立若儿为皇后么?就算天下众人能让一个罪奴当国母,殿下的阿娘能容得下若儿么?我可听闻韦妃已挑选了堂兄韦温的外侄女与殿下婚配。”
黎若婉毫不退让,步步紧逼,直逼得这位皇孙步步后退,嘴角处溢出一抹冷笑。
宠爱至极又如何?
纵是史书上有名的伉俪情深、举案齐眉,太宗皇帝亦是妻妾成群,庶子无数。
惹得现代的编剧编出他与旁的女子一桩桩一件件的风流韵事,却无人提及长孙皇后与太宗皇帝的爱情。
就连铁腕如武则天,李治亦是桃色满身,更是将武则天的胞姐与外甥女纳入后宫。
帝王之爱,只有专宠却无一心。
李重润被黎若婉逼至墙角,他只要一低头便可吻上她的额头,只要一伸手便可揽她入怀,不免心慌意乱,不敢与眼前人对视,满是心虚与意乱情迷,声音也带了几分颤抖与心慌;“我贵为皇孙,以后大唐的君主,怎无法做主立若儿为后?”
黎若婉察觉到李重润的异常,不留痕迹拉开自己与他的距离,别开双眼不去看赤红了面色的少年,只装作不知道他的心意,故意伪装出一副冷漠心肠,言语之间也多了几分强硬与拒绝;“若儿多谢殿下救命之恩,但还请殿下见谅,若儿只愿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李重润却紧紧拉住意欲离开的黎若婉,不让她逃离,眸子里满是炽热如火的爱意,仿佛要将黎若婉融化,言语里毫不退让,带着颤抖表白自己的心意;“若我李重润可许你一心人,一生唯有若儿一妻,不立妃妾,你可愿与我成亲?”
黎若婉看着李重润眸子里的渴望与爱意,不敢与他对视,低垂下眼眸,瞥见红泥火炉里的炭火熊熊燃烧,便如李重润待自己的那颗心,可是却不得不狠下心肠,拒绝了李重润:“殿下又何必如此?若是武皇与太子妃知晓今日之事,定是不容若儿在世间,若儿怕是立刻毙命。”
“桃之夭夭,宜室宜家,不过是世人对女子的要求。世间女子所求的不过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黎若婉的回答仿若一盆冷水浇了李重润满头,他眼眸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的若儿便这般不信任自己,自己在若儿眼中,便是这样不堪重负,这般懦弱?
“我李重润若连心爱之人都无法保护,又何以做天下君主?又何以效仿太宗皇帝,再创李唐盛世?”李重润拉过黎若婉的素手,强硬的替她套上那枚缠丝白玉指环:“你且看着,我李重润必定可以君临天下,必定可以护你在羽翼之下,必定可以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忽而,一个炽热的吻落在冰冷的额头上,带着帝王的霸道与不容拒绝。
这是黎若婉不曾见过的李重润,野蛮而又霸道。
以至于李重润离开许久,黎若婉才缓过神来。
她瞧着渐渐熄灭的炭火,闻着满屋柑橘和普洱混合的香味,无力地蹲坐在地上:“武皇可满意奴婢的表现,可满意邵王允诺拒绝韦氏宗室女的亲事。”
帷幔轻动,环佩声起,暗香浮动。
玉石般冰冷的手指抬起黎若婉的下巴,武则天似笑非笑的望着眼前的小人:“朕却未曾想到朕的御前掌事娘子竟如此牙尖嘴利,更未想到朕的孙儿竟如此情深。”丹凤眼眸里一闪而过的凌厉与杀气;“朕更未想到,朕的孙儿竟有如此雄心壮志,竟要效仿太宗皇帝,复兴李唐。”
武则天扶起蹲坐在地的黎若婉,抚平她因为跪坐而褶皱的衣角,深深吸了一口空气里普洱与柑橘的香味;“黎娘子的手艺越发精进了,这新茶制得不错。过几日,韦香儿要宴请韦氏宗室女,你且拿了这茶去煎制,也好让他们尝尝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