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缓冲
闹闹的事情过去几天了,桑岁还是每晚都会梦到它。
梦里有桑岁带它去散步,喂它吃鱼干,给它洗澡的画面。特别是两年前桑甜带它回家的那天,它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但两只眼睛却像两颗黑曜石一般,炯炯有神,一点也不畏怯,转来转去看她们。
当晚她们在商量给它取名字,桑女士摸摸它的小脑袋,说就叫闹闹吧。它是男孩子,希望可以给家里带来点热闹和欢乐。
闹闹并不闹,它很乖。每次她们出门,都是它自己在家。每次她们回家,打开门的那瞬间,它不管在客厅还是在甜甜屋里,都一溜烟跑到门口迎接她们。
有时候她们聊天聊到它,或者说到“狗狗”、“狗粮”、“宠物”之类的字眼,它都会摇摇尾巴,看向她们,似乎能听懂她们的话。
万物有灵,闹闹肯定也很舍不得她们。
这几天桑岁一直在想,如果闹闹还在,她那天买给它的零食,它肯定吃得很开心。那是它最喜欢的一种小鱼干,但平常不敢让它吃太多,因为会积食。
小鱼干在闹闹出事的时候,桑岁落在商场门口了。连同小鱼干一起的,还有她买的洗漱用品和水果。
这几天,甜甜和桑女士都正常出门去工作。晚上回来吃饭的时候,她们也闭口不提闹闹的事,像提前约定好的一样。
只是,甜甜吃过饭,总习惯性去拿狗绳。桑女士也是,她昨天甚至还喊闹闹,让闹闹去吃饭。
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思念着闹闹。虽然闹闹已经不在了,但桑岁想,只要她们还记得它,它就永远不会消失。
秦野也帮了大忙,他载闹闹和桑岁去宠物医院,还留下来陪她那么久,直到她们办好闹闹的后事。
已经跟他道过很多次谢,然而桑岁总感觉还不够。
不知道他爸爸现在怎么样,出院了没。想到这个,桑岁给秦野发微信。
“那天听你说你爸爸在住院,现在出院了吗?”
秦野刚下课,正准备回家吃晚饭。
“昨天出院了,谢谢关心。”
想起前几天闹闹的事,他又说:
“你还好吗?”
“一切都好。”
桑岁回他。说不上哪里好,也说不清哪里不好。大家都正常说话工作吃饭过日子,只是总觉得家里少了些什么。
“在我面前,不用逞强的。”秦野说。
桑岁两行清泪的模样还清晰印刻在他记忆里。他虽然没养过宠物,但他能理解,对铲屎官而言,毛毛孩不仅是宠物,更是家庭的成员,甚至是人生非常重要的伴侣,是举足轻重的存在。
喜欢的衣服弄脏了,喜欢的物品弄丢了,都会心疼半天,更何况是有血有肉的生命。
担心桑岁忧郁难结,秦野这几天时刻关注着她的动向。又怕打扰到她,遂而不敢太频繁给她发消息,打电话。这时候,她应该很需要个人空间。
平时上课,秦野的手机都会调静音。或者晚上睡觉,他一般都会关机。但这些天他无论白天上课还是晚上睡觉,手机都二十四小时在线。
这样,桑岁只要找他,他第一时间就能看到。
“秦野,谢谢你。”桑岁说。
“你已经谢过很多次了。”秦野说。
桑岁慢慢从难过中缓过神来,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深陷悲伤的泥沼无法自拔,闹闹要是知道了,会不开心的。
秦野也是,他工作那么忙,还要为她担心。事情都过去了,现在应该换她关心关心秦野才是。他在学校工作得怎么样,他最近的生活如何。
于是,桑岁说:“你这段时间累坏了吧。先是伯父住院,然后我又这么麻烦你,还有学校的工作。”
秦野坐进车里,“我能应付得来,你别担心。”
桑岁:“改天你有空的话,我们见一面吧。”
秦野:“那地方我订好,到时候给你发微信。”
桑岁:“嗯嗯。”
桑岁:“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家吃饭吧。”
秦野:“那我们改天见。”
桑岁:“好的。”
秦野回的他父母家。一进门,徐女士就招呼他洗手吃饭。秦先明坐在餐桌前,“回来了。”他冲秦野说。
秦野嗯一声,转身去厨房洗手。
席间,徐女士关心儿子。“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秦野喝口汤,“挺好的。”
秦先明:“为人师表,要严于律己,以身作则。”
徐女士:“……”想不出别的你就闭嘴。
秦野:“嗯。”
徐女士:“来,多吃点。别听他的。”
秦先明:“……”我说的实话,为他好。
饭后,秦野帮徐女士一起收拾碗筷。他把汤锅端进厨房,徐女士在洗碗。“儿子。”她停掉水龙头,“你爸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秦野把她洗好的碗放进碗柜。“我知道。”
