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野的生日已经过去好几天，但沈延现在还经常想起那天他们一群人在一起的场景。 首先是大寿星秦野。他尽管脸上没真正露出笑容，但沈延知道，他心里是高兴的。 这些年，他在外面不容易。 以往每年的生日，他都是一个人不声不响的。自己不过，也不让别人给他过。每次给他打电话，他都说自己很好。学习很好，工作很好，生活也一切顺利。 他总说让他们不要为他担心。 沈延有时候觉得，秦野虽然比自己大两岁，但实际上他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秦野请了桑岁来庆生，沈延一点都不意外。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一颗心全在桑岁身上。 吃饭的时候，他每夹一道菜，第一筷总先放到桑岁碗里。切蛋糕的时候，第一块最大的蛋糕，他也先盛给桑岁。 桑岁拿到蛋糕，他便丢下众人，跟她单独出去了。 让沈延意外的是，桑甜也去了。 她那天穿的那身衣服，一言一行，从头到尾说过的每句话，每个眼神，甚至吃过什么，说过几句话，沈延都历历在目。 后来他想送她回家，她说自己开车来的，不用麻烦他。 其实一点都不麻烦。送她回家的那条路，沈延闭着眼都能走得到。他已在心里无数次去过她家门口，等在她房间门前。 同样怀念那天的人，还有桑甜。 本来刚到秦野家的时候，看见那么多人，她有点尴尬。但接触下来发现，大家都很热情，热情中又不是边界和距离，相处起来让人很舒服。 特别是沈延的妈妈，她看起来好年轻，好温柔。跟沈延沈续兄妹俩站在一起，更像是他们的姐姐，而不是母亲。 她全程都有帮桑甜夹菜，还让她有空多去他们家玩。 和秦女士一样热情的，还有徐女士。 看见秦野一次带了两个女孩子回家，她突然就感觉自己抱孙子的事情可以提上日程了。 席间，她的视线时不时就往桑岁和自己儿子身上瞟。 她发现，平时在他们面前沉默寡言的儿子，在这个小姑娘面前却滔滔不绝。一会儿给她介绍菜单，一会儿问她需要什么，一会儿又帮她撩头发。 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做这些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秦野是没感觉，中途他还把桑岁拉出去好长一段时间。再回去时，大家已经吃饱喝足。 这场简单的生日会，主客尽欢。 欢快的时间总是短暂。眨眼，时光的年轮便快要转完今年的最后一圈。 时光匆匆，日子似流水，一往无前。 这天，桑甜还没踏进动漫班，就听到有人在议论沈续和陈彦宇这俩人的事。而且议论者，多为女同学。 桑甜一向不插手学生的私人生活和感情。大家都是成年人，理应有义务为自己的行为负起责任。 而且，抛开老师这层身份，她也不过是一个年长他们几岁的长辈。对人生和感情的经历，她资质尚浅，无法以所谓过来人的身份，为他们提供什么有效的宝贵经验。 她本身就讨厌随便给别人建议和意见。每个人的人生，都应该由自己决定和承担。 但这次这件事，桑甜不管都不行。 因为当事人之一的沈续，已经来到她眼前。 沈续今天一直在等桑老师。班上那些女同学在背后怎么说她和陈彦宇，她都一清二楚。 她不想理会，因为她没做错什么。她来找桑老师，是想跟她解释，让她不要误会，为此担心。 “她们说的那些事，桑老师你都听说了吧。” 走廊的风有点大，沈续的刘海被吹得乱七八糟。桑甜将她从栏杆边往回拉，让她躲进教室的墙边。 “说说吧，具体怎么回事？” 沈续把刘海整理好，“她们说我是第三者，破坏陈彦宇和他女朋友的感情。” 桑甜没想到她们议论的是这个，她以为就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桑老师？”见桑甜没吭声，沈续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你相信她们所说的吗？” 桑甜闻声看向沈续，这个平时总是笑意盈盈的小姑娘，此刻脸上写满正经，眼神里满是迫切。 “我相信你。”桑甜说。 “为什么？”沈续问。 “因为我比她们更了解你，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沈续顿时又回到以往的样子，但没一会儿又严肃起来。“但我真的在谈恋爱，和陈彦宇。” 