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桑岁在家工作。 上次拖稿的小姑娘，这两天难得的都如期交稿。桑岁看过文章，没什么大问题，就交给小助理去排版，预订发布时间。 “她知”群里的那几个元老级的作者，最近依然没有动静。灵感枯竭时，确实难以下笔。对此，桑岁深有体会。 开创公众号至今，已经五年。创号前期，五个号的文章，都是桑岁一人操笔。那时阅读量惨淡，每个号的关注人数加起来还不过千。 阅读量有时直接影响着公众号的推广和热度。文章没人看，没人评论，就没人转发。没人转发，就无法拓展资源。没有资源，就没有广告。接不到广告，就只能自给自足，自生自灭。 小助理是第一个来找桑岁的人。她说她在别处看到别人转载过情感号“木里说”的一篇文章，觉得文章里的每个字，都有讲到她心坎上去。 那时候她正值失恋期，怎么也走不出分手的阴影。是桑岁的文章，让她醍醐灌顶，瞬间醒悟。 每篇推文下面，桑岁都会标明公众号的id和自己的私人微信号。小助理就顺着这个提示，找到桑岁。 桑岁当时想录用小助理的兴致不高，主要是因为她没钱发工资。公众号创立初期，她也还在上学，心有余力不足。 小助理说她是愿意义务劳动，不需要桑岁给她开工资。只要桑岁平时有空，教她怎么写文章就好。 就这样，公众号从一个人到两个人，再到现在的一群人。小助理也从义务劳动到月入五位数。 矩阵号经营到第四年，小助理建议桑岁去开课授课，教那些想学习写作的人写文章。不止小助理一个人，其他同行的朋友，也劝过桑岁。 “你这天分、资质、经验，不去授课可惜了。”大家都这么说。“如果你去开课，肯定每节课都人数爆满。” 从提笔写字的第一天开始，桑岁就一路写一路总结。她的写作日记到今年已经写满了五本。但她从来没想过要去教别人写作。 在桑岁看来，写作是一件极其私人的事情。即便有师父领进门，后天的练习和经验，还是需要靠自己去积累。 加之，她一向不好为人师，更不愿站到聚光灯下。她不喜欢被人关注，不喜欢走到人前。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偏居一隅，写点自己想写的文字。 同行里，早在前两年，就有大把人在网络上开班授课。打着各种旗号，美其名曰帮有文字梦的人实现他们的梦想。 只有桑岁是个例外，她手下的五个矩阵号如今在业内早已名声大噪，每个号的读者人数都超千万。可她依然没有在大家面前露过脸。就连小助理，至今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因为桑岁平时基本上不发朋友圈，偶尔发一次，也不会有自拍照。群里写稿的作者，都是通过邮件招聘进来的。 平时交接稿件，也是用微信。一开始在推文下标明的私人号，后来桑岁已经撤下。现在每天都有读者在后台留言，表示想加木里的私人号。 桑岁思来想去，后来决定让小助理开一个微信群，把那些想加她的人都拉进群里，可做读者群，供大家交流学习。 读者群现在已经扩建到七个，依然每天有新人加进来。为了维护群里的秩序，桑岁和小助理又每个群选拔群主和管理员。 作者群也是如此，每个矩阵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招新。每年都有新人来，也有旧人离开。 对于离开的旧人，桑岁每人会发一个红包。当做奖励她们一直以来对这份工作的认真和付出。 第一次有作者想离开的时候，桑岁难过了许久。她也尽力去挽留，条件随对方开，只要她愿意留下来。 可任由她搜肠刮肚说尽挽留之词，那个作者还是走了。因为她有了更好的去处。 桑岁也是在那时才意识到，铁了心要离开的人，骨子里就像灌了风，留都留不住。 也是从那时候起，当有人再想离开，桑岁绝没有二话不舍。她甚至会亲自敞开大门，点亮门口的灯，让离去的人好看清路。 处理好工作的事，时间已到中午。家里没人，桑岁懒得做饭，便想去桑女士店里看看。她已经好一阵没去过那里。 店里离家里不远，开车的话十分钟左右就能到。但家里的两辆车，都被开走了。桑岁只好去坐地铁。说实话，车要是在，她也不一定敢开。 且不说她自己，桑女士都会为她捏把汗。 桑岁走进玉器店时，桑女士正在柜台前算账。店的规模不大，但收益还算可以。这家玉器店是桑岁的外婆传到桑女士手里的，历史由来已久。 桑女士没想到桑岁会来。“午饭吃了吗？”她关心道。 桑岁摇摇头，找地方坐下。 “这会没什么人，”桑女士放下账本，“走，吃饭去。”