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兔子花灯
迷迷糊糊之中,黎若婉感觉有一双温暖的手触摸自己的脸庞,为自己的伤口敷上清凉的药膏。
她仿佛回到了自己现代的家里,母亲正在照顾她,让她可以退去高热。
她睁开眼睛,却见着早已哭成泪人的李裹儿,杏眼哭的通红,肿的仿若桃核。
“姐姐,你还疼么?”
李裹儿见了满身是伤,高热不退的黎若婉,伤心欲绝,边笨手笨脚的替她涂抹上药膏,便抹着腮边挂着的晶莹泪珠。
黎若婉挣扎着伸出手臂替李裹儿擦拭泪水,只一动便觉得周身疼痛,仿佛被车轮碾压过身体。
“好裹儿,奴婢没有事情,只不过是摔断了腿,需要休养些时日。”
“姐姐你骗我,我昨夜听见了杖责之声,也见着哥哥前来求情。可是裹儿害怕,不敢出来保护姐姐,是裹儿不好。”
李裹儿未曾想到,杖责之刑竟如此霸道厉害,黎若婉竟如此奄奄一息、遍体鳞伤。
想到这里,她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落下,白嫩的小手紧紧握着黎若婉的双手。
黎若婉强忍着疼痛,抹去李裹儿面上挂着的泪珠,软声细语的安慰起李裹儿:“裹儿乖,莫要哭泣,姐姐犯了错才会受罚,将养几日便好了。”
“裹儿不明白,姐姐素日最是得宠,为何祖母要对你下如此狠手?这样的伤口怎么会不疼?姐姐你不要骗裹儿了。”李裹儿嘟着鲜艳的嘴唇,黑白分明的杏眼里满是不满与不解,声音都有了些颤抖:“姐姐,祖母为何这样狠心?”
“裹儿你还小,你却不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更不知世事如棋局局新。”苍白的嘴角勉强牵扯起一抹笑容,言语里不自觉带了些许沧桑与凉薄,黎若婉不知这话是安慰李裹儿还是宽宥自身。
“好一句世事如棋局局新,看来黎娘子的伤怕是无碍了。”太平公主举了那盏兔子花灯入内,虽是赞扬面上却满是清冷,丹凤眼里更含着一抹怒意:“只是可怜了浅墨,要在清冷无人的皇陵苦捱三个月。可叹他临走的时候,还托我将这盏兔子花灯送给你。”
原来,他还记得自己的承诺,要送自己一盏兔子花灯。
原来,就算那日的兔子花灯已经化为灰烬,他亦是会记得再送一盏兔子花灯给自己。
黎若婉接了兔子花灯在手,满心欢喜,却脖子上一冷,待得反应过来,脖颈之上已架上冰冷的匕首。
“姑母,你为何要将匕首架在黎姐姐的脖子上?”
李裹儿惊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黎若婉只需一回头便可看见太平公主愤怒的眼眸。
“还不快滚出去,莫要让这贱人的血污了你的眼睛。”
太平公主毫不手软,手中的匕首微微用力,削铁如泥的匕首便将黎若婉白嫩的脖颈划出一道血痕。
脖颈处鲜血直流,火辣辣的疼痛直达内心,只是瞧着慌乱了神色的李裹儿,黎若婉不得不稳住心神,勉强挤出一抹苍白无力的笑容:“裹儿乖,你先出去,寻了腊月拿果子给你吃,太平公主不过与奴婢闲聊几句罢了。”
李裹儿自是不愿离去,她甚是偏爱这位和善友好、聪慧乖巧的姐姐,她抹着泪水哭喊道:“姑母,黎姐姐的伤势已经很重了,你莫要再伤害黎姐姐。”一时情急,李裹儿竟扑向太平公主,杏眼里满是执拗与惊恐,一双手使足了力气,意图夺下太平公主手里的匕首,嘴里更是念叨着:“裹儿是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黎姐姐的。”
太平公主受了李裹儿的桎梏,又见着黎若婉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开了李裹儿,顾不得形象吼道:“来人,把裹儿小娘子请出去。”
门外候着的宫人,听了屋内的动静本就在窃窃私语,不知该如何是好,此刻得了太平公主的命令,忙七七八八乱作一团,慌手慌脚的将宛若发癫的小兽般的李裹儿请出去。
“这匕首削铁如泥,公主小心,莫要划破了自己的手。”
黎若婉倒是镇定,素手细细描绘了兔子花灯的模样,眉眼含笑,嘴角处更是凝结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毫不畏惧太平公主手中的匕首,更是不怕太平公主一刀取了自己的性命。
这里是甘露殿,太平公主怎得真的能取了她的性命,不过是一时气急的举动,一时气恼的恐吓罢了。
太平公主见着黎若婉似笑非笑的眉眼,一时间竟像极了自己的母皇武则天。
记忆深处,她的母皇曾告诫她,喜形于色厌藏于心不表于行。
未曾想到,自己修炼多年,效仿多年却毫无进步的事情,却被掖庭宫女学得。
难怪,母皇如此器重这位宫女,犯了如此大错依旧留了她性命,让她继续做御前掌事。
想到这里,太平公主下意识收起手中的匕首,瞧着似笑非笑、毫不畏惧的黎若婉,她只一心看着手中的花灯,毫不在意自己的怒意,更不在乎自己是否真的要取她的性命,不免收敛了怒气笑问:“黎娘子当真是镇定,丝毫不怕本宫真的取了你的性命。”
“就像奴婢说的世事如棋局局新,方才太平公主进来,满心怒火恨不得将奴婢千刀万剐,如今却消了怒火,一心只想知道奴婢为何淡定如此。”
黎若婉轻轻放下兔子花灯,生怕脖颈上的鲜血污染了花灯,只是微微颤抖的双手暴露了她的害怕与担忧。
她还不能死,长姐的仇还未报。就算死,她也要利用自己的死,扰乱这潭浑水。
太平公主瞧着眼前镇定自若的黎若婉,她早已褪去往日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的外衣,似笑非笑的与自己对视,她一瞬间猛地明白为何张浅墨会心悦这样的女子,却依旧狠下心肠、冷着面容:“黎娘子好算计,算计了所有人,就连男女之情都可算计,你这心中可还有些许柔情?可还有浅墨?”