桑甜有点猝不及防：“什么时候的事？” 沈续嘿嘿地笑：“上周。” 陈彦宇出院后没多久，他就突然跟沈续告白，说他注意到她很久，也喜欢她很久了。 沈续当时是高兴，但鉴于他才和前女朋友分手时间不长，便没有当场答应。直到上周，陈彦宇又约她出去，陪了她一天，送她回寝室时又表白，沈续才应下来。 桑甜：“陈彦宇是个不错的孩子，你要好好把握。” 沈续：“那桑老师你呢？” 桑甜：“我怎么了？” 沈续：“你什么时候让我改口，喊你‘嫂嫂’？” 沈续：“桑老师，我哥是个直男，他不会说那些好听的话，也没谈过恋爱，不懂怎么哄女生开心。” 桑甜没回应，沈续又接着说：“但我感觉他是真的喜欢你。” 桑甜：“为什么有这种感觉？” 沈续：“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啊！喜欢一个人的眼神，可能他本人没发现，但旁观者一眼就能看出来。” 有天夜里，沈续起来上厕所。从沈延房间门口经过时，听到他梦中喊了一声“桑甜”。 在秦傲娇生日会上，本来是她坐近桑老师的。但沈大爷让她跟他换个位置，沈续问有什么条件。为了换到桑老师身边，他居然答应给她买一款全新的游戏皮肤。 还有之前那次，陈彦宇住院，他不让她去探病，却隔三差五找桑老师说一些陈彦宇的情况。 还有第一次见面那次，他们刚从派出所出来，沈大爷就威逼利诱，让她把桑老师的电话，以及桑老师目前有没有男朋友的事情通通告诉他。 沈续虽然也才初恋一周，说不清具体什么是喜欢和爱。可是她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会忍不住想了解她，靠近她，想知道有关她的一切。 这种情趣很神奇，不知道它从哪里产生的，但察觉到它的时候，它好像已潜伏许久。 沈续说这些话时，桑甜眼前划过一幕幕有关沈延的画面。 他们第一次在派出所相见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个人的眼睛真好看。 在派出所门口，他一手搭在秦野肩膀上，一手跟她打招呼。才见第一面，就直接问她要微信。 后来他们一起吃饭，他坐在她对面，托着下巴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她。吃完饭，他争着抢着要送她回家。 再后来，每次送她回家，都要等她回到房间，亮起灯，他才离开。 不知不觉中，他已然闯入她生活中好久。像一颗种子落进她心房，悄然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每有清风吹过，树枝浮动，就会有树叶于她心坎间无声摇曳。 上课铃声响起，沈续回去教室里上课。桑甜还站在走廊上。偶有寒风穿墙而来，都悉数落进她心里。 一记手机铃声将桑甜的回忆网撕破，是沈延打来的。 桑甜一接起，网络那头就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声音里满是疲惫和失落。 “桑老师，我想见你。” 疲惫和失落中，又裹挟着些许微不可闻的渴望和期盼。 桑甜头一次听到沈延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不免有些担心，“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延有气无力：“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见见你。” 桑甜：“可是我……” “既然桑老师在忙，那就不打扰了。” 说完，电话断了。 挂掉电话，沈延托着疲倦的身体走上医院的天台。这是他第一次上来，这里的视野更开阔，比在下面看到的远方的风景更丰富。 但他今天无心观景。 十分钟前，在手术室，他经历了医生生涯的首次失败手术。 放下手术刀的那一刻，他眼里含着热泪，却迟迟不肯落下。他红着眼睛看向其他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遗憾和无奈。 这个病人在车祸中因为没有系好安全带，被弹出挡风玻璃。落地时正面朝下，恰巧砸在正在修建的马路钢筋上，钢筋刺穿了他的肺部。 车祸地点离医院很远，加上路上堵车。送到医院时，人已几乎意识全无。三四个小时的抢救，终究没能将他从鬼门关抢回来。 