她也还没吃。 桑岁：“我想吃烤鸭！” 桑女士：“就你嘴叼。” 她们刚走出店门口，迎面走来一个年轻人。桑岁不认识这个人，桑女士看向他的表情却是一脸惊讶。 来人走到她们跟前，他首先看了一眼桑岁，但却和桑女士打招呼。“桑姨。”他朝桑女士颔首。 桑女士喜笑颜开：“阿成你怎么会来？” 话音一落，桑女士想起女儿也在，便转向桑岁，跟她介绍道：“岁岁，这就是林姨经常跟你提起的，林家哥哥，林志成。” 桑岁淡淡说道：“你好。” 林志成看着她：“岁岁越来越漂亮了！” 桑岁：“……”说得好像你跟我很熟似的。 桑女士插话：“志成，你今天来这儿是？” 林志成拿出手上的纸袋递给桑女士。 “我妈包了饺子，特意让我带过来给你们尝尝。” 饺子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谁会拿来送人啊。林志成在家时就跟他妈再三说道。他妈却说桑姨是自己人，不会计较这些，还让他快点送过去，别等凉了就不好吃了。 林志成当真不想来。他昨晚打游戏打到凌晨三点，今晚还跟朋友约了酒局。奈何母命难违，他只好拎着这一袋饺子来到这里。 没想到在这里会遇见桑姨的小女儿桑岁。她真真是长得好标志，比电视上的明星都不遑多让。林志成身边的女生，她们都自诩自己貌若天仙，但跟桑岁比，简直云泥之别。 林志成看桑岁的眼睛都直了，他全然不顾桑女士皱起的眉眼，以及桑岁被他盯得不耐烦，直接冷脸的表情。 桑女士：“回家后跟你妈说，下次别折腾了。她本就精神欠佳，让她好好歇着。” 自上次在商场碰着之后，桑女士已经有好长一阵没跟好友联系了。她知道好友一直在打岁岁的主意，也知道岁岁对志成没那方面的想法。 这种事，她自然是站岁岁这边的。所以她不想和好友走得太近，以免给她造成误会。 林志成：“我就跟她说嘛，让她别做这些。现在谁会包饺子当礼物送人啊，真的是。” 而且还是荠菜馅儿的，这一路上他光闻见这个味就要作呕。 桑女士赔笑道：“这倒不会，饺子我们会好好吃的。” 林志成看着桑岁，桑岁也点点头。 他们一起走进店里，桑女士让林志成随便找个位置坐。桑岁让他坐在沙发上，给他倒茶。 林志成：“谢谢。” 桑岁点点头。 桑女士拎着纸袋走进小厨房。 桑岁走到柜台，拿起账本。一手捧着账本，一手掏出手机。她给桑甜发微信：“SOS！” 桑甜：“咋啦？” 桑岁：“林姨的儿子在桑女士的店里。” 桑甜：“你也在？” 桑岁：“早知道我不来了。” 桑甜：“怎么样，帅吗？” 桑岁：“…重点是这个吗？” 桑岁：“不及你的沈医生帅。”后面跟着一个奸笑的表情。 甜甜和沈医生在一起的事，桑岁当天就知道了。甜甜告诉她的时候，她在床上蹦得老高，还一边蹦一边尖叫。 “谁先开的口？”她问桑甜。 “是我。”桑甜答。 “甜甜！你出息了！”桑岁尖叫。 “你小心别摔着。”桑甜也跟着她激动起来。 那天晚上，沈延带她逛遍了整个医院。在住院部的楼下，在门诊部的楼下，在医护人员住宿的楼下，在食堂的楼下，各个绿化带，他们一圈接一圈地走着。 因为沈延下半夜得值夜班，桑甜不想他来回跑，就提议说在医院走走就行。 起初，他们并肩走着。桑甜比桑岁要高一些，沈延比秦野却要矮一点，所以他们走在一起，身高差并没有很明显。 沈延的眼睛像长在桑甜身上似的。桑甜要是纸张，早已被他盯出两个洞。 桑甜友情提醒他：“小心看路。” 沈延：“路没你好看。” 桑甜：“……”这人。 沈延忽然蹿到桑甜眼前，挡住她的路。他俯身把左脸凑到她眼下，“你捏我一把。” 桑甜：“为什么？” 沈延：“让我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桑甜：“……” 谁来告诉她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从他们下楼走到现在，他就一直傻笑。走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猝不及防就蹦起来一下，还做个空中投篮的动作。 见桑甜没反应，沈延催促她：“快捏呀！” 桑甜久久地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沈延的脸上烙下一个吻，又迅速缩回原地。 “怎么样？感受到了吗？” 沈延久久地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刚才发生了什么？