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仗责之刑
“啪啪啪.......”
杖责之声打破了寂静宫廷,一声声板子落在皮肉上的沉重声此起彼伏,渗的人心里起鸡皮疙瘩。
甘露殿外,一个瘦小的身体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三尺长、两寸厚的板子一下一下打落在她的身上,细嫩滑腻的背部早已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裹着玄色云锦斗篷的元通立在廊下,接过宫人递过来的平金手炉,斜着眉眼瞧着正在受刑的黎若婉,嘴角凝结出一抹嘲讽。
方才,他受命抓了出逃的黎若婉回宫,武则天却推说早已睡下不愿见她,边毫不留情的赏了黎若婉杖毙之刑。
眼前受刑之人纵是身上挨了重重的杖责之刑,嘴角渗出鲜血却咬紧了牙关不发一言。素白精致的小脸早已发白,身体摇摇欲坠已然撑不下去了,可怀里却依旧紧紧抱着兔子面具。
她的眼眸里满是怒意,死死盯着元通,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
元通睥睨的看了黎若婉一眼,狠下心思不再见她,只当作自己与她不是从小相识、共患难同荣辱的伙伴,而是普通受刑的宫女。
聪慧通透的御前掌事竟糊涂至此,沦落到被杖毙的田地,当真可笑。
黎若婉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只觉得寒冷刺骨、膝盖犹如被千万只蚂蚁啃咬。身上挨了重重的仗责之刑,皮开肉绽、锥心之痛。
她望着小人得势的元通,内心满是自责,怨恨自己有眼无珠,竟扶持这样的人登上御前一品宦官的位置。
她颤抖的双手紧紧抓着兔子面具,鲜血从她的眼耳口鼻中渗出,点点滴滴染红了那面具。
便是此刻,她的内心却还是在为张浅墨担心,他身为金吾卫右卫,却罔顾宫规,漏夜带了御前掌事出逃,更挟持了元通抗旨不归,不知武则天会如何处置他?
下一刻,黎若婉又自我安慰起来,他是上官婉儿的儿子,是太平公主乳母的孙儿。武则天应会顾及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颜面,并不会过分苛责他。但愿他未被自己牵连。
“住手,你们竟敢杖责御前掌事宫女,何人给你们的胆子?”
素日温和谦逊的李重润竟发起火来,一脚踹开了正在行刑的宦官。
只见眼前的黎若婉伤痕累累,在严寒的冬日,只穿着单薄的贴身衣物,鲜血点点染红了衣衫,瘦小单薄的身影瑟瑟发抖,仿佛下一刻便要支撑不住,昏倒在地。
少女殷红的嘴唇已是惨白,嘴角溢出的鲜血在白皙的脸颊留下痕迹,污浊而又狼狈。
李重润见了如此狼狈的黎若婉不免心疼,一双眸子里满是怜惜,剑眉微微皱起,因着生气,咬肌都微微泛红。
他哆嗦着双手解下自己的黑狐斗篷,披在黎若婉瘦小的身体上,边满腔怒火的质问元通;“元公公好大的胆子,竟敢杖责御前掌事。”
“回邵王殿下,洒家是奉了武皇的旨意,处置了这不懂规矩的黎娘子。”元通不卑不亢,言语之间亦是不曾对李重润客气。
他早已恨毒了李重润,若不是李重润,黎若婉多少不会抛下自己离宫,更不会落得如此田地。
有时候,他甚至在心中想,若是李重润未回宫,依旧是房州的庐陵王世子,亦或是李重润殁了,那该有多好,黎若婉依旧是御前掌事,与他长久的在这掖庭里生活。
想到这里,元通满心怨气无处可发,他眯缝着猴儿般的眼眸,打量着眼前恨不得将自己撕碎的李重润,心里不觉生出一丝快意,不自觉的提高了嗓门:“来人,继续行刑。”
“我看谁敢?”
李重润紧紧将黎若婉护在怀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抹去她嘴角的血迹,怀里的小人止不住的颤抖,早就因着疼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是不停的吐着粉色的血沫,往日里灵动的眼眸也失去了色彩,满是害怕与晦暗。
他的一颗心便都要碎了,他如珠如宝的人,竟被人殴打成这般模样,竟已被欺负至奄奄一息。
黎若婉使出最后一丝力气,紧紧牵扯起李重润的衣角,艰难的蠕动嘴角,发出细微的声音:“邵王殿下,万莫因怜惜罪奴.....受到牵连.....”
她已是连累了一个张浅墨,何必再牵连一个李重润?