提到张浅墨,一贯冰冷坚硬的太平公主忽的落下泪水来,她放下手中的匕首,贝齿紧咬朱唇,眸子里满是不舍与怜惜:“他这么多年的努力与经营,差一点都被你毁了,你这个贱人。”说着一时冲动举起手中的匕首向黎若婉刺去。
黎若婉挣扎着想要躲开太平公主的匕首,可却因着身负重伤,只能眼睁睁的见着匕首将要落在自己的身上却避无可避,恐惧与绝望第一次出现在她的眼眸里,倒影着越来越近的匕首,只得认命的闭上眼眸。
原来,她还是舍不得这条性命。
“住手。”
上官婉儿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鲜血滴答滴答的留在黎若婉的脖颈上,带来温热与血腥,她睁开眼睛,却见上官婉儿素手捉住了匕首,生生替自己拦下这一刀。
“婉儿,你让开,我要杀了这贱人,是她蛊惑了浅墨,是她害了浅墨。”太平公主见着上官婉儿受伤,眼眸里满是心疼,却不得不装出一副冷漠面孔,疾言厉色的吼道:“我要杀了这个贱人。”
“你杀了她以后又如何?难道你要见着浅墨落入无限的悲伤,以后的岁月里都沉浸在对她的思念之中?你我都曾尝过失去挚爱的滋味,为何要让我们的孩儿也受这般苦难?”上官婉儿忍着剧痛,甩开太平公主手里的匕首,清冷宁静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愤怒的火焰,她不顾流血的素手,翻身伏在黎若婉的身上,用身体死死护住她:“你若是杀了她,你让浅墨该如何过余生?”
“哐当......”一声,匕首落地。
太平公主无力的垂下双手,泪流满面,她只觉得身心俱疲、心力交瘁,她瘫坐在地上,呢喃自语:“我见到浅墨时,他还只是个襁褓里的孩子,是我一点点将他养大,他的蹒跚学步是扑向我的怀里,他的牙牙学语唤的第一句便是姑母。我怎得舍得我的孩子,陷入无尽的痛苦,你这个女人为何要这般蛊惑我的孩儿,为何?”
“皇陵偏远寒冷,他是那般的爱热闹怎得受得了这样的孤寂?他养尊处优,要如何在那里生存?”太平公主双手紧紧握拳,细长的指甲陷入掌心,渗出丝丝血迹:“那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他每一次高热生病,都是我衣不解带的陪着。天冷了,是我给他添衣,天热,是我给他摇扇。”
“数九寒冬、高热酷暑,他都不曾放弃练习。练剑练到双手起了老茧,挽弓练习到指间流血。他渴望着建功立业,他想要让所有人知晓,就算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也可以出人头地。你明明知晓自己是母皇豢养的金丝雀,待得朝一日,陪侍新皇,为何还要去招惹我的浅墨。为何?”
太平公主满脸都是鼻涕眼泪,精心涂抹的胭脂水粉被泪水冲散,黏腻腻的浮在面上。
纵是相隔甚远,黎若婉可以瞥见她的眼角有丝丝缕缕如网状的皱纹,她从未见过这般失态的太平公主,此刻的她不再是金尊玉贵的公主,而是爱子情深的母亲。
上官婉儿紧紧抱着涕泗横流的太平公主,轻抚她的后背,想要出言安慰,只是话未出口,她自己便已经泪如雨下。
“没有为何,更没有如何,这一切只因公主不是掌权之人,只因公主与我、舍人与浅墨都是掌权之人棋局上的棋子。”
清冷而又决绝的声音遏制住了女人哀怨的哭泣,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止住哭声,不可置信的看着榻上重伤之人。
苍白精致的小脸,目光眷恋的看着手中的兔子花灯,只是说出的话,决绝而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