太快了。他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呢？怎么就没了？ 等反应过来，他一把将桑甜捞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后背，双手环抱着她的腰。“这次是真的。”他说。 他沈某人，在今晚，圆满了。 桑岁的话又勾起桑甜那天晚上的记忆。林姨的儿子，林志成，桑甜不太认识他。她长岁岁两岁，岁岁还在家里的时候，她已经在学校。 年纪差两岁看着不大，但读书差两个年级，就可以是初中和小学，大学和高中的距离了。 林志成从小又不在北海市读书，故而桑甜对他基本上算是不认识。桑岁跟他，也就见过几面。 桑岁继续给桑甜发微信：“他问我记不记得小时候他跟我说过的话。拜托，昨天说过什么话我都记不住。”后面跟着一个无语的表情。 桑甜一阵大笑：“这个人，有点意思。” 桑岁这会也坐在沙发上，桑女士进小厨房拿个东西拿了老半天，把她扔在这儿应付这个自来熟的人。 他一边絮絮叨叨跟她说那些以前的事，桑岁听在耳朵里，一件也想不起来。 林志成：“岁岁，有一次我们不是在玩过家家嘛，你记不记得？当时你说长大后要嫁给我当新娘子来着。” 他嘿嘿笑着：“我一直记到现在。” 桑岁面无表情：“你记性真好。” 她对这件事完全没有印象。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小时候统共就见过三次。一次是林姨带他来店里，他和桑岁抢玩具，被桑岁揍哭着回去的。 一次是桑女士有事外出，把桑岁托给林姨照看。吃饭的时候，他抢桑岁的碗，想吃她碗里的肉，被护食的小桑岁一拳打在脸上，哭着跑出去。 最后一次，他要去别的地方上学。来找桑岁告别，桑岁隔着家门口的铁门，面无表情地催促他：“快走，我要回去了。” 他说的过家家这个游戏，桑岁记忆中自己从没玩过。 林志成：“岁岁，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桑岁端起玻璃水杯，“我没有工作。”她喝了一大口水。他说这么多，桑岁替他口渴。 林志成惊讶了：“没有工作？那你是？” 桑岁：“无业游民。” 林志成调低声音，小声说：“桑姨知道吗？” 桑岁：“就是她让我不要出去抛头露面的。” 在小厨房热饺子的桑女士：“这丫头，连老妈都出卖。” 林志成若有所思：“确实，女孩子是不宜抛头露面。” 林志成在桑女士的店里待了将近半小时，最后被电话叫走。临走前，他想加桑岁的微信，桑岁说她不玩微信，玩QQ。 林志成：“你连微信都不知道？” 桑岁：“知道，不过我不喜欢。” 林志成：“那你的QQ是多少？我加你。” 桑岁：“加不了了现在。” 林志成：“为何？” 桑岁：“昨天我注销了。” 林志成：“……” 他还不死心：“那我怎么联系你？” 桑岁：“不方便的话，可以不联系。” 他说他下次还来店里找她。 桑岁：“你开心就好。” 桑女士见林志成走远了，她才缓缓开口道：“下次他要是过来，我会说你不在家。” 桑岁：“那林姨那边…” 桑女士说她会搞定的。桑岁总算放下心来。 桑女士：“甜甜最近是不是在谈朋友？” 桑岁：“你怎么知道？” 甜甜应该不会告诉她，桑岁自己也没在桑女士面前提过他们的事。甜甜说现在还早，等稳定下来，她会自己跟桑女士交代。 桑女士：“她整天捧着手机傻笑，吃饭的时候都在看。” 有两三次，她还看见那次他们在医院遇见的那个医生送甜甜回家。甜甜房间的灯亮起，那个医生的车才开走。 桑岁：“你怎么不直接问甜甜。” 桑女士：“她想让我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 桑岁：“桑女士，您不会反对吧？” 桑女士：“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桑女士：“甜甜都有了，你也该抓紧了。” 桑岁：…… 怎么好好的又扯我身上来。 桑女士看着她：“妈妈希望你们都能幸福。” 桑岁说她知道的。 小时候希望孩子平安长大。孩子长大后，又盼着她们学业有成，工作顺利。现在，又希望她们能有个好归宿，遇得良人，安稳度过一生。 这大概是天底下所有父母对孩子都有的期望。 从孩子出生的那天，当父母的就注定要为他们担心牵挂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