李重润好不容易从房州回到洛阳,从落魄的庐陵王世子成了金尊玉贵的邵王世子。
他的大好前程,莫要因着自己而毁掉。
黎若婉身上挨了极重的仗责之刑,心内又满是盘算和惊恐,终是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李重润抱了黎若婉在怀,才发现她竟单薄的像一张宣纸,自己无须多大力气便可将她轻轻抱起。
他赤红了双眼,满心焦急,不顾这是在甘露殿,武则天正在内里休息,扯了嗓子叫喊:“来人,快传医者博士。”
他那颗心里满是慌乱,怀里的人呼吸微弱,朱唇一张一合仿若濒死的鱼儿,他不顾男女之防紧紧抱了她在怀里。
若儿,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我一定要救你。
“来人啊,黎娘子昏死过去了,快来人啊。”
迷迷糊糊中,黎若婉听见元通惊恐慌乱的声音,原来,他还是牵挂着自己的。
可是,自己与元通为何到了如此这个状态,竟要互相为敌?
神思涣散之时,黎若婉感觉有人要抢走她手中的兔子面具,奈何她毫无力气,周身仿若被撕碎般痛楚,只得拼着最后一口气,紧紧护了那面具在手。
这面具,是她穿越到这世间十几年来唯一的欢喜,她绝不允许别人将它夺走。
甘露殿内,武则天听得殿外嘈杂之声,间或宫人急促的脚步声。
她慵懒的起了身,斜倚在榻上,玉手撩了一缕青丝在手,似笑非笑,宛若外间的嘈杂与自己无关:“殿外是何人在喧哗。”
今夜守夜的宫女正是腊月,她低垂着头颅小心翼翼的回答;“回禀武皇,是邵王殿下,邵王殿下与元公公起了冲突,救下了罪奴黎氏。”
武则天听闻李重润救下了黎若婉,不免挑起细长的柳叶眉,丹凤眼里满是戏谑与得意,就连嘴角也染上了几分看戏的嘲弄,听得腊月说黎若婉是罪奴,心里平添了几分不悦:“朕何时说过黎娘子为罪奴?”
今夜陪侍的是张昌宗与张易之兄弟二人,他俩听闻黎若婉与张浅墨漏夜出逃被抓之事,一心想要救了他们二人。
只是,他们见着武则天气恼不敢言说,如今听得武则天与腊月的对话不免松了一口气,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却又默契十足的做起戏来,满打满算的要救了黎若婉一条性命。
“混账东西,昏了脑子,竟敢在武皇面前妄言。”
张昌宗一脚踢在腊月身上,边偷眼瞧着武则天的反应,见她依旧是似笑非笑的模样,并未气恼自己踹了腊月一脚,应是默许自己的行为,一笔消除了黎若婉的死罪。
“武皇莫要气恼,切莫因着这糊涂东西伤了自己的身子,这腊月御前行走多年,竟未学得黎娘子半分灵巧,真是愚笨。”
张易之捏着武则天肩颈,不落痕迹的借训斥腊月,抬高了黎若婉的身份,点明了黎若婉的知心乖巧。
“若儿这丫头亦是被朕宠坏了,既是不愿嫁与重润为侍妾,大可与朕直言,何必漏夜逃出宫禁坏了规矩,差点丢了戚戚性命。”
原先,张昌宗还在纳闷,她明明最是机敏聪慧,为何做出漏夜出逃这般蠢事、如今听了武则天这番话才明白个中缘由。
张昌宗捏紧了拳头,多情的桃花眼里满是怒火,内心更是恨毒了李重润:他这般俗物,哪里配得上若儿?他竟害得若儿落入这般处境,若有机会,我必定要替若儿报仇。
张易之素来沉稳,一双狐狸眼里透着几分算计,他小心翼翼的试探了武则天;“既是邵王在殿外候着,武皇不如一见,想必邵王有急事求见。”
他见着武则天并未否定自己的建议,反而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忙让人唤了李重润进殿,生怕武则天改了主意。
李重润方安置了黎若婉,又唤来医者博士为她治疗伤势,还未来得及停歇便得了武则天的召见,只得急匆匆的入了殿。
武则天冷眼瞧着气喘吁吁的李重润,身上的银红色团龙纹衣衫上有点点黑色的污血,应是黎若婉方才受杖责之刑时留下的痕迹。
“已是子夜时分,不知为何孙儿还未休息,漏夜拜访可有事情要与祖母商讨?”
“孙儿叨扰祖母休息,还请祖母降罪,只是孙儿恳求祖母宽恕若儿,免除若儿杖毙之刑。”
李重润跪拜在地,不假思索的替黎若婉求情,挺直的背脊似乎在宣告他的决心,丝毫不惧怕眼前帝王的威严,更不怕惹火烧身,祸及自己。
武则天不怒反笑,丹凤眼里满是对年轻人的戏谑,似是玩笑又似是真话,半真半假的反问;“既是如此,那重润可愿替黎氏受罚?”
“孙儿愿意。”
武则天耳边听着李重润不假思索的回答,看着他坚毅的目光,不知为何想起了稚奴。
那年春日,稚奴执意接了自己从甘露寺回宫,力排众议封了自己为昭仪之时,亦是这般的决绝果断,不假思索。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她的稚奴早已过世多年,她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貌美的宫娥,他们的孙儿都已有了钟意之人。
“既是如此,那你便替黎氏罚跪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