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大都好物不坚劳
  “小郎君,买对蓝田缠绕玉镯给小娘子吧。缠绕玉镯最是长情,牵了世间的红色,绑住了世间有情人。”      白发苍苍的老妪捧了对蓝田缠绕玉镯,满脸堆笑的推荐手中的货物。      缠绕玉是蓝田玉的一种,虽不是最名贵,但却胜在意头极好,取缠绕亲情、爱情之意,多是情郎赠与情人,或是母女、姐妹之间赠予佩戴。      黎若婉见惯了宫中的珍玩珠宝,自是看不上这等俗物,只是瞧着眼前的蓝田缠绕玉镯,猛地想起韦香儿送她的那对闭合式镶金蓝田白玉臂钏,只觉得手腕处千金之重。      一颗心也开始惴惴不安起来,黎若婉方才惊觉,她与张浅墨是漏夜逃出宫禁之人,并非洛阳城内赏花灯的情侣,手忙脚乱的扯了张浅墨的衣角,言语中也开始透着心虚与不安。      “可是,你我二人若是被人看见该如何?若是被人抓住该如何是好?”      眼前的小人儿猛地惊醒,一双眸子里满是惊恐,哪里还是素日稳重的御前掌事娘子?明明是只懵懵懂懂、初次出来觅食不知如何是好的小白兔。      瞧着这般懵懂呆萌的黎若婉,张浅墨的嘴角染上一抹笑意,眼神里也带着无可奈何的宠溺。他看了看四周,瞧见不远处卖面具的摊贩,心里起了主意,也少有的显现少年贪玩的习性。      他牵了黎若婉三步并作两步,顺手拿了摊子上的兔子面具替她戴上:“如此便无人知晓你是何人。我的小兔子。”      因着黎若婉属兔,张浅墨属虎,他便又拿了个老虎面具遮住了自己的面容,与黎若婉头顶头靠在一起,惹得她一颗心砰砰砰跳个不停,他却只作浑然不觉,言语中带了浅笑;“我的小兔子,大老虎带你赏花灯可好?”      索性,张浅墨牵了黎若婉的手在洛阳街头行走,共赏花灯,一心想要弥补黎若婉这些年的遗憾,想要将世间最好的一切奉在她的面前。      一盏做工精致、匠心独运的兔子花灯出现在眼前。      张浅墨想起自己曾应允了要给黎若婉带花灯之事,心里盘算着想着要给她一个惊喜,在黎若婉的手心塞进一串糖葫芦,黑亮的眸子里满是笑意与窃喜;“你且在原地等我,我速速便来。”      黎若婉一早被看见了那盏兔子灯,心里也是明白张浅墨的心思,却不拆穿他的小把戏,乖巧的点了点头,小手举着糖葫芦,裹紧了身上他披着的灰鼠毛斗篷,满心欢喜的瞧着张浅墨小跑去买花灯。      人群汹涌,万家灯火。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      黎若婉看着手上举着兔子花灯的少年,正满怀欣喜的穿越层层人群,逆流向自己走来。      灰鼠毛斗篷上的茸毛堆积在她的耳畔,瘙痒着她的内心。      曾经,自己只是奢望成为他耳畔堆积的茸毛,渴望着可以触碰他的脸庞,      如今,终是鼓起勇气与他一起漏夜逃出宫禁,在洛阳繁华之处共享花灯。      黎若婉不免畅想起他们二人的将来,待得今夜过后,他们二人便可寻了僻静无人之处隐居,待得风声过去,众人遗忘了他们,他们便可在临近的市集开间果子铺。黎若婉做果子、张浅墨做掌柜,夫妻二人齐心协力,将果子铺做的极为红火。      他们二人无须举案齐眉,亦无须琴瑟在御,只需繁华落尽,食一碗人间烟火便好。      想到这里,黎若婉不免面含笑意、原本被寂寞宫廷坚硬的内心也慢慢柔软起来。      过了今夜,世间再无满腹算计、如履薄冰的御前掌事黎娘子,亦无满心复仇、夜夜不得安睡的黎若婉,唯有岁月静好的张浅墨之妻。      “若儿,我来接你回宫。”      元通尖利冰冷的声音打破了黎若婉的幻想,她的面具猛地被人揭起,元通猴儿般的面庞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黎若婉和张浅墨之间唯有几步远,黎若婉只需一伸手,便可触碰张浅墨举着的兔子花灯。      可是,她与他之间横亘着元通,以及元通身后跟着的金吾卫。      他们仿佛是王母化就的银河,张浅墨与黎若婉便是苦命的牛郎与织女。      看见来人,张浅墨心知不好,他们出逃的事情终究是被武皇知晓,所以才派人追他们回去。      他下意识的伸长了手臂,想要将手中的兔子花灯递交到她的手上。        无论今晚结局如何,他终究还是要依着诺言,送心爱之人一盏花灯。      可是,张浅墨尚未将花灯交到黎若婉手中,只差半寸的距离,黎若婉甚至能感受到花灯内烛光的火焰,那盏花灯便被元通打落在地。      黎若婉愣了愣神,咫尺之间便要到手的的纸灯兔子,飘飘乎摔落在地,霎时火焰蔓延燃烧,片刻,整只兔子化作了灰烬。      她的欢喜与幻想,只几个时辰便破裂了,一如这兔子花灯般,美好却又易碎,只一把火便可让她灰飞烟灭。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她的嘴角牵扯起一抹苦笑,只是声音带着几分颤栗与不可置信:“元通……?