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将养了一月有余,黎若婉的伤便好的七七八八,拄着拐杖竟可在慢慢行走。      初春的阳光,还残留着冬日的寒冷,半冷半热的洒在身上。      不知张浅墨在皇陵是否一切安好?      春寒料峭,不知可有人为他贴衣?      黎若婉拄着拐杖慢慢在屋外行走,抬起头透过稀疏的树叶望着春日的阳光,不自觉念起那个少年。      “看样子,黎娘子的身子已恢复了大半。”元通尖锐而又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黎若婉下意识循着声音望去,元通正立在一丛迎春花下,那迎春花尚未开放,明黄色的花朵含苞待放,如点点繁星点缀在枯藤绿叶之间。      元通狠辣的折了一枝开的正艳的迎春花,猴儿般的圆眼里满是阴柔和狠厉,声音也不自觉的带上了一抹刻薄:“黎娘子福大命大,受了杖责之刑,不过将养了一月有余,便恢复了大半,当真是可喜可贺。”      “我原以为你不会来探望我,不曾想到你还是忍不住前来看我,只是不知道元公公前来,所谓何事?”      黎若婉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元通。自小一起长大,一同除去薛怀义的元通。却也是捉了自己回宫,看着自己受杖责之刑的元公公。      往昔圆滚滚的脸蛋早已长出棱角,清冷而又妖媚,猴精般骨碌碌乱转的眼眸里满是清冷疏离的孤傲。      他早已是御前一品宦官元公公,而不是当年那个偷果子吃的小宦官元通。      一句元公公,戳痛了元通的心。      他强装冷漠,一个箭步走到黎若婉面前,用手死死捏住她的下巴,瞧着她因疼痛而扭曲的俏脸,内心的陡然升起一抹快意,声音里都带了些许快感:“咱俩说好的,你是御前掌事,我是御前一品宦官,你且不能丢下我一人在这掖庭里。”      “就算是死,你也要死在着掖庭里。”      元通死死盯着黎若婉,仿佛要将她印刻进自己的眼眸里,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说好的同荣辱,共富贵,你不可背弃我们的诺言。”      “我怎得如此眼瞎,竟将你这样的人扶上一品宦官之位?”      黎若婉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元通,眸子里闪过一瞬即逝的不可置信,随即便被愤怒填满,言语之间早已没了迟疑,斩钉截铁:“我既能将你扶上一品宦官之位,也能将你从上面拉下来。”      “那我且看着,是我如愿将你一生扣在掖庭,还是你可以将我从御前一品宦官的位子上拉下来。”      眼前的人满是清冷倔强,早已没了往日的熟稔与友好,耳边听得毒辣与狠心的话语,元通不自觉捏紧了黎若婉的下巴,在她白皙柔嫩的肌肤上留下红色的淤痕:“我就算是死,也要把你扣在掖庭一生,你就算死,也要陪我在掖庭一世。”      黎若婉死死盯着元通,只恨双手拄着拐杖无法将他推开,只恨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无法将他千刀万剐。      “混账东西,黎娘子也是你这等阉人可威胁的?”      耳边传来张昌宗愤怒的声音,脸颊上的桎梏也随即消散,只见得愤怒暴躁的张昌宗一脚踹开了元通。      张昌宗怒气冲冲,恨不得提刀剐了眼前的宦官,若不是这宦官告密,他的若儿也不会惨遭杖责之刑,险些丢了半条性命。张浅墨也不会被罚守灵三月,平添了祖母的伤心与愁思。      元通毫无防备,猛地挨了张昌宗一脚,咕噜噜的跌坐在地,手掌处也因着支撑身体而增添了几处划痕。      鲜红的血混杂着泥土,在掌心开出妖冶而肮脏的花朵。      元通意欲和张昌宗辩白,却终究是畏惧不敢开口,只是因着他是恩宠加身、风头无两的控鹤监。      你且等着,有朝一日,我元通必定要报今日一脚之仇,必定要让你知晓我这阉人的厉害。      想到这里,元通不免收敛起方才嚣张的神色,强压下心中对张昌宗的不满与怒意,满脸堆笑,做小伏低:“六郎教训的是,洒家这便去静心思过,不扰了六郎与黎娘子叙旧。”      “不知天高地厚的阉人,凭你也配在此胡乱嚷嚷,还不快滚。”张昌宗虚踢一脚,赶走了宛若丧家之犬的元通。      黎若婉失去了元通的挟持,一个重心不稳险些摔落在地,却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耳边也响起张易之清冽的声音:“我原是劝过你的,我们这般的人,生死荣辱皆在武皇手中,男女情爱自是要舍弃的,你偏是不听。”      