尽管实习的时候演练过无数次这种场景，但真正发生的那一刻，真正由自己放下手术刀，宣告“抢救无效”这句话时，沈延还是高估了自己对死亡的承受能力。 都说医生能救死扶伤，但今天沈延才忽然发现，原来有些伤、有些痛、有些病，是连医生也无能为力的。 不知道当年爷爷遇到这种事情时，会怎么面对。从手术室出来，沈延手术服都没脱，只摘下口罩和手套，就给桑甜打电话。 他想到的第一个人，是桑甜，而不是别人。 桑甜接起电话的那一瞬，沈延感觉自己心里有个地方裂开了缝隙，好像有光从外面照进来，但可能因为距离太远，光芒很是微弱。 刺骨的寒风中，沈延站在天台，仰头迎着风，想借助大自然的力量，让自己清醒些。 听到身后有动静，他睁开眼睛转过身。 桑甜的右脚正从楼梯里踏到天台的地板上。 因为跑得急，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沈延挂断电话后，她就从学校打车来医院。从明德楼到校门口的那段路，她几乎全是用跑的。 来到沈延的办公室，他不在。她又跑遍整个心胸外科去问他在哪里。问了好多人都说不在。直到小助理出现，才告诉她沈延在天台。 “对不起，我来迟了。”歇过一口气，桑甜开口道。 沈延走近她，“你怎么会来？”她不是在忙吗？ 桑甜没有回答，她双手拉过沈延的两只手，把他左右转过一圈，确定他没事才说：“以后有话好好说，不许说一半留一半。” 沈延：“你不是在忙吗？” 桑甜：“你不是说你想见我吗？” 沈延：“我想见你，所以你就来了？” 桑甜：“你想见我，所以我就来了。” 在来的路上，桑甜反复在思考沈续跟她说的那番话。沈续说，桑老师你看我多勇，陈彦宇才跟我告白，我就答应他了。 就算他不说，等过阵子，我也会主动向他开口的。她还说，很多人都说校园恋爱很难长久，毕业季就相当于分手季。 我也不知道我和陈彦宇能走多远，这是以后的事情，现在不必想那么多。现在我只想着中午放学和他去三号还是二号食堂吃饭。周末跟他出去约会，是穿小裙子还是牛仔裤。 最后她还说：“桑老师，不要害怕失败啊。喜欢就追，互相喜欢就在一起。再不抓紧，错过就没有机会咯。” 这番话从这个小姑娘嘴中说出来，桑甜着实惊讶。不过话说回来，连她小小年纪都懂得的道理，桑甜又怎会想不通呢。 所以她决定了，今天要勇敢一次。 桑甜：“我有话跟你说。” 此刻，他们又站在上次一起看夕阳的那个窗口。今天的夕阳，也像上次的那样，橘色满天。 沈延：“我也有话跟你说。” 桑甜：“你先听我说。” 不等沈延开口，桑甜抢先道：“我这个人很轴，自己认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所以一直以来，我都不喜欢跟比自己年纪小的男生有过密的来往。” 她看着落日余晖洒满大地，继续道：“可是你出现之后，一切都变了。明知道你小我好几岁，还是忍不住靠近你。” “哪里小好几岁，才三岁。”沈延插话道。 桑甜被他突然打断，一下想不起来后面要说什么。当她看向他时，发现他眼里有她的倒影。 他身上还穿着手术服。等等，他电话里好像有事要找她。“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声音听着不对劲，怎么了吗？” 沈延：“这个待会再说，你接着说前面的。” 当桑甜出现在天台时，沈延已经感觉好多了。特别是她说的那番话，更是一扫他心中的阴霾。 桑甜：“我想跟你在一起，你喜欢我吗？” 沈延：“在你喜欢我之前，我就喜欢你了。” 桑甜：“那你想和我试试吗？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没有很久。” 沈延：“试用期可以实行终身制吗？” 桑甜：“这个要看你的表现。” 沈延一定会好好表现的。他会像老沈对秦女士那样，敬她爱她，尊重她，理解支持而不支配她。 在有生之年，他会竭尽所能让她享受幸福和甜蜜。 上次他们一起看夕阳时，沈延只敢偷偷看桑甜的侧脸。现在一起看夕阳，桑甜的脑袋枕在沈延的怀里。 抱着她，沈延感觉自己抱着全世界。 他们依偎在窗前，桑甜看向夕阳，沈延看向她。 夕阳无限好，只是黄昏近，夜幕起。 桑甜永远会记得这一天。直到多年以后，她只身一人走南闯北，遇见那么多人，发生那么多事，仍觉得这世间，再无一人能及沈延。 她将在余生里，把他深深藏在心底。 想他念他，吻他爱他，珍藏他，不遗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