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是耶非耶
  漫天大火,火光炽烈,噼噼啪啪的脆响,还有无处不在的烟气,她蜷缩着倚在一个人怀里,那人安静地抱着她,青色的柔软衣料,黑色的发,清凉又辛辣的水蓼气味,诀别的吻,这印象像是流光一样在眼前掠过。   又做这梦了。   陈郁离睁着眼,冷汗从额角一路流到脖颈,心脏还因为不知名的悲痛而极力抽搐着,而鼻尖似乎还有淡淡的水蓼香。   荀司风,她舌尖轻轻抵着牙齿,齿关开合,三个字,轻得像沉在炉底的香屑。   清平乐的香气和月光纠缠在一起,绮丽无声,梅子青色的床帐被照得色更淡了,像结了霜,是和他身上衣料一般无二的颜色。   她把床帐拢到怀里,嘴角轻轻地卷起来一点笑,低低地念着一个名字。   荀司风   今天的我,仍然没有忘记你的名字。            南国,平慎十六年,令县。   六月,六日,令县垂迎大街。   六月的南国令县早晨尚带着潮湿的气息,花开的正好,大朵大朵堆在树上。枝条被压弯了,低垂着扰乱人的发丝。站在树下的小贩们不顾整理头发,认真地一样样仔细把货物放好。待到看人过来,便卖力招呼着。   “来来来,新出炉的大肉包子,五文钱一个。”   “姑娘看看我这,新出的花露胭脂,都是自己人采了那苏岭上的野玫瑰,又添了涌流泉中的水细细研磨出来的。哎呀,不贵不贵,也就半两银子。”   漂亮的红楼姑娘们嬉嬉笑笑地去看胭脂水粉,早起干活而没有吃饭的人扎堆在饭摊子这。而这番热闹景象始于平慎元年之时,新任皇者下令,三日一大市,日日可召开小市,不必如往常一般,拘束商市。   陈郁离穿了淡红的衣裙,头发随意地挽成一个妇人髻,戴了两个玉簪子,芙蓉脸面清丽如雪,新月眼眉,腰肢细软,瞧着像是一个寡居的小妇人。手里拿着一柄团扇,只露出眉目。   两个人七拐八拐地拐进了一条小巷,跟在她身后的晋良音一身鹅黄裙衫,水雾弥漫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绞着手里的帕子,终于忍不住凑上前悄悄地问自家姐姐:“姐,你是喜欢云顾知云大哥吗?他也不是不会烧饭,但你总爱去他那给他烧饭。”   话到此处,小姑娘又扳着手指认真地想着白缨的话,接着道:“你如果喜欢他,那也不要只给他烧饭,还要给他做香囊,做衣裳,做合衾酒,还有,你要直说呀,他如果喜欢你,他也还要为你斫琴,为你打下一对大雁,还要做一首《月下》和一首《时听》。”   陈郁离横了冒冒失失的小妹一眼,打断了晋良音的话。“没大没小,怎么还猜上我的心意了,还说上这一箩筐话,不过你怎么最近就喜欢猜别人喜不喜欢另一个人?”接着又仔细打量晋良音,恍然自悟,原来是年纪到了,身体成熟,也不怪这丫头开始东想西想,想些没有用的东西。   晋良音被打量得有些不知所措,大眼睛咕噜咕噜地转着,刚想说点什么解释一下。却看见前面出现了一座青瓦白墙的院子,而院子的外面画着与素雅外表截然不同的火红羽毛,漫出来的花香呛得很,院子里的花树灿烂如霞,是院墙都遮不住的盛景,一条花枝热情地伸过来,缘着晋良音的腰肢往上爬,轻轻地给她戴上一朵才开的花。   漂亮的小姑娘脸微微地红起来,小小的茉莉花清新可爱,衬得她的脸更加水嫩白皙,身形窈窕娇小,一双大大的杏核眼,白皙的小鼻子和嫩粉色的唇,乌黑的发丝像一匹缎子,清浅地带点茉莉花的香气。   她忍不住娇嗔,“云大哥你实在太孟浪了,哪有一见面就给小姑娘送花的。”   陈郁离并没有理会自家小妹的羞涩,而是拉着木门上的铜环,轻轻扣响了三下。开门的声音吱吱呀呀的,站在门口迎接她们的是一位青衣公子。陈郁离定定地看着他,长身玉立,一身简单的白布袍,外面罩了件青色的纱衣。一双桃花眼好像天生就是笑着的,苍白的脸,右耳骨上有一颗圆润的晶莹明艳的红痣,好看得像是话本里的神仙。   一切都很像,可他身上唯独没有那股水蓼气味,而是变成了扑鼻的花香。   他用折扇抵着下巴,微微笑起来,这模样干净得像只停留在古树上的白鸽,站在门口看着故人,刚想随意地说些什么,融掉几年不见的生疏感。   “荀司风。你最近有听过荀司风这个名字吗?”   陈郁离平静地盯着他的眼睛,念出了这个困扰她三年的名字。   云顾知把折扇收回袖中,微微偏过头,有点讶异的看着陈郁离,这不像她这个时间点能想起来的事情。即使那时想起了什么,以她的性格也不会这样直接提起,而是会一边旁敲侧击地问一边下套子。果然,即使再缓慢,还是被某些人察觉到了吗?   他只扬着眼一笑,并没有搭话,跨出院子,给站在门外的两位姑娘家让路,又随着她们身后进了院子,把大门关上,点了点伸到自己面前讨好的茉莉枝条,一道绿光自手上的扳指上散出,这光像薄雾似的,融入了这枝条内部。   满院子的花开得更好了。   云顾知含笑把扣在石桌上的淡绿瓷碗翻过来,蜂蜜半凝在瓷杯内壁,将化未化的样子衬得瓷器更加剔透,隐约间还有一股茉莉香气散开。扶住瓷碗的纤长手指像白玉笔杆,看着这双手,便没来由地让人觉得这双手的主人是个稳重君子。   晋良音一双大眼睛都亮了,哒哒哒的跑过来,小脚上一双漂亮的嫩黄缎鞋,鞋面上镶着二十来颗小小的米粒大小的白色珍珠,排列成鹿角的形状。好精致的式样,云顾知在心里盘算着,这不像是陈郁离的手艺。   小姑娘把裙子小心翼翼地理整齐,坐在木头凳子上,招呼着自己的姐姐:“姐,云大哥要做茉莉熟水。我上次就觉得可好喝了,你也快来喝一点。”   陈郁离正在后厨烧饭,闻言探出头来,下巴朝着晋良音轻轻点了一下,示意小姑娘注意分寸。而后才开口:“吃过饭之后,你去银香楼找白缨姑娘玩吧,阿姐和云公子有些事要谈。”   晋良音垂下晃荡着的小腿,闷闷地道了一句:“又是这样,你们两个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让我知道,我像个小孩吗,可我都十五岁了。”   云顾知娴熟地把茶壶里的水倒进淡绿瓷碗中,盖上盖子,点上了清平乐,一缕香气像是灵动的燕子,转来转去,忽而升入天际,辽阔的天空碧蓝清朗,只一丝丝薄淡的云影。   “你姐姐也是为你好。”晋良音正低着头想事,冷不防被这句话打断了思路,抬起头看着云顾知温和的眼睛,只是小大人般叹了口气,显得有些忧愁。   “我总觉得你们两个不像有好事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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