一句半是埋怨半是心疼的话语,破了黎若婉的心房,让她的泪水决堤而下。      你与浅墨情非泛泛,能否善终?      除夕之夜,张易之的忠告言犹在耳,而她却置若罔闻,一意孤行,拖累了张浅墨。      她若是听了张易之的忠告,怕是便不会陷入今日的困境。      黎若婉只需稍稍一侧目,便可看见张易之好看的狐狸眼,那双妖媚的眼眸满是心疼与叹息。      她只听见他微不可闻的叹息,话语之中更带了胁迫与祝愿:“纵是情非泛泛,何惧善终与否?黎娘子既有如此绝心,又有浅墨如此痴情,这条路再难,你也不能回头。你若回头,便是负了浅墨。”      “你且走开,明明是得了空来瞧若儿,你又何必惹了她哭泣,真是讨厌。”      张昌宗从张易之怀里抢过黎若婉,桃花眼里满是对兄长的嫌弃与埋怨。他小心翼翼的将黎若婉扶进屋里,生怕触碰到她的伤口,亦或是牵动她未愈的伤痕。      张昌宗骨节分明、带着脂粉香气的手拧干手帕,小心仔细的擦拭黎若婉满是泪痕的小脸:“春风凛冽,莫要让泪水青紫了脸蛋,况且你尚在休养,莫要哭伤了双眼。”      他放下手里的帕子,紧紧握着黎若婉的双手,言语里满是自责与无奈:“上元灯节那日,你与浅墨漏夜潜逃,我与兄长曾试图求情,恳请武皇放你们二人离去。”      说到这里,张昌宗低下头颅,就像做错事的幼童:“只是,我们兄弟二人人轻言微,就连你的杖责之刑,我们二人都无法替你免去。”      “是若儿做错事情,不该一意孤行,罔顾武皇的旨意,五郎不必自责,保重自身要紧。”      黎若婉抬起眼眸,看着床边挂着的兔子花灯,心里一酸,泪如雨下:“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你方才还劝说若儿不要哭泣,却自己惹了若儿哭泣。”      张易之冷眼瞧着满是泪痕的黎若婉,小鹿般的眼眸被泪水填满,羽扇般的睫毛忽闪,一滴泪水便夺眶而出,我见犹怜,终是心一软,从怀里掏出洒金信笺,不自觉说出关心的话语:“莫要再哭泣,这是浅墨托人带给你的书信。”      黎若婉止住了泪水,颤抖着双手接过张易之手中的信笺,一字一句,生怕错落了半个字。      若儿吾爱:      与君相别已有月余,听闻若儿受浅墨连累,惨遭杖责之刑,心痛不已,恨不得替君受罚。浅墨在长安,日日在先帝陵前祈福,一愿若儿保重自身,身体康健;二愿若儿得偿所愿,安好如初;三愿若儿平安喜乐,岁岁安乐。      浅墨亲笔      黎若婉捧着手中的信笺,方才止住的泪水再次决堤,一滴滴落在信笺上,打湿了信笺,模糊了字迹。      她紧紧咬住自己的臂膀,一如往日般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任由利齿咬破胳膊,泪水模糊视线。      在这深宫待得久了,就连苦楚都不敢表露。      张昌宗从未见过这般的黎若婉,桃花眼里满是困惑与惊讶,不知不觉随着她的哀伤落下泪来。      记忆中的她,总是拖着小叶紫檀的托盘,低眉顺眼的温柔浅笑。      日子久了,他有时候都会忘记,黎若婉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女子,而不是唯唯诺诺的木偶。      张易之用手紧紧捏住黎若婉的下巴,强迫性的让她松开渗血的嘴巴,解救了她满是斑驳血迹与牙印的胳膊:“浅墨挂念着你的伤势,这金疮药是他托人送进来的,说是金吾卫的秘药,医治伤痕最好,他望你早日养好身体,等他回来。”言语不自觉的哽咽:“你莫要旧伤未愈再添新伤,徒增他人伤心。”      他略带强势的握住黎若婉的皓腕,不顾她疼的龇牙咧嘴的模样,手脚麻利的为她涂抹上金疮药;“与其在这哭泣,不如想着如何给浅墨回信,他在皇陵的日子并不好过。”      “你且轻一点,莫要弄疼若儿。”张昌宗满脸心疼,嗔怪着将黎若婉的手臂从兄长手中夺回,细细给她吹了吹火辣辣的伤口:“兄长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黎若婉眨巴着眼角的泪花,伤痕累累的手臂因着涂了金疮药,火辣辣的疼痛,可她顾不得疼痛,听了张易之的建议,举起饱蘸墨汁的毛笔想要写一封回信给张浅墨。      只是,方在纸上写下浅墨二字后,纵是心有千千结,却不知该如何落笔。      思量多时,黎若婉终是落了笔,洒金信笺上簪花小楷写道:唯愿君心似吾心,定不负相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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