是你?”      即便面前站着的人脸庞是这样熟悉,可她还是哽咽着问出声,想要确认此刻眼前的这人,是否就是曾带给她希望和快乐的那个元通。      她与元通自幼相识,在这深宫之中相互扶持,沉浮多年,他们一人成了御前一品宦官,一人成了御前掌事娘子。      可是,如今却是元通出卖了她,也是元通自动请缨前来捉她回宫。      这么多年的情意,便如被烧为灰烬的兔子花灯一般,在这一刻,付之一炬。在这一刻,恩断义绝。      “奴婢与元公公相识多年,元公公可否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过奴婢。”      纵是心里知晓元通不会放过自己,黎若婉还是低下高昂的头颅,放下身姿求了元通放自己离去。      只是,她却冰冷的唤元通为元公公。      这一句元公公便抹去了旧年所有的情意,更是寒了元通的内心。      他咬紧了牙关,刻意装出一副冷漠模样来掩盖内心的受伤:“黎娘子好大的胆子,竟敢与外男私相授受、漏夜逃离掖庭。来人,押黎娘子回宫。”      早已被金吾卫控制的张浅墨,听了元通这话不免一时心急,失去了理智,一个金蝉脱壳逃离了桎梏,拔了横刀在手控制了元通;“元公公要带若儿回去,可要问问浅墨手中这把横刀是否答应。”      黎若婉未曾想到张浅墨竟会为了自己,持刀挟持御前一品宦官元通,心里不免一惊,脱口而出;“不要。”      元通虽被张浅墨挟持,但却异常淡定,猴儿般的眼眸里满是镇定与清冷:“张右卫,你可要想清楚,你若是伤了洒家,可就当真是覆水难收了,万莫牵连了黎娘子。”      时隔多年,他早已不是当年被薛怀义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宦官,而是御前行走、见惯了世事的御前一品宦官。      只一句万莫牵连了黎娘子,便让张浅墨心有所动,拿了横刀的手竟有点微微颤抖。      元通察觉到张浅墨的异样,心里不免得意,纵是叱咤风云的金吾卫右卫又如何?陷入情爱之中,不过是个无用的凡人罢了。      下一刻,心里却满是心酸,这人待黎若婉极好,若是他们三人生在普通人家,他与黎若婉是对寻常人家的兄妹,他必是要将黎若婉托付给这样的人。      可是,他们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女,他与黎若婉更不是兄妹。      他在掖庭孤零零这么多年,唯有黎若婉相伴,他自是不能让黎若婉离开,留自己一人在掖庭里苦熬。      可惜,他是个残缺之人,无法与黎若婉在一起。可纵是如此,黎若婉亦不能弃了自己于不顾。      张浅墨尚在犹豫之际,只听得耳边传来不怒自威的声音:“浅墨,你的胆子越发大了。”      浓妆艳抹的太平公主纵马而来,丹凤眼里满是怒火和对张浅墨的不争气的惋惜。      这几月,太平公主总是每日盛装浓抹,用华丽的服饰支撑着自己公主的威严,用浓厚的脂粉遮盖住脸上的皱纹,用珠宝首饰掩盖朝局党争的力不从心。      张浅墨并未因此乖乖住手,反而因着太平公主的带来硬气了些许:“还请姑母放浅墨与若儿离去,成全若儿与浅墨的情意。”      “浅墨,你这样值得么,你对得起你十几年来昼夜习武?夏日生痱子、冬日起冻疮,终是做了金吾卫右卫的苦熬?亦或是对得起抚养你长大的祖母,对得起待你如亲儿、对你悉心培养的本宫?便是为了这样一个女人?”      太平公主翻身下马,站立在张浅墨的对面,气的连声音都有些发抖,手差一点拿不稳马鞭。      “值得。”      简短而又肯定的回答,张浅墨定定望着早已哭成泪人的黎若婉,一颗心早就被她填满,哪里容得片刻动摇?      黎若婉望着目光灼灼、坚定异常的张浅墨,她的眉眼之间满是不可置信,张浅墨竟为了自己而放弃了所有,不惜挟持了元通,赌上自己的前程,也要带自己离开。      她冰冷坚硬宛若冰山的心,开始一点点融化,化作泪水喷涌出眼眶。      若是在今夜之前,她对张浅墨还有三分利用、七分真心,待得如今,便是一颗心满满都是他。      原来,这世间亦有人待她如珍宝,愿为她放弃世间功名利禄,只为与她厮守。      原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不仅仅是冰冷的诗句。      太平公主见张浅墨执意要带黎若婉离开,担心这场闹剧一发不可收拾,心下不免一急,拔了身边金吾卫的横刀架在黎若婉的脖子上;“你若执意如此,那我便宰了这妮子,你且带了她的尸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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