徐女士:“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
秦野嗯一声。他想回自己的家去了。
见他要走,徐女士抓紧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该谈女朋友了。”
她现在不怎么忙公司的事,老头子也退休,赋闲在家。同他们一样年纪的,甚至比他们还年轻的,人家都老早抱上孙子,享受天伦之乐了。
她虽然也年轻,才五十几,但老头子老了,再加上他这次出事,徐亚意女士这几天做梦都想让自己儿子早点成家立业。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可以看见他幸福美满。
秦野淡淡地说:“不急。”
徐女士喜上眉梢。恋爱结婚这两个话题,一直是他们家的禁忌,尤其不能当着秦野的面提。每次说起,他虽不至于生气,可也没好话。
要么说不想谈,要么干脆说不想结婚。
徐女士不是老古董,她受过新时代文化和观念的熏陶。公司里那些年轻的姑娘小伙,经常在她跟前讨论什么“不婚族”、“丁克”、“只恋爱不结婚”这些东西,据说这是他们现在人的情感观潮流。倘若儿子真不想结婚,她也能接受。反正人这一辈子,怎么过都是几十年,一眨眼就过去了。
她担心的是因为他们做父母给孩子做了不好的示范,让他惧怕婚姻,对家庭产生恐惧感。如果真是这样,她日后就算闭上眼去到那边,都心愧难安。
所以这些年,她和秦先明一直想方设法要弥补儿子。可慢慢的,他们发现,儿子早已长大,他们的弥补,为时已晚。
唉,说到底还是他们当父母的不合格。如果当父母也需要考试,得持证才能上岗,估计他们第一关就被淘汰下来了。
不过今天听他这语气,貌似事情有转圜之地。因为他说的是“不急”,而不是“不想”。
这两个词,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意思。
徐女士乘胜追击:“你要是看中哪家姑娘,就跟爸妈说。只要你喜欢,我们都不会反对。”
秦野:“到时候再说吧。”
秦野真的要走了,他感觉再待下去,徐女士轻轻松松就能把他的话套干净。
见他要走,徐女士又说:“瞧我这记性,下午姑姑来电,说让你周末过去一趟。”
怎么没听沈延提起?秦野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估计是那家伙忙忘了,全家没一个长记性的人。
秦野:“我知道了。”
果然,秦野前脚走进自家大门,沈延马后炮的电话后脚便跟进来。
“你姑姑让你周末来一趟。”他说。
秦野走进客厅倒水,“徐女士跟我说了。”
“那个…”沈延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你觉得桑老师怎么样?”
秦野放下水杯坐到沙发上,“桑老师?桑岁的姐姐,桑甜?”
秦野见过她几次,身形身高长相都酷似桑岁,但桑岁的眼睛更灵动,嘴型更小巧饱满。
听桑岁说她也在海大,但目前为止秦野还没在学校碰过她。
沈延嘿嘿地笑着:“是她是她,你感觉怎么样?”
秦野:“为何突然问这个?”
这家伙不对劲。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沈延眼睛一横,秦野就知道他要使什么坏。
“你不会是喜欢人家吧?”秦野说。
“谁说喜欢了!”沈延矢口否认。
秦野信他才有鬼。要不是对人家有意思,干嘛突然问,而且问出这个问题之前,他肯定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这几年秦野虽然没有时时在沈延身边,但沈延身上发生的事情,他没有一件是不清楚的。大到他当初研究生要报的学校,小到他拉肚子跑错厕所,秦野都一一记得。
沈延表面看着不太正经,嬉皮笑脸的,但也只是在熟人面前。面对工作,只要披上白大褂,他就十二万分的严谨认真。面对感情,他也如此。
这小子因为长着一副桃花脸,从小就格外受女生欢迎。小学到大学,到研究生,学校里喜欢他的女生不胜枚举。
记得有一次,他和秦野说,同系师妹因为心幕他,本来读设计专业的她,中途改专业跳到医学专业,只为多看他几眼。但他看人家一眼都不肯,无论那姑娘对他说什么,他的回答永远只有这一句“不感兴趣”。
人从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形容的就是沈延沈大医生。
他身边从不缺爱慕者,但他看谁都觉得没感觉,差点意思。
他的母上大人,也就是秦野的姑姑,秦先凌女士不止一次怀疑过,她的儿子可能对男女之情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那个啥。
沈延这会儿被人识破小心思,着急忙慌解释。
“我,我,我就是想问问!”
“问就问呗,你结巴干嘛?”
“谁,谁结巴了!这不是你吓我!”
秦野:“还说你不是喜欢人家。”
完蛋,越描越黑,解释不清了。
两分钟后。
沈延:“好吧,我是喜欢她。”
是喜欢吗?形容不出来其实,但每次见过她之后,夜里总会梦见她。梦见她冲自己笑,梦见她双颊红晕,害羞却依然目光直视他,和他两两对视。
明明才见过,可一分开又忍不住想念。会想象勾勒她的模样,会想听她的声音,会想知道她在干嘛,心情怎么样,工作怎么样。只要想起她,所有的烦恼劳累都会烟消云散。
沈延从来没有对谁这样过。他也不想这样,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秦野:“她知道吗?”
沈延:“应该不知道吧,我们才见过几次。”
他竟然对一个才认识几天的人魂牵梦萦到如此地步。这说出去,估计别人都会笑他魔怔了。
沈延:“我想慢慢来,先冷静一下确认自己的态度,再慢慢接近她。”
秦野:“你想清楚就好。”
沈延:“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唐突?”
秦野:“喜欢本就是一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情。有时候还带点玄幻色彩,说不清具体原因。”
沈延:“你好像很懂?”
秦野:“长你两岁,自然比你多懂一点。”
沈延:“……”就知道占我便宜。
说着说着,沈延的肚子忽然传来一阵刺痛。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了,他也没吃什么啊,难道是早上吃的油条有问题?
他飞速跑进厕所,“不说了,我要忙人生大事。”
秦野:“……滚。”
蹲完坑出来,沈延感觉肚子瞬间舒坦不少。他虽然肠胃一向不怎么好,但从来没像今天这样,一天跑三趟厕所拉肚子。
看来是太紧张,他想着。
另一边,秦野挂断和沈延的通话,给桑岁发微信。他找好周末他们要见面的地方了。但桑岁还没回复,估计手机不在边上。
桑岁这会正和桑甜在收拾闹闹的东西,她们想把闹闹没吃完的狗粮和玩具,送给妞妞。桑甜晚上回来的时候跟妞妞的主人说过了,她很乐意接受。
闹闹走后,妞妞的情绪也很低落,一直闷闷不乐的。它可能是知道闹闹发生了什么。
闹闹的玩具不少,都是她们姐妹俩买的。尤其是桑甜,在外面看到好玩的东西,第一时间总想给闹闹捎一份。
把一个布偶鸭放进纸箱,桑岁说:“甜甜,你真的不怪我吗?”如果当时她能拉住闹闹,也许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悲剧。
桑甜放下手中的狗粮,牵起桑岁的手。“闹闹是我们一起养的,它没了,你的伤心难过不比我少,我怎么会怪你呢。”
桑岁:“那我们以后还养狗吗?”
桑甜:“你想养吗?”
桑岁摇头,她怕了。她向来不喜离别,生离死别的场景,经历过一次,她就心有余悸。
桑甜:“那我们就不养了。”
桑岁抱着姐姐,“甜甜,你真好。”
桑甜拍拍桑岁的后背,“傻姑娘。”
桑女士站在门外,看着两个女儿,不禁红了眼眶。她的姑娘们,长大了,也懂事了。
如果可以,她其实不愿意她们这么快长大。她宁愿她们还是孩子,可以窝在她怀里撒娇。高兴就咯咯乐,不高兴就甩脸大哭。
虽然一个人带她们会很辛苦,但至少她们是开心快乐的。
长大后的成人世界,有太多的规则规矩要遵循。开心不能大笑,难过不敢大哭。失去什么,拥有什么,喜悦悲伤都只能自己咀嚼品味。
即便是最亲的亲人,也很难感同身受。
可桑甜桑岁她们不这么想。在她们看来,妈妈一个人太久,太孤单。她们想快点长大,跟妈妈作伴。
尽管生活不会万事如意,时有刁难,但只要她们仨在一起,一起面对,一起分担,痛苦会减半,快乐会加倍。
母女姐妹家人一场,不仅是看着彼此的背影渐行渐远。也是在彼此需要的时候,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边。
这是恩赐的缘